第25章 决裂

    骆玉秀好久没等到二哥来吃馄饨了。

    天热的时候不来,这天都凉快了,还不来。

    领班的王姐和大厨明里暗里都打听了好多次了,问他俩是不是分手了。王姐还隐晦的问要不要给她介绍新对象。她快急死了。

    她找小陶问,小陶也说不知道,二哥好久不跟他们联系了,叫他出来吃饭也叫不出来。只知道他们单位盖食堂,二哥接了活,忙得很,根本见不到人。不过,人肯定没事。

    她当然知道他没事,谁能让他有事。

    她不知道怎么办,也不能直接跟到冯新凯他家问他妈呀,她是个大姑娘,她要脸呢。

    她想给冯新凯打电话,但是发现她并不知道冯新凯的单位电话。

    难道要去他单位找他?但是别人问起来,她说她是他的谁呢?

    他是不是在躲我呢?骆玉秀心想。

    冯新凯还真不是在躲他,他就是忙。从头学习,虽然比他想象中容易,李亮也讲得很有趣,但是记住可真的难。为了跟上进度,他只能拼了命,做的梦都是算数题。

    李亮一拿起书教他,就像变了个人,简直就是个魔鬼,他一学不会就各种尖酸,讽刺的话他一开始听不懂,但是慢慢的就听懂了,天天被骂的恨不得一头扎进地里去。

    一直到了快元旦,骆玉秀才见到了冯新凯。

    冯新凯不是在躲六姐,他是真的没想起来。工程没结束的时候,他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工地上泡着,吃饭就跟着工人吃,天天大烩菜。工程结束了,他又开始跟着李亮学习,天天吃食堂。

    z大的食堂比年初的时候好吃多了,据说来了好几个大师傅,物资供应又越来越宽松,勘探处的食堂虽然还没营业,但是来试菜的大师傅也不少,每回领导们都会叫上他这个盖食堂的一起试菜。

    事实证明,当人真的忙起来的时候,吃喝那点事真的就是件小事了。

    今天还是周末,李亮在家给他讲了半天课。想中午带薛兰改善一下生活,薛兰说天冷想吃点热乎的,冯新凯才想到,他好久没来六姐这吃馄饨了。

    好像没想起来比躲着更让人伤心啊。

    六姐在中午饭点见到冯新凯掀开蓝布棉门帘走进来的时候心中一阵狂喜,可是紧接着走进来的却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那姑娘一看就是文化人。

    她感觉自己的心一直往下沉,好像掉进了一个无穷的深渊里,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直到看到李亮跟在那姑娘后面进来,看着李亮给那姑娘拉椅子,擦桌子,和冯新凯说说笑笑的看水单准备点菜时还不忘给那姑娘倒热水涮杯子和筷子,和那姑娘虽然没有太亲密的动作,但是偶尔一个眼神,就透着亲密,慢慢的才缓了过来。

    不过却看到了冯新凯羡慕的看向这两人的眼神。

    她还冯新凯从来没有这样出去吃过饭,甚至说,从来没有一起坐下来吃过饭,哪怕是在这儿,也是冯新凯吃,她看着。

    真是让人羡慕到眼里能流出血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后面的大厨却已经跑了出来,不顾满屋子的人群,殷勤地问“二哥,你今天想吃啥?早上送了点牛肉过来,我卤成五香的了?来一盘?”

    冯新凯拿出来他舅点菜的架势,矜持地点点头“来一盘,要是有发好的广肚,来个酸辣的,再配着上点别的菜。”

    所谓的穷在闹市无人问,穷在深山有远亲是也。

    原来刘根虽然有钱,但是说实话,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啊,刘根的钱见不得光,搞黑市的嘛,谁也不知道刘根有多少钱。是有点怕,不太敢接近,但是也没多少尊重,对二哥也是这小孩儿跟着他舅早晚毁了的感觉。

    结果冯新凯这一工作不得了,不仅开始正儿八经的赚大钱,还工作的不错,眼看着这小子马上要起来了,原来那些斜眼看他的人可都开始巴结上来了,可是就是碰不见人。

    今天冯新凯一来,大厨把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了,先上了个五香牛肉,一个拌藕片让他们先吃着,然后毫不心疼的上了个酸辣广肚,宫保鸡丁,京酱肉丝,鸡汁豆腐皮。最后才上了三碗馄饨收尾。

