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梵光轮 1

    震感

    2011年7月13日,青海N市,普通民居。

    ***“今天下午,云南Q市突发地震,抢救及时,无人伤亡。

    近日各地多发地震,请市民们主动学习逃生与防护知识,提前做好相应准备。”***

    一位老人微闭双目在躺椅上休息,手边有一副泛旧的黑框眼镜、一张卷起的报纸,远处矮柜上的收音机正在播报新闻。

    “这怕不是极乐舟起航吧……难道已经躲不开了?”

    老人五六十岁的样子,发色灰白相间,面容慈祥却精神矍铄,缓缓戴上眼镜、站起身来,打开了书柜,从不被注意的书堆间抽出一个小电话本。说是电话本,其实就是自己打上格、显得规整些的小本子,内容只有半页纸,人名处均用的繁体字,字体遒劲潇洒。

    “都打不通,看来他们已经走了。”老人叹着气,坐在书桌旁,用座机一一往下拨。

    “久未联络,如今一别,恐怕……”

    “竺老,医生不是让您多休息吗?”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可能是听到里屋略有响动,小伙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

    “小宋啊,我要去一趟L县,很紧急。”

    “我得和系里报告一下,最近常有地震,您不是让我为难吗?”

    “作为助手,你很尽职。如果你为难的话,可以说我是悄悄走的,当不知道好了。”老人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着。

    “有天大的事也要买到车票再说啊,何况您去的地方大多在荒郊野外,就算到了城区,到考察点的路程还长着呢。我这就报告好吧?说竺老有新发现,急需实地考察。”

    “可行!”老人眼睛亮了一下,闪出与年龄不符的光彩。

    就这样,二人带上极简单的行李,向校内借好车,当晚即从N市赶往L县。具体去哪里,竺老并未告知。小宋想,能让一向沉稳之人惊慌至此,想必事态已极为紧急。

    年轻人叫宋晖舟,去年刚从F市考入N市的大学,是系里派下来帮竺教授整理文献的研究生,主修方向是西域文献。竺老为人和善,一生未婚,亦无子女,所以系里一直想找个得力的助手帮忙整理学术文稿,同时照顾日常起居、帮忙跑个腿之类的。

    竺教授虽说平易近人,却有些古怪,一连几次拒绝了系里安排的助手,说自己还忙得过来,可偏偏一看宋晖舟的简历就同意了。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命就是好。别的不说,能接触到这么多第一手资料,还能得到竺教授亲自指点,毕业论文从刚入学就不用发愁了。

    坎途

    路程并不长,满打满算4个小时也到了,但一路颠簸。小宋开车开得头晕眼花也丝毫不敢懈怠,很难想象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是怎么克服的。可几次抽空看过去,面容很平静,微闭着眼,屏气凝神。

    “竺老,要明早才到呢,晚饭您没来得及吃,我带了点,在书包里。”小宋指了指后排座上的背包,里面无非就是放了几包饼干和几瓶矿泉水。

    “我还不饿。”

    “唉,不吃不喝,万一有个闪失,我不好交代啊。”小宋恳求着。

    “我喝点水吧。”竺老自己拿了一瓶水。

    夜晚的路途,没有风景可看,黑压压的,远处的山上偶有几点灯火,此时看来和鬼火差不多,细想有点瘆人。

    为了抵御睡魔的侵袭,小宋打开了收音机,随意调了一档深夜歌曲节目,其中穿插了一些或狗血或离奇的情感故事,听着还能时不时笑一下。

    “小宋啊,交女朋友了吗?”竺老忽然问起来,或许是为了吸引注意力随便聊聊,但印象里,竺老不是爱谈闲话的人,当助手那么久从没问过这类话题。

    “没、还没。”小宋傻傻地笑了一下。

    “课业负担太重了?还是没有意中人?”有点过时的说法——“意中人”,但想想老人的年龄,倒也可以理解。

    “还是以学业为主,感情随缘。”

    “天定良缘,不要急,会遇到的。”

    “借您吉言啦!”小宋为这善意的安慰笑了一下。

    “小宋啊,之前就想问,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一位邻居爷爷起的,算我半个师父。他可厉害了,有时晚上在公园练拳,旁边的树都跟着摇。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让我跟着邻居爷爷练拳,他时常给我讲西域的故事,都是书上看不到的,所以我后来对这一带特别感兴趣。

    准备上学的时候爷爷给我改了名,说我以后会凭这个名字遇到贵人。

    我想了想,我的贵人八成就是您,我上辈子肯定积了大德!”

