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偏选

    休息了两日,宁簌却觉得自己越发地头疼,仿佛这两日补的觉尽数都是在虚费。

    秋葵夏芝两人要请郎中来看,宁簌却是不许她们去,她怕云氏忧心,这些时日本就因着她要刨根问底地追查云府之事,同阿娘闹得不愉快,何必此时又令阿娘徒增忧愁。

    可惜宁簌到底是云氏的命根子,她一病倒的事儿,很快便传入了云氏的耳中,当即她也不闹变扭了,端了参汤就来了宁簌的小院。

    躺在床榻上,云氏一边拿帕子抹完眼泪,一边心疼地给她喂着汤药:“我不过是几日不曾过问你的饮食,怎么便就瘦成了这样?”

    她噼里啪啦掉着泪,还要将夏芝秋葵喊过来询问宁簌用饭的情况,末了还要苛责于人:“是不是簌簌平日里什么也不说,你们便心生了怠慢,这般放任主子不吃不喝的?”

    宁簌见她又开始无理取闹,只好先安抚着她,又用眼色令两人退下。

    “好了好了,阿娘。”

    待着婢子们都退了出去,宁簌支坐起身子来,她端过云氏快要拿不稳的药碗,将它搁置一旁。

    宁簌替云氏擦了擦泪道:“阿娘莫要斥责秋葵她们,是我头疼得厉害,什么也不想吃。”

    “郎中呢?”

    云氏听到她头疼的话,登时心里头焦切不已:“不是去请了郎中?怎的这么迟都没来?”

    急着急着,她又半是失措半是责怪道:“若非那些丫头没能照顾妥当,你怎会病成这样?簌簌娘知晓你心善,可有些奴仆便是爱瞧着主子宽容,常有无法无天的事儿发生。这回是你病了,那下回呢?岂非磕着碰着便也这么不管你了?”

    宁簌被她这番揣度得心下觉得好笑,但她知道云氏是关心则乱,她想了想后,再道:“阿娘说得是。”

    “只是我头实在疼,娘帮我揉揉可好?”宁簌轻巧地岔开话题,她深谙云氏的性子,若不顺着她的话来,便十有**要被念叨上许久。

    她这样说了,云氏自无不应,疼惜地替她揉着,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前两日可是有什么人上门来了?秋葵那丫头在我房中待了许久,也是你授意的罢?”

    说完,不等宁簌想法子辩解一二,她又忙低喃:“罢了罢了,眼下你正是难受,还是莫要再想这些了。”

    “阿娘。”

    宁簌被她轻柔的手法缓解了丝丝隐忍的疼,她阖上眼,轻声问道:“若是……云府当真勾结了外人,意图不轨,您是如何想的?”

    借阿娘之手,将宁府牵扯上了北垣城,宁簌不信这都是巧合。

    只是,如今她单单说要彻查,阿娘便同都她闹得如此僵持,宁簌不敢相信,若后面当真是云枫单有了异心,那她阿娘会如此维护于他?

    宁簌等了良久,却也不曾听见云氏的答话,就连她的动作也顿了下去。

    这般模样,宁簌心下不觉了然。

    若她阿娘果断告诉她,她会狠心检举云枫单,那才是令她觉得不可思议。

    “你舅舅若是出事,可会对你有碍?”

    正想着间,冷不防她阿娘突地出了声,她的声音如常迟凝柔弱,同从前一样到了决断时分外纠结,宁簌一时拿捏不定她话中的意思,便只好道:“勾结外敌意图谋反,这可不止是杀头的大罪,还要牵连九族。若他当真如此,只怕我和阿娘也要因他送命喽。”

    后面那句话,宁簌本是带了些玩笑的成分,可云氏却并未因她这话而感到轻松,她看着躺在膝前面容乖巧的女儿,倏地便又落下泪来。

    宁簌听着她啜泣的声儿,连睁开眼来,只见云氏捂着面,瘦弱的肩膀起伏,她对云氏突然的哭泣有些觉得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凑上前去,将人环抱住了。

    忽然地,宁簌便想到了十年前,她阿娘也并非一直都是这般柔弱。

    爹爹去世的那个夜里,彼时她尚年幼,懵懂不知世事,还不曾意识到疼她的爹爹就此埋于地底,唯留她和阿娘孤苦伶仃。

    从河边摸鱼回来得有些晚了,她生怕被阿娘发现她如男孩一般疯玩的行径,悄悄从后院的狗洞爬进来时,后堂正灯火通明。

    她素未谋面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围在爹爹的灵堂前,吵着要分掉阿娘手里头的那些金器铺面。

    那是宁簌第一次,瞧见在爹爹羽翼下庇护得性子柔弱的阿娘,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把菜刀,冷眼看着那群豺狼虎豹。

    她说:“宁逢头七未过,我看你们谁要下去陪陪他?”

    那些人似乎也未料到阿娘的举动,一个个皆吓傻了,后来族长出面后,这件事慢慢不了了之。

    或许京中所有人都只知,是她一介弱女子背负起了宁府的兴衰,可无人知晓,自她八岁爹爹去世后,直至她真正掌家的三年里,都是阿娘在咬牙挡住外头风雨。

    她的阿娘,从来都不只会柔弱可欺。

    ……

    “那……若是向宫里检举于他呢?”

    云氏的声音将宁簌唤回神来,可这话却是听得宁簌一愣,她有些迟迟不能反应过来:“……什么?”

    云氏替她顺了顺散下来的长发,声音又轻又柔:“娘在想,若是要从你们两人间选……娘定不能让我的簌簌出事啊。”

    “阿娘……”

    宁簌喉中忽然犹如更住了一般,她不知该如何说些什么才好。

    宁簌一直都是明白的,在云枫单对待她们这般之后,她爱憎分明的阿娘却还能待他如初,无非就是因着云枫单年少时独自抚养阿娘长大,对阿娘而言,这个兄长亦父亦母。

    可如今,阿娘为了她,能够舍弃云氏一脉的其他人,已是极为不易的决定了。

    “傻孩子,哭什么。”

    擦掉了自己眼尾挂着的泪痕,云氏又替宁簌拭掉眼泪,此时她的眼神柔和有光,却也很坚定。

    是了。

    她兄长的恩情,这么多年来给予取舍的,也早便还尽了。

    余生的日子,她也是时候为自己、为她的女儿好好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