    广肚就是鲨鱼的鱼肚,做起来相当麻烦,也珍贵,大厨这是把领导晚上招待客人要吃的菜先用了,也不知道他晚上怎么交差。

    六姐帮着上完菜,站在一边看着二哥,还没说话,二哥就拖了把凳子让她也坐下一起吃。她心里暗喜,本想说不好,正是饭点呢,领班的王姐就把她按了下来让她好好吃,工作的事不用管,有她呢。

    冯新凯看到二姐,说实话,是有点心虚的,他真的把六姐忘了。看着六姐怯怯的,他还真有点内疚,没少给六姐夹菜。

    现在一顿饭当然不会再让冯新凯肉疼,一顿饭下来,六姐也回复了以前的样子。

    冯新凯跟她说“六姐你不知道,我现在天天在z大学习呢,里面全都是大学生,天天都要写作业。”他是在跟六姐解释呢。

    六姐对冯新凯在学习的事表示不相信,谁不知道谁呢,上学的时候就天天逃课,这会能好好学习?

    冯新凯对自己的学习相当的自豪,而且在熟人面前想长脸,也有点以前吹牛的样子,鼓动着让六姐晚上跟着一起去学,还打着包票他来教六姐。在喜欢自己的女孩子面前当然要显摆一下。

    李亮和薛兰就笑着看他吹。六姐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不管咋地,能跟二哥多处处不是?

    结果这一学出了事。

    李亮每天都是抽吃完晚饭其他同学还没来在制图教室教冯新凯的,也不会吵到其他同学。冯新凯也是真学,一晚上也不咋动地方,他怕当天晚上不学会第二天会挨呲,再加上他现在就很崇拜大学生,跟着李亮学习,也没少给李亮的同学们买东西吃,动不动买点红薯啊栗子啊瓜子啊分给大家,大家看他是真心学习也都对他另眼相看,李亮不在的时候冯新凯有不会的题问别的同学大家也很乐意教她。

    六姐第二天下了班就去了z大,她第一次跟着去制图教室还好,胆怯,不太敢说话,她长得又漂亮,大家也就是看着冯新凯笑。

    但是她并不是真心想学习啊,冯新凯教她的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她想着她学又没有用,她只要会端盘子开票当好服务员不就行了吗,就当是来玩的。

    第一天去完,冯新凯问她好玩不,学得会不,她当然点头啦,但是实在太无聊了。

    所以第二天晚上去的时候,她就装了一兜瓜子去了。冯新凯教她她不学,还在冯新凯做题的时候一个劲跟他说村里的食堂的各种闲话。她声音本来就大,不大也没法当服务员么,声调又高,冯新凯拽了她几次她都不知道压低点声音,还从兜里掏出瓜子开始磕,咵哒咵哒的,整教室的人都为之侧目。

    冯新凯羞的满面通红。制图本就是个很精细的工作,当时的文具又并不是质量太好,一不小心可能就要整张图全部重新画过。他亲眼见过李亮因为一条错线,一个星期的功夫白费。所以制图教室一般是非常安静的。他还不敢大声训骆玉秀,一个眼色接着一个眼色使,但是骆玉秀乍一来到大学正是兴奋的时候,又是跟着二哥,开心的忘乎所以,根本就没看懂他的脸色。

    直到冯新凯忍无可忍的一把把她拽出教室拉到教学楼外面她才反应过来冯新凯生气了。

    但是她也生气了,就嚷了起来“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我求着你要来了吗?大学生要安静,大学生咋啦,大学生就不叫人说话了?咋就那么高贵?磕瓜子咋啦,又不是正式上课上面有老师!”

    再说了,她觉得冯新凯就是装蒜,初中都没好好上几天,现在还天天样样哄哄的坐在大学教室里,说是学习,她看就是在看女学生!她早觉得冯新凯看不上她,现在知道了,冯新凯就是变心了,说不定那教室里就有他的相好!

    “我说呢,你一下子五六个月不来找我,你早就变心了啊!你现在看不上我了?每回兜里没钱的时候就来找我吃饭的时候咋不说看不上我?你没工作天天混的时候咋不说看不上我?你是看上哪个小妖精了?给我叫出来!你个没良心的陈世美!”

