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任征飞上门

    中夏

    粤东省,浅川市

    1990年9月1日,星期六

    上午十点,任征飞提着两条烟,敲开了中孚微波炉厂长段永民的办公室的门。

    一见来人,段永民热情地招呼道:“哟,任总来了,快请坐。”

    任征飞在沙发上坐下,面带笑容地说道:“段厂长,我过来坐会不打扰你的工作吧?”

    “没有的事,你想坐多久都行,”段永民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罐子,拍着铁盒道:

    “这是我们张总特意让朋友从洪港带回来的咖啡,是南美一个叫巴拉马的小国家产的,叫什么……嗨,洋名太长,记不住,任总尝尝?”

    “好呀,我也来试试恣本主义的味道,当一回小布尔乔亚(注释1),”

    说着,任征飞拿出了自己带的两条烟,放在了茶几上:

    “我这个人呐,就喜欢往福气汇聚的地方跑。

    听说中孚成功出港,还请段厂长不要小气,也让我过来沾沾喜气。

    当然我也不能白占便宜,过来还是要带点礼物的。

    可惜我没有洋烟,只能给段厂长带两条华子了。”

    “哎呀,老任,你人来了就行,下次可别带什么礼了,多破费呀!”

    任征飞摆手笑道:“别人送的,我不抽烟,正好拿过来借花献佛。”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任征飞买这两条烟的时候,还暗暗心疼了一下。

    现在,就连买两条烟,任征飞也要精打细算。

    任征飞和段永民是认识的,关系还不错。

    早先德平科技和巨仁科技的交换机,就是从华未采购的。

    今年中孚微波炉厂组建之后,交换机还是华未供应的。

    因为有业务往来,加上华未和中孚微波炉厂都属于同一片区的企业,距离离得很近,所以,当任征飞提着礼物上门拜访的时候,段永民自然要热情接待。

    作为厂长,人情往来也是段永民工作的一部分。

    他经常要跟人一起喝茶聊天、喝酒吃饭,关系是聊出来的。

    在聊天中,一能扩宽人脉,二能听到许多小道消息,可以寻找到一些商机。

    任征飞看似在和段永民闲聊,但他一直谨慎地在选择话题,以便顺理成章地把话题引到他希望的方向。

    “段厂长,我今天过来,看到你们厂又封顶了几间厂房。

    跟我上次过来相比,变化不小。

    看样子你们规划的新厂面积不小呀!”

    “嗨,这才哪到哪,等我们赵总和张总从洪港回来,咱微波炉厂就能成为合资企业了。

    赵总说,等以合资企业的名头向正府申请一下,厂里的地盘肯定能再阔一阔。”

    任征飞轻轻抿了一口咖啡,他并不习惯咖啡苦涩的味道,不过他没有表露出丝毫异常,状若无意地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是呀,现在正府对外资企业的正策就是好。

    算起来,赵总和张总去洪港也有好几个月了吧。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你知道的,我一直有些技术上的事,想请教一下赵总。”

    段永民无奈地笑笑:

    “哟,这还真不好说,

    我上个周给赵总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又说,快了,快了。

    我每个周给他汇报工作,每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从八月份起,他每回都跟我说快了,一直也没个准数。

    我还真说不好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依我看,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两三个月,都有可能。”

    一两个月!

    两三个月!

    任征飞心里突地一沉。

    这么长的时间,就算他任征飞能等得起,华未也等不起了!

    然而,表面上,任征飞却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转而称赞道:

    “赵总可不一般人,他到洪港是去做大事的!

    央视和《中夏日报》都报了,说赵总把杀毒软件卖到了全世界。

    想来,咱厂里的微波炉在洪港的表现也不会差吧?”

    段永民矜持地咧着嘴角,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

    “还行,还行,

    咱中孚微波炉的品质放在这,面对歪果品牌一点也不虚,

    等厂里把磁控管研发出来,中孚在世界市场上就是数一数二的微波炉品牌了!

    不过,咱厂微波炉出去以后销量高是高,但还是不能跟vk杀毒软件比。

    vk系列的全球代理权,赵总就卖了15个亿。

    15亿呀,你说厂里要赚这么多钱,得卖出去多少个微波炉啊!”

    任征飞的耳朵捕获了关键词,他先顺着段永民的话感叹了一番,再把话题牵引到他埋伏的位置:

    “我看报道说,

    磁控管是微波炉的关键技术,

    但这个技术被歪果人给咱中夏封锁了,

    就这样,厂里也不愿依赖进口,硬要把这项技术抓在手里,真是令人佩服啊。

    报道上说,现在是厂里应该是和电科十四所在一起研究磁控管。

    看来赵总背景很硬嘛!”

    “嗨,前两天赵总的纪录片才在央视播了,里面把赵总的发家史讲得明明白白的。

    赵总就是普通的农村孩子,能有今天都是凭着技术和实力闯出来的,还真不是靠什么背景。

    这还是赵总发达之后,上面看赵总确实特别爱国,这才收到重视。”

    任征飞装作没看过赵德彬纪录片的样子,恍然大悟道:

    “哟,我确实没看纪录片,

    真是可惜,

    少了一个向赵总学习的机会。”

    段永民啧啧叹道:

    “编程我不太懂,但赵总在电子这方面真是没得说,天赋惊人,真就跟佛家说的觉醒宿慧似的那么神,绝对不能以年龄衡量赵总的水平。

    可能他们老赵家就是聪明,赵总他爸是午汉大学的,大哥是当年全市高考状元,他还有两个堂叔,兄弟俩一个考上了清一个考上了北。

    对了,赵总大哥现在正在国f科技大读博士,研究电子对抗,电科十四所应该就是赵总大哥给牵的线。”

    任征飞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为了不显得突兀,他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又跟段永民聊了会别的。

    临走的时候,任征飞像是突然想到一般,说道:

    “哎呀,段厂长,你今天把赵总说得神乎其神,简直让我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赵总,跟他请教一番。

    既然赵总不知到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过些日子正好要去洪港出差,不知道赵总最近忙不忙,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和他在洪港见个面?”