    “哦,那后来呢?”竺老没理会小宋的马屁,继续追问。

    “我上学不久他就搬走了,之后我也凭名字去派出所找过,上大学后也登过报纸,至今没有消息,希望还健在。”小宋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你找他做什么?”

    “就是感谢一下呗,看看老人家需要什么,我力所能及帮一帮。”

    “很好,知恩图报,善莫大焉。”

    “您这话,跟老和尚似……”

    “路途中阻,看来是天意啊。”

    “天意?”小宋疑惑着,看了看竺老。

    “停在路边休息一下吧,我们明早再走。”

    “您不是有急事吗?”

    “恐怕已成定局了。”竺老叹了口气。

    “竺老,出来透透气吧,”小宋站在车外,冷汗热汗并出。一时间,市外的晚风并不能吹走他内心的焦急与燥热。

    夏日清凉的晚风到了凌晨,已经有些冷了。二人站在荒郊野外,睡意全无,各自琢磨着心事。

    不知在车里睡了多久,天亮了。小宋被竺老善意地叫醒,他听到了早间新闻的播报声。

    “竺老,我们出发吧!”小宋戴上眼镜、看了看表,5点,正是凉快的时候。

    “走吧。还好,一夜没有地震,来得及,”竺老听完新闻,明显松了口气。

    古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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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7月14日,青海L县。

    三小时后,车开到了L县。

    宋晖舟赶紧去附近商店买了些食品和水,为接下来的长途跋涉做准备,竺教授则在车里静心等候,又像在考虑着什么。

    “竺老,这条路没错吧?”按竺老之前画出的路线,像是一路开到了大草原,这里一马平川,不记得有什么遗迹。小宋有些疑惑,忍不住问了出来。

    “继续向前开。”竺老给以肯定的答复。

    在漫无边际的大草原上,只有高低起伏的山丘,把草原也勾勒得错落有致。又开了两个小时,还是青绿色的山丘,小宋心想,越过这座山一定要再问问竺老,可别是走错了方向。

    车开到山顶,眼前的草原间忽然闪出一座寺庙,在接近正午强烈的阳光下,有几座金塔闪着异样的光芒,分外夺目。

    “到了,就是那座寺庙,我们过去吧。”竺老指明了方向。

    “您真厉害,这么偏僻的寺庙您怎么知道的?”竺老并没有回答,小宋自讨一个没趣,吐了吐舌头。

    一路开过去,远离寺门还有几十米的地方,已经有几位长老在外等候。

    “恭候多时,您快请进!”为首的两位年长些,迎了过来,其他几位则双手合十以代问候,随后便跟着竺老向寺庙走去。

    小宋跟着长老们走在最后,随过之处皆有寺僧行双手合十之礼。竺教授对此地非常熟悉,不像是第一次来,从长老们的言行也可以看出,应为多年的旧相识。

    小宋被安排到后面僧众生活区的一间偏殿里,禅房虽简朴,倒也干净,殿内只有一张床、一个专门收拾出来作为桌子的供台和圈椅,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桌上有寺僧刚刚送来的茶水,小宋确实渴了,赶紧倒上一杯,入口清冽,有种独特又熟悉的清香,慢慢品来,似乎是番红花的香气。莲花茶壶与茶杯造型独特、颜色古朴,那是一种常在西域文献图片里见到的蓝色,小宋并不陌生。

