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梵光轮 2

    梵境

    “这几座佛塔都是中空的,其中深不可测,切不可误入塔中。三塔代表三境:参差境的上圜境、中洲境、参差境的下圜境,三境又分别对应天府、俗世、地府。三位境主都是我的徒弟,竺夜、竺昼,还有尚未转世的竺樵。”

    “竺夜、竺昼,是刚才您身后那两位高僧吗?”

    “他们都是年轻人,在中洲境的各个平行世界里修行很久了,只有看遍人情世事,才好定夺极乐舟的去向。三境杂务繁多,全凭自己做主,我很少过问,若无紧急之事,一年才回来一次。几年前,有桩急事难以定夺,竺昼特意来大学找过我,当时你还没有入学。”小宋露出略显遗憾的表情。

    “境主可纵横阴阳、倒转时空,若非有缘人,还是不要见到为好。”

    “这所寺庙如此神奇,香火应该很旺盛才对,为什么在文献里从未见到过?”

    “本寺不接受香火,也不接待香客,仅供流离失所的僧人们潜心修行。你在寺院里不要打扰他们,因为他们的语言你听不懂,或许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这么大一所寺庙建在草原上,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会有不速之客吗?”

    “多年来仅有一位姓舒的先生到访,本以为他是四姓族人中舍家后代。竺昼专程与我确认,才发现是巧合。据他自己讲是道听途说的草原金塔,便寻来看看,在寺内停留半日便离开了。不过,他能随时看到这座寺庙应该也是有什么渊源才对,不深究了。”

    “对,遇天灾人祸会隐于世外……”小宋自言自语着,忽然回到了现实,“抱歉,我打断您了,就是说,您要寻的三人情况很复杂?”

    “三人目前都在中洲境,其中两人登上过极乐舟,但目的不纯、落入了参差下圜境,即便侥幸逃出,身上也会一直留有印记。参差下圜境……的确有些复杂,会有诸多不得已的情况。”说到这里,住持略微顿了一下。

    “不得已的情况?”

    “说来话长,世人以为极乐舟上遍布金银财宝或是可以长生不老,为此趋之若鹜,实则出于善念才可进入参差上圜境或平行穿梭中洲境,劝人行善的本意被曲解至此,实在可惜。过几天,会有一位鸠姓后生到此,此人身上有参差下圜境的印记,专程到访,恐怕是为另一人而来。”住持像是猜到了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我……”

    “你好生休息吧,我离开几日,先去寻另外二人。”取了锡杖,刚走到一半,住持停了下来。

    “其他僧众久未接触俗世,恐被外人看出破绽。如果那位后生到时我尚未归来,和他聊一聊,打听一下他的来意,就算帮忙了。”住持微微笑了笑,没等小宋回答,便走出了偏殿。步伐似缓实急,袈裟在身后随风飘起,袈裟上的八宝吉祥图纹由金线织就,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真是世外高僧啊。”宋晖舟望着住持离开的背影,心生感慨。想着这两天的一系列境遇,不觉袭来一阵睡意,跌撞着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不知过了多久,他梦到一位晕倒在沙漠的中年僧人,转变了模样,成了教他打拳的慈祥爷爷,然后是治学严谨的竺教授以及隐然飘逸的高僧,各种身份的变换,也串联出了非同寻常的人生经历。

    再度醒来,已是第三天。

    小宋坐起身来、戴上眼镜向外望去,透过窗棱也能看出天色极为阴沉,恐是要下大雨。供台上不知何时被放了一个舟形木盒,卡扣处有“极乐”二字。小宋好奇之余,打开了木盒,内有一张字条:

    小宋一下就认出,这是竺教授的笔迹,点点泪水滴到了纸条上。他默默将纸条放回去、合上了木盒,别说等到第七天、第十天,就算等上半个月,也要等到那个鸠姓后生,完成对住持的承诺。

    小宋发现,寺内僧众们或许是语言不通,彼此之间很少交流,但和住持一样,样貌上有种超乎实际年龄的神采,想到他们都是跨越了几千几百年的得道高僧,心中唯有敬畏。抵达当日前来远迎的为首两位高僧出身中原,沟通起来还算顺畅,二人会轮流过来询问生活起居情况与需要。小宋几次想帮忙打扫寺院,均被婉言谢绝了,却将他带到了寺内的“藏经阁”——般若界。显然,住持临走前已经妥善安排过了。