    她一边跟冯新凯吵,一边想往教室里冲,她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小妖精!!

    今年并没有女同学的建筑设计系同学们面面相觑。有过下乡经验的几个老知青更是别过了脸,这小姑娘这么时髦漂亮,怎么做起事来跟村里的泼妇一样,不能看,真的不能看。

    冯新凯吵不过她,脸上火辣辣的,实在受不了了,看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正想抽骆玉秀的脸,被李亮带着两个同学把他们拉到了学校操场上。

    冯新凯让李亮赶紧回教室接着学习,这里的事他自己处理。李亮担心的看了看他俩,小声提醒他不要打女人后,带着同学离开了。

    冯新凯这会也冷静了下来。让骆玉秀来跟着学习是他的失误,他承认是想在喜欢他的女孩子面前显摆一下他的努力学习,回村也好给他宣传一下,得个好名声,但是没考虑到骆玉秀的性格。他是有点喜欢骆玉秀的,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家里条件也行,又这么多年一直喜欢他,他也不是木头人。

    但是认识李亮后,他是真的感觉到了知识的力量。就说盖食堂吧,不是没人跟他竞争的,价格还比他低一万多,就是没中标。为啥,那人是原来给村里盖房的,领导们说他们根本说不清楚房子怎么盖怎么布局,拿着李亮的图给他们看他们都看不懂,让便宜的干他们不放心。

    再说,跟着李亮他们学习,大学生们说啥他一开始根本听不懂,但是他不懂就私下里问李亮,慢慢就能听懂一部分了,就觉得特别有意思。

    而且,他特别羡慕李亮和薛兰的感情。两个人真心相爱,原来真的可以心意相通,李亮想做啥,薛兰不但从来不拦,还总是全力帮助他,薛兰想干啥,李亮更是事事都想在前头。看着两个人老是不用说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样的默契,他也想要。李亮说那叫三观一致。他现在就觉得他和骆玉秀这辈子都不可能三观一致了。

    特别是今天骆玉秀今天的表现,真是突破了他的下限。

    特别是骆玉秀最后说他以前怎么不说看不上她,让他一点面子都没了。

    男人就是这样的,他贫寒的时候咋说都行,但是当他有钱了,千万不能提着他以前没发迹的窘迫拿出来当着众人讲,还当成自己的功劳,要是女人这么做了,肯定是完了。

    还有,冯新凯特别的害怕泼妇,但是农村最多的就是泼妇。他大嫂就是一个泼妇,以前没事就找他妈的事,动不动就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无理还要搅三分。骆玉秀今天表现的,不叫泼妇都没人信。

    他站在那里良久无语,他真的不知道说啥。

    骆玉秀从刚才的嚎啕大哭慢慢的变成了抽泣,理智也慢慢的回了笼,后悔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二哥是真的在学习,她看出来了。那教室里也没有女的,两天都一个没有。

    这姑娘只是心里害怕,觉得二哥离她越来越远。

    二哥这一年不到,挣了钱,有了工作,还交了文化人做了朋友,还天天学习,说的话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前天吃饭,她都觉得二哥跟变了个人似的,更帅了。

    但是她呢?以前二哥没工作的时候,她还是骄傲的,觉得你看你二哥牛吧,但是我也不差啊,那么多人追我,我还有正式工作,你冯新凯除了有个混黑市的舅舅和不挣钱的老娘,你还有啥,别天天人五人六的,跟我在一起不会屈了你!

    所以,以前的骆玉秀是自信的,每次能给二哥端馄饨时多盛几个,她都透着股莫名的优越感。二哥为她和人打架的时候,她更是高兴的很。

    但是现在的二哥她明显感觉到抓不住了,她不会说,也不知道怎么解决,极度恐惧下,她就只会歇斯底里的闹,以掩饰她内心的不安。

    她后悔了,二哥把她拉到教室外面时她就后悔了。但是越后悔,她越不知道该怎么办,喊了啥自己都不知道。

    她捂着脸抽泣,想着二哥会来哄他。

    结果半天,二哥啥也没说。

    她害怕了,不想再等最终的宣判,转身一溜烟跑出了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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