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摆脱的愧疚

    我不知道这一路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是那内心仍旧存有的期待,还是无法接受事实已经空白的大脑。

    我只记得车辆驶进那熟悉的路口,哀乐便在我耳边不停的回荡着……

    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要从嗓子眼跳脱出来,又仿佛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我酿跄着下了车,飞快的跑着,脚好像都没有碰过地面,好多人啊,院子里好多人,外屋地好多人,小小的房子挤满了人,我小心翼翼的掀开那个曾经困住我的绿色珠帘。

    亮黄色的绸布是那么的晃眼,小老头和老舅依旧坐在墙角,老舅妈和大舅妈,还有老姑三姑坐在炕边,我呆愣的看着这群人,再回看那亮黄的绸布,正对着门,我直愣愣的看着,恍惚间总觉得绸布是飘动的,被盖住的妈妈是不是还在均匀的呼吸着,我死死地注视着,想要透过绸布,看清一切。

    “二儿,给你妈磕个头。”在最边上的三姑,出了门口,泪眼婆娑的站在我的旁边,拍了拍我,示意我跪下。

    我低头看着门前地上铺着的花垫,这还是妈妈健康的时候缝的呢,可宝贝着了呢,现在竟然落了这么多的灰……

    我直直的跪了下去,没有想象中的扑通一声,更没有剧烈的疼痛感,我知道是妈妈缝的垫子,护住了我。我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再次抬起头,我才看清回礼的是我大舅家的妹妹。

    怎么能不愧疚呢,那本应该我遵守的礼节,我应该去一一回应的礼节,现在我却迟到了,我不仅迟到了,还没有守护住我的妈妈。

    之后三姑便拿过来了一团白色的麻布,把我整个人都套在里面,为我带上了麻布帽子。

    示意着我去站在妹妹站在的那个地方,一个个的给他们回礼。

    全程我都是面目表情的,冷漠到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白眼狼。

    可我啊,哭不出来,也不想哭,妈妈最讨厌我哭了,我一定不可以再让她难过了。

    姐姐姐夫带着吐吐回来的时候,我一一的回礼着,姐夫抱着吐吐去了大舅家,姐姐和我一起站在角落里。

    姐姐的整张脸都是红的,她啊,哭的像个小孩子,却也只是抽噎着,她抽抽涕涕的告诉着我“你姐夫说,咱妈这是在守护咱俩,不想让咱俩看到,所以专挑在了我们都不在的时候,是她太爱我们了。”

    我木讹的点点头,是啊,因为妈妈一直迷信,所以一直觉得我的八字硬,命弱,容易招很多不好的东西,所以谁家死人都不会让我去,所以我除了自己的亲人从没有见过死人,也不被允许参加丧事,更一直不知道人在将死的那一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直到我最亲的人离开,我也不知道……

    或许我也可以这样欺骗自己,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是因为妈妈的守护,毕竟一直以来她便是如此。

    可是我深深地记得,我最后离开她的那天,她闭上的眼睛,原来那不是她在使小性子,她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她一定是在怪我在她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没有陪在她的身边。

    我机械的回应着每个人的礼节,脑海中不断闪现着的是这些天的所有细节。

    我的妈妈,她是那么的清醒,清醒的知道,姐姐回来,不能让她担心,强忍着疼痛。所以啊,我每天对她的拖拽,她得多痛啊,姐姐问起来的时候,我还在嬉皮笑脸的说着没事的时候,她得对我多失望啊,脑海中重新闪现了那一天姐姐说完之后的画面,妈妈的神情明明就是失望的。

    将亡之时,她一定是怪我的吧,一定是遗憾的吧,我明明知道她害怕,明明也了解了她说的门口有人,也坚定了只要我守着她,她就一定不会被带走的信念,可我怎么就觉得少一天没什么事呢,怎么就在生死离别这样的大事上面,稀里糊涂呢。

    “姐诶,你咋就这么走了诶,我的好二姐诶……”刺耳的声音让我清醒过来。

    我看着我老姨在门口假模假样的哭着,小时候妈妈总说我干打雷不下雨,原来成年人也会啊,我看着她那作呕的表演,妈妈就躺在那里看着,她该多伤心啊。

    我不假思考的就要冲出去,老舅妈及时拉住了我,我的呼吸逐渐粗重,狠狠地瞪着这个胖女人。

    然而和她一起来的,我所谓的另一个老姨,过来指着我的鼻子说着“小二儿,你要耍你那个猴脾气,也要分分场合,就因为你,你妈都没有和她最亲的妹妹好好说说话,你妈真是白养你了。”

    我死死的握着拳头,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着的,老舅妈直接拉过我,将我死死地抱住,小声地对我说。

    “好孩子,乖,她们一会儿就走了,忍一忍,咱们让你妈安安静静的走,不和他们吵。”

    我死死的咬住嘴唇,眼泪在此刻宣泄而下,我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身体不住的颤抖,我是背对着妈妈的,这样她就不会看到了吧。

    老舅妈的怀抱好像和妈妈的怀抱是不一样的,可是妈妈的怀抱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努力的回想着,再回想着,我好像从来没有拥抱过妈妈,就像我从来没有对妈妈说过我爱你,哪怕知道她的生命所剩无几,我竟也没有拥抱过她,唯一模糊记得的,只有她手心的温度,似有若无。

    假惺惺的胖女人喊叫完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厚颜无耻的坐在了炕边,开始和我三姑老姑聊起了天,我也站回了角落,继续回礼。

    “从小到大啊,就属我二姐最刁,啥好东西都可着她,那从小到大一点苦没吃过,我是啥啥都得捡我这个二姐剩,也啥都得可着她啊,那小时候有一个馍馍都不能对半分,得全给她,我这个二姐打小就小心眼,生的这个小二儿也随她,芝麻小事能说成塌天大祸,你说这姐俩那有啥隔夜仇啊,谁家没有个急事啊,就这么较真,我那小时候六七岁就开始做全家人的饭,也没像她这么较真……”

    我惊愕的看着这个滔滔不绝的胖女人,她哪里来的脸啊,在我妈妈面前这样搬弄着事非,她怎么有脸的呢!

    七岁做饭的是我的妈妈,饿得去偷吃葱尖的是我的妈妈,每天背着我老舅来回走的是我的妈妈,那么苦命的妈妈,何时成了她口中那样的人。

    我望着那晃眼的黄绸布,都说人在死亡的时候,最后失去的是听力,妈妈你现在还能听到么,如果听到了你该有多难过啊。

    我不想在妈妈面前再次和别人吵架,可也不想妈妈被这样诋毁,我做着强烈的思想斗争。

    直到老舅将这个恶心的胖女人推了出去,这还是老舅在姥姥去世后第一次和这个胖女人说话,他也不忍心那个背着他长大的姐姐,被这样诋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