    要论西域文献收藏,小宋自认所在的大学已数一数二,但走进古今寺的般若界方知何为人间宝藏,无数从各国各时期保存至今的珍本、善本,都是校内古籍馆根本比不了的。记述语言也千奇百怪,除了他已熟练掌握的古文、梵文,能识别但无法阅读的还有龟兹文、莎车文、西夏文等各种不同文字。单从梵文文献的涉及面来看,也同样不容小觑,不仅有佛家典籍,还有彼时社会、经济、文化等方方面面的记录,这个般若界简直是从天竺到西域的活历史。最令小宋称奇的是,从外面看这只是一间不显眼的偏殿,还没有自己住的偏殿宽敞,谁知七拐八拐的,越走越深、越走越亮,若按步数丈量,恐怕已经走出好几百米了,想起住持说过寺庙实为宿符所建,那也就不足为怪了。

    小宋曾问过中原高僧这些文献的来历,回答相当隐晦,只告知为寺内僧众从各自国家带来的,久了便积累下这么多,并再三嘱托不可告与外人。

    起初,小宋仅选择性地阅读古文与梵文的珍稀资料,后来胃口越来越大,连略微能看懂的也逐本翻阅。终有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看不懂也看不完,绝望地叹了口气。忽而灵光一闪,算算日子,已经第六天了,他犹豫着取来木盒内的宿符,想了又想,最终烧灰化水、一饮而尽。

    吸收了宿符内毕生的学术经验,小宋如虎添翼,所有古籍都对他敞开了大门。

    2011年7月18日,北京,北海善因殿前。

    一位打扮随意的中年男人正悠闲逛着,忽然被一位老者挡住了去路。

    “鸠老先生,别来无恙啊。”老者开门见山,虽已将僧袍改为便装,但目光依旧凌厉。

    “您是……?”带着被识破身份又强装镇定的语气,中年人停了下来。

    “还记得清朝乾隆年间,鸠氏一族被封印记忆吗?”

    “是你!就是你害得我父母早亡!你又来干什么?您放我一马吧!我虽恢复了记忆,但已经无法绘制宿符追杀四姓族人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从最初的言辞激昂忽然改为卑微求饶,转变得很突然。

    “你是怎么从参差境逃出来的?况且你登上极乐舟时已命不久矣,莫非吸收了别人的内力?”住持不改质问的语气。

    “这说来话长,不管怎样,我们也算故人重逢,我请您去仿膳,坐下来慢慢聊吧。”

    这有点出乎住持的意料,但凡逃出参差下圜境的必为狡诈奸佞之徒,而面前这位死而复生的鸠霁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不妨边走边说。”

    “害怕我用宿符加害于您?好吧,边走边说,要不总显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鸠霁尴尬地笑了笑。

    条件

    二人边说边往山下走,外人看来,宛若经年重逢的老友。

    当时我翻遍了极乐舟的每个角落,什么都没有,失望到想自尽。当然,我想的是把手里与外界相连的半张延命宿符留给鸠儿,至少他可以逃出去,不枉我们父子一场。

    我知道你的怀疑,对于我这种人,你的怀疑很合理。我的确知道另一种逃出参差下圜境的方法,以前在书里读到过,当两人登上极乐舟却落入下圜境,只要其中一人首先放弃另一人,他就可以逃出来。而另一人,本体回到现世、样貌不变,但永久疯疯傻傻或神志不清,因为本神被留在了下圜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也没人把他救出来,因为放弃的人是永远不会承认的。

    我自然不会把我儿子留在那里苟且求生,但别人未必就不会。

    有天鸠儿已经睡下了,我听到远处有人在喊,现在回想,可能是听到了我和鸠儿的说话声,因为参差下圜境里死寂一片,说点什么甚至能听到回音。

    我轻轻把木舟划过去,看到了一位年轻女子,二十多岁的样子,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很朴素,看衣服款式和发型约莫六七十年代。她和我简述了她的遭遇,可怜啊!最后她说,如果可以帮她复仇,她愿意把自己残存的精命全给我。几十年了,不知是极乐舟的传说已经没落,还是怎样,在这里她只遇到过我一个活人。

    我问过她,并非天竺四姓族人,也从未听说过,仅出于对传说的好奇心打听了极乐舟的情况,由此引发了一生的悲剧。可怜啊!