    段永民沉吟片刻,随后说道:

    “这个不太好说,

    这样吧,

    我这周正好要跟赵总汇报工作,要不我今天下午就到邮电局去打电话,到时候给你问问?”

    任征飞连忙道谢:

    “哎,好,多谢,多谢,真是麻烦段厂长了。”

    于是,当天下午,赵德彬就接到了段永民的电话。

    在汇报完微波炉厂这周的状况之后,段永民先旁敲侧击地问道:

    “赵总,你最近忙什么呢?还跟之前那么忙吗?”

    赵德彬随口说道:

    “这周好多了,没之前那么忙。

    我也总得有两天清闲的时候吧?”

    段永民立刻“假惺惺”道:

    “哎呀,那老板应该好好休息,千万要注意身体呀!”

    赵德彬被段永民的语气腻歪得不轻,立刻说道:“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事?”

    段永民嘿嘿笑了两声:

    “没什么大事。

    就是我有个朋友,姓任,他们公司就在咱们这附近,是做交换机的,之前咱们还从他们那买过交换机。

    他们老板今天过来串门子,说仰慕咱们赵总仰慕得不得了,奈何您老人家人在洪港,一直无缘得见。

    正巧,老任过几天要到洪港出差,就想托我问问,能不能有幸过去见您老人家一面,请教一些他们公司技术上的难题。”

    等了几秒钟,没听到赵德彬答复,段永民还以为赵德彬没同意,又求了几句情:

    “老任这个人挺好的,他们公司虽然没啥人才和技术,但老任挺有雄心壮志,一直想着自己研发交换机。

    他们公司这个技术问题,我也听他提了好几次,只可惜你一直没回来。

    看在都想走中夏道路的份上,老板你要是有空,不妨见一见他。”

    段永民以为赵德彬没有立即回复,是在犹豫要不要拒绝,但其实赵德彬是在脑子里疯狂搜索信息。

    在浅川,

    交换机,

    老板姓任,

    还想走中夏路线,

    这怎么这么像那谁呢?

    “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他叫任征飞,四十多了,他公司叫华未。”

    “噢,是他啊……”赵德彬的语气破有些意味深长。

    “哟,老板你也认识他?”

    “嗯……我是听说,听朋友说过。”

    “那他有幸能见我们赵总一面吗?”

    “行,你让他过来吧。

    你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他,请人家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有个准备,别怠慢了客人。”

    “好,那我等下就告诉老任一声。”

    挂了电话,赵德彬略微揣测了一下任征飞旳来意。

    赵德彬不知道华未详细的发展历史,甚至都不知道华未是哪一年创立的,但早期的华未非常艰难,数度面临破产,赵德彬还是知道的。

    赵德彬估计,任征飞要么是缺钱,要么缺技术,大概率是两者都缺。

    至于像段永民说得他只是过来请教技术上的问题,也就段永民这种不到三十的年轻人会相信,事情真是这样的概率很低。

    赵德彬人老成精,又知道早期华为大概是个什么样子,他很容易就推测出了任征飞找他的目的。

    恰好,不管是钱还是技术,赵德彬都不是很缺。

    如果可以的话,赵德彬很乐意帮任征飞一把,让华未早点渡过难关。

    赵德彬不知道的是,

    这不是任征飞人生中第一次走投无路了。

    然而,这一次的坎,似乎要比前几次更加难过。

    考上大学,可家里被两三块钱的学费难住的时候,任征飞没有绝望;

    在部队的十四年里,任征飞表现优异,两次填补中夏科技空白。

    1983年大裁菌,那时候妻子孟君已经是浅川某集团的高管。

    为了与妻子团聚,任征飞转业来到了妻子所在的集团。

    也许是想向妻子和岳父证明自己,任征飞想做出点成绩,他跟随着当时的创业浪潮,去谈了一笔电视机贸易。

    由于任征飞一直待在部队里,商业经验不足,他陷入了精心编织的圈套之中,被居心不良的贸易公司骗走了200万。

    任征飞顶着压力、咬紧牙关,追款追了一年,把绝大部分的款项追回来了,但铁饭碗还是丢了,还面临着债务。

    任征飞曾多次恳求集团领导,让集团再给他一次机会,但都被拒绝。

    听说任征飞被骗走巨款,任征飞的父母带着六个弟弟妹妹从老家到了浅川,一大家子人挤在一间小房子里。

    因为任征飞事业上的变故,再加上与任征飞一大家子共同生活产生的不便与矛盾,孟君提出了离婚。

    就这样,年近四十的任征飞被集团除名,妻子又和他离婚,遭遇到了事业和家庭的双重变故。

    在人生陷入低估的时候,任征飞没有绝望;

    然而,事到如今,任征飞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