    再等竺老走入偏殿,小宋不禁睁圆了眼睛,失神间呛了口水,连茶杯都差点掉在地上。

    ***眼前的老者既熟悉又陌生,因为他换了一身僧袍,身披八宝吉祥纹袈裟,手持九莲锡杖,摘掉眼镜后的目光越发凌厉,显出不同于教授的另一种威严——不怒自威。

    宋晖舟呆望着眼前的竺教授,心里想,可能要改称为竺长老了。***

    “小宋啊,在这里就称呼我为住持吧。”对于可能会有的反应,竺老心知肚明。

    “住……持……”小宋霎时明白了,原来竺老的遗世之风、淡然气质,以及时而用词的不合时宜,都是因为他的另一种身份——古今寺住持。

    ***竺老用极概括的语言叙述了他漫长的一生,小宋几次想打断,却又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继续往下听。

    我在天竺原叫摩兰迦什,是一名游僧,略懂本宗符咒,想去中原宣扬佛法。谁知事与愿违,从天竺到西域再到中原,跨越几千年动荡,历经无数个朝代,见惯了刀剑相戈、生死别离,最终决定避居世外,余生潜心修行。古今寺就是我的全部心血,这里大部分僧众从建寺之初便追随我,合力用宿符将本寺建立起来,若遇天灾人祸,整座寺庙便会以寺墙为界隐而不见。

    清朝时,我听说了天竺四姓族人的些许传闻,恰巧当时想为本寺筹些钱财粮草以备不测,便领了其族人的悬赏,将追杀他们的鸠氏一族记忆全部封印。要知道,不吸其内力仅封印记忆,易被高手自行冲开,我强行吸收了鸠氏一族在场人的全部内力,废了他们的武功,勉强换得两方数百年来相安无事。

    而今,鸠氏一族的封印被打开,追杀又在继续,我不得不再次出手,做个了结。幸好,四姓族人已乘极乐舟远避他乡,我也放心了。***

    “您为什么告我这些?您不说,我也可以当不知道的。”小宋理了理思路,忽然问向住持。虽然对其所言惊中有疑,但出于对竺教授的敬重与信任,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当年我从莎车国前往中原,气候炎热,途中险些丧命,你将我救回了家,又送我水与干粮上路。怎奈生不逢时、饥饿连年,我寻去报恩之时,你的阳寿已尽。我苦苦等待你转世,教你打拳、为你起名,又指引你远赴千里,以求报恩。没有无缘无故的恩与怨,善因才有善果啊。”住持缓缓说着。

    “那我为什么认不出您呢?”

    “相随心转,样貌会因修行而变,甚至吸收了鸠氏全族内力后,我的样貌都有所变化,认不出来也不怪你。来的路上,我已经想过了,一切了结后就不回俗世了。小宋啊,你还要在此暂留些时日,条件艰苦,难为你了。”

    “住持,不,竺教授,不行!我答应系里要把您平安带回去的!而且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原来是您!”或许是偶逢故人的欣喜,小宋激动地站起身来扶住了主持的手臂,重重跪了下去。

    “我的俗缘只余此一桩。明日我就要出发了,你先好生休息,回来后我另有嘱托。”住持疼爱地摩挲了一下他的头,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学拳的小男孩。

    “嗯,一定办到!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您知道他们都在哪里吗?四散各地的话也不好找啊。”听到另有嘱托,小宋赶紧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

    “当年被吸收内力之人身上都有我留的宿符,时过境迁,丧失修行后的老人难以维持更长久的寿命,均已过世。只剩三人了,当年都是年轻人,解开封印继续修行的或许还能维持样貌,或是堕入邪道、靠他命维系己命。”

    “有什么我能帮上您?订票、开车之类的。”

    “到这里,你就帮不上忙了。这座寺庙所处之地并非俗世,而是中洲境,你也身在境中。”

    “中洲境?”

    “你看到外面的三座金塔了吗?”住持指了指寺门的方向。

    “天竺的传统样式塔。”

    “对,也不对,他们是梵光轮。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太阳照下来的时候,只有中间的金塔在发光,那就说明,我们当下在中洲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