    就这样,以复仇作为条件,我划走了女子的木舟,吸收她本神残存的精命绘制成宿符,成功逃了出去。临走前,我想让鸠儿不再以我为念,把半张宿符塞到他手里,当时仅有的东西也一并放进了极乐盒,多少留个念想吧。

    我按女子给的信息找到了本体的下落,在北京一家山间疗养院里。她同辈的亲人都走了,只有她哥哥的女儿和嫂子隔三差五来探望她。程小姐最近刚刚辞了工作,自由职业,因为她姑姑的病情突发变故,准备再陪住一段时间。

    我问她是否相信我,能否多说一些,她开始死活不肯说,后来我告诉她,“对于极乐舟,我知道的不比你少,只会比你更清楚。这件事,我原原本本都知道,不然不会来特意探望她”,她才多少说了一些,其实我想问的是那个人的下落。程小姐只知道那人姓延,尚在北京,听说发展得不错,按年龄现在已经退休,其余就不清楚了,但她给了我一张两人当年在松花江畔的合影,作为线索。我看了看,这在当年也是对才子佳人啊,照片还带着锯齿花边,挺有年代感,谁能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也是出于碰碰运气,我笃信,那人一定会重来当年他们登极乐舟的地方,就是这里。没想到啊,还没见到真正的仇人,先见到了当年的仇人。”

    “他们是在这里登舟的?”住持语气中似带疑问。

    “对,女子明明白白说的是北海白塔前的宫殿,外墙有很多佛像,只有这里了。”鸠霁指了下白塔前的宫殿,“高僧,我知道,这次又遇到您,在劫难逃,但有个不情之请,让我把这女子的仇报完,就当是为这一生赎罪,可以吗?”表情看上去很诚恳。

    “这……你还有什么线索吗?逃出参差下圜境的身上都会有印记,阳光下手背会有隐约的六字梵语,何况你身上有这女子的记忆。”住持略一迟疑,还是决定成全这桩善事。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感谢高僧点拨!”鸠霁高兴得一拍大腿。

    “以我目前的体力,也就是女子自己的精命,还能绘制两道宿符,一道连上女子的记忆和旧物追踪下落,一道了结这桩孽缘。快的话,明日此时便已完成,我还在这里等您,至于是把我送回参差下圜境,还是怎样,任凭处置。”鸠霁向住持深深鞠了一躬。

    “善因殿前结善因,善莫大焉。”住持匆匆几步消失在林间,声音还回荡在山里。

    鸠霁再抬起头,已不见住持的踪影。

    次日,正午,北海善因殿前。

    住持将恢复老迈的鸠霁带到了白塔背阴处,鸠霁向远方望了望,带着难以琢磨的笑容,随住持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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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再没人见过鸠霁。

    据鸠霁所知,当年鸠氏一族确实另有一脉同在中原。因鸠氏二脉对四姓族人的态度本有分歧,故早早分道扬镳,却意外躲过了劫难。此后,另一脉族人从未联系过他们,想来也不会与四姓族人为敌,只是宿符未消,恐怕多年来一直饱受咒噬的折磨。

    而鸠家这一脉,只有他姐姐一人了——鸠霞。这次来北京,他悄悄去看望了她,依旧年轻漂亮,日子过得平稳、富足,便未加搅扰。

    ***看到天竺高僧的刹那,我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我不能死,我还要去找真正的极乐舟和四姓族人。***

    借助宿符,我顺利找到了当年照片里的人,敲诈出一大笔钱,一半分给女子家人,一半留给了自己。看他惊恐的样子,或许以后还有用得着的时候。

    我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命注入年迈女子的身体后,告诉她仇人已死便切断了女子的本体和本神。带有下圜境印记的躯体是不能再用了,残存些精命、任由高僧带走了。

    女子精命部分回注,显得年轻了许多,也能睁开眼了,只是依旧神志不清,程小姐很高兴,以为是大仇得报、老天显灵,不住地向天拜谢。

    此后,无论是参差境还是中洲境,再无鸠霁,只有慢慢康复的程萍。

    ***听高僧的意思,我的姐姐也难逃一死,我管不了她,生死由命吧。当年父母早亡,急于追求自己的幸福、甩开包袱,把我骗上南行火车的就是她!***

    姐姐

    ***试问哪个女人不想永远年轻貌美?可如果没有当年的归顺天竺,便没有后来的冒死领命,以及日后的飞来横祸,但至少我还是霞公主,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上一辈子。***

    多年前,我原在K市,锦衣玉食,深受宠爱。只是这个多年,可要算到唐朝了。

    时局动荡中,以骁勇善战闻名的鸠姓一族归顺了天竺,天竺王将天外一姓奉为上宾、连连加封,并被允许修行至高秘术——天竺梵咒,近可御敌卫国,远可永葆青春。

    都怪四姓族人,乘极乐舟逃往中原,天竺王降罪下来,无人敢应,鸠氏两位长老冒死领命,愿意背负咒噬世代追杀。谁知二脉早有离开天竺之心,认为与四姓族人本无恩怨,不必追杀,咒噬总有办法解除,抵达中原便和一脉分道扬镳。现在想来,或许二脉长老是对的,他看到了天竺的衰败与颓势。

    清朝乾隆年间突生变故,父母与同脉族人被天竺高僧吸尽内力又封印了记忆,此后便一直身弱多病。庆幸的是,一脉忠于天竺王,族人苦心搜集的线索尽数写入书中、以备查找,父母才得以将内力恢复方法与极乐舟相关线索悉数告知于我。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弟弟,我猜可能是他性格鲁莽、容易坏事吧,这也是从小父母偏疼我这个女儿的原因。民国期间,不断的求医问药拖垮了我家,父母深知此为医药不可疗之病,双双失踪,隔日被猎户发现在山林里,身体已经冰冷了。

    我开始苦心寻找四姓族人,带着弟弟辗转多市,苦不堪言。一点点线索我都不敢放弃,我要活下去,漂漂亮亮地活下去。

    社会动荡之时也正是人群迁移之时。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解放前的I市找到了首家人的线索,还是首家男人。尽管他已改姓为盛,我还是找到了切实的证据,因为父母告知的方法得到了验证,以天竺四姓族人的血脉与鸠姓族人血脉对撞,靠血液的激荡唤醒自身记忆,我成功了。

    本来事到如此便可溜之大吉,我过于贪心,为了更快恢复内力、永葆青春,吸尽了盛泉的内力,从此他一蹶不振,就是这一举动被四姓族人发现了。我带着弟弟连夜逃走,四姓族人分散各地,且有独特的联络方式,我们只能逃到了偏远的森林里。

    十年动荡中,无数年轻人在各个城市间来来往往,我也带着长大成人的弟弟走出了森林。彼时我尚年轻貌美,一心想去大城市过上好日子,对家族使命、极乐舟什么的根本没有兴趣,也把父亲的嘱托忘得一干二净——十八岁时将极乐舟的线索告诉他,让他尽早恢复记忆、开始修行。带着弟弟的操心日子我受够了,于是狠狠心,花钱打发了几个年轻人、把弟弟骗上了开往云南的火车,从此阳关道还是独木桥,各走各的吧。

    我去了北京。因为了无牵挂、年轻貌美,很快找到了一个条件不错的人家。鸠氏女人和外姓人结合,能遗传到的鸠氏血脉少之又少,所以我并不担心她以后会受到强烈的咒噬,或是遇到四姓族人。幸福的日子过得最快,眼看她出落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正当我发愁要不要告诉她这些会影响未来的恩怨往事,我的婚姻出了变故。丈夫远在国外的亲属已站稳脚跟,建议他也搬去那边,丈夫带着女儿出国了,从此再无音讯,偌大的四合院只留下了我一人。为避人耳目,我狠心卖掉、连夜搬家,这笔钱足够我虚荣的下半生了。

    我不易衰老,在一地住得长了便会被人发现,只能隔几年搬一次家。虽然麻烦了些,但我很满意,父母泉下有知,应该也很满意。只是随着年岁渐长,我偶尔会想起弟弟,想起在林间避难的那些岁月,二人相依为命,还有当年的他对我毫无条件的信赖。

    前两天,我和他之间的血脉相连异常强烈。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像潮汐呼应日月一样,对族人有所呼应,我意识到他在周围、快步走出门,看到一个中年人走远了。

    最近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一日,我在胡同里碰到了一位白发长者,似曾相识,他和我说了鸠霁的情况与去向,我不知长者来历,急忙否认。没想到,他拿出了宿符,口中念念有词,我顿觉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醒来时落日尚有余晖,我靠在墙上,墙上的无数琉璃佛像反着光,令人目眩,抬头环顾四周,原来是在北海的白塔之下。我下意识用手遮了一下依旧刺眼的阳光,无意中看到自己的手满是皱纹,满是皱纹!赶紧摸摸自己的脸,一样,揪过发尾,连漂亮的卷发也瞬间变白,我的内力被吸走了。

    长者容貌略有改变,身着僧袍、手持锡杖站在旁边。原来是他!看来我难逃一劫了。

    “鸠氏族人,生性狡诈。”他仅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还没有想明白其中的意思,只见一道宿符凌空而下,我被带到了白塔之内。

    ***我漂在一条木船上,弯腰弓背、身无余力、老态毕现,还要忍受着咒噬的折磨,四周是灰暗的海面,根本望不到头,就像我黯淡的残生。

    这木船……就是父母说过的极乐舟吧。

    遍布珍宝?长生不老?骗人!***

    后生

    2011年7月21日,古今寺外。

    正好第七天,住持未归而后生已至。来人正是救父心切的Sean。

    午后时分,小宋正徜徉在古籍中,高僧急忙把他从般若界请了出来。按住持的安排,此人事关重大、切不可轻率对待,小宋纵有百般不愿,还是走了出来。

    刚把年轻人请到自己暂住的偏殿,寺僧便及时送来了番红花茶,年轻人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了小宋和屋内陈设,看到极乐盒,目光一下定住了。

    “小师傅,这个木盒很特别,是从哪里得来的?”Sean先打开了话题。

    “师父留给我的,叫我小宋就行,我不是出家人。”小宋对这个舟形木盒并不以为然。

    “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什么意思?你的情况住持和我说过,是来寻人的?”

    “对!我的父亲本和我一起在极乐舟上,忽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留了这些给我。”Sean从背包里拿出极乐盒,同时表明了此行的来意。

    ***我用父亲留的半张宿符逃生后,在家中休养了很久,也难得有机会和母亲聊起了父亲的事情,她并不介意,甚至拿出了以前父亲视若珍宝的一箱书,里面有不少珍贵的笔记,还为我提供了一条线索。

    据说刚结婚时,父亲一定要去一个地方,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所以当时带着母亲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虽然几经请求没能进入寺庙,好像也算了了一桩心愿。或许是灵寺保佑,回去母亲就有了我,父亲的身体状况却一天不如一天,更别提再走这么远。

    母亲听说他还活着,建议我来这里找一找,或许会有转机。但对于父亲这个人,母亲说不想再见了。***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和父亲的确是一起落入了参差下圜境,但师父说过,他如今已经离开了。”小宋犹豫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他……出去了?”Sean的语气中有惊讶与不解。

    “具体的情况要等住持回来,不妨过几天再来。”

    “那我知道了,他是怎么出去的。他用了另一种方法,先把我丢下了,为了确保我也能出去,把那半张宿符给了我。”Sean从不解忽然转为了不屑。

    “他还是这么自私。打搅贵寺了,告辞。”Sean气冲冲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寺外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

    等到了前来拜访的鸠姓后生,小宋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何况提前焚烧了宿符、心中尚存愧疚,便也借机向高僧道别了。按之前商量过的,小宋带上了竺教授提前写好的亲笔辞呈,作为向系里的交代。

    小宋离开半晌,住持从第三座金色佛塔里走了出来。

    “住持,事情办得可还顺利?竺昼查过下圜境那位女子的情况,在殿内等您许久未归,便留了封书信。”高僧和住持边走边说。

    “尚可,再过些时日,便可做个了结。小宋提前烧了宿符,恐怕这孩子以后会走弯路啊。”住持略带担忧地望向寺门的方向。

    “另外,竺昼进寺时碰到小宋,刚向我问起了这后生的情况,莫非……”

    “看个人造化了。”住持叹了口气。

    事业一帆风顺,爱情也齐头并进,与研究生时的美女学妹一见倾心,成功抱得美人归,婚后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2020年1月7日,武汉,学术研讨会

    一年一度的研讨会上,宋晖舟精彩的学术报告赢得一片掌声,带动了场内热烈的学术气氛,甚至有人称他为“西域学科的中坚力量”。会后,有人愿意引荐宋晖舟到更好的城市发展,带他去了研讨会最后一晚的送别饭局。宋晖舟早有此意,总屈居在西北二线大学,对于那无穷无尽的学术经验不能不说是一种浪费,或许是急于送上个“投名状”,与引荐人酒过三巡,一脸醉意中说出了古今寺的万卷古籍宝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二天,就有人奔往了L县的那片草原,可惜空空如也,古今寺早已隐于俗世之外。

    研讨会结束归家,宋晖舟开始面色酱紫、呼吸困难,每次吞咽喉咙都像被刀片狠狠割开。病情在家中很快扩散开来,一家七口被送进医院,ICU花钱如流水,散尽家财终是不治而亡。

    去世前,宋晖舟好像在病房门口看到了竺教授,依然戴着那副泛旧的黑框眼镜,远远望着他,略带忧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