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你可愿过继给我!

    青玉金蟾琉璃摆件清脆剔透,红珊瑚雕刻船只艳丽鲜红,珐琅彩瓷黄地莲花瓶轻巧俊秀,还有那价值连城的翡玉梅花雕件,还有白玉龙凤纹双活环耳大香炉……样样都是世间罕有的绝品。

    此事此刻,看着这些,凌降曜却只觉讽刺。

    他咬了咬牙后槽牙,再也控制不住脾气,骤然上前一把将多宝格推翻,上面的名贵的器皿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又一脚踹翻了香炉,香灰火炭铺面洒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冒出滋滋的烟气。

    屋外伺候的下人听到屋里的响声,个个都吓得脸色煞白。

    开始开始还有个丫鬟听到响声,眼看着红螺没出现,想着冒个尖,结果娉娉婷婷的冲进去,刚脱口而出一句:“啊,世子殿下……”

    她一眼看到凌降曜出血的手,想凑上去嘘寒问暖一番,迎面就被一个天青色茶碗砸中额头。

    “滚!”

    “世子……”

    “拉下去!”凌降曜眼底都是恼怒。

    很快就有护卫冲进来,将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架起来,拖去了外头角落处理。

    其他人见闹出人命,自是更不敢进去了。

    在凌降曜跟前伺候得久的人都晓得,在世子发脾气时,莫要自作聪明地触霉头,很容易就丢了卿卿性命。

    所以,宁愿事后挨罚,也莫要事前想着冒头去讨巧得脸。

    方才那丫鬟显然刚调来没多久,不晓得这其中的关窍,以为还真能因此而平步青云。

    还是直到红螺办完事回来,闻到里间传来的烟臭味,呵斥着众人:“你们都是泥人吗?没闻到里间走了水?若是殿下出事,仔细你们的皮子……”

    说着,她就冲进了屋子。

    待得进去,她才知道为何大家都不敢进去,屋子里处处都砸得乱七八糟,地毯更是烧出了个大洞,她急急忙忙在屋里找到一壶茶水浇了下去,这才灭了小火苗,没有造成大祸。

    等到解决走水的问题,她才看到躲在屋里最深处的凌降曜。

    往日里骄傲矜贵的凌降曜,此时躺在最里间的软榻上,目光涣散地盯着屋顶,显然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有些拿捏不住凌降曜的心思,心思陡转,脚步不停地走了过来,低眉顺眼地试探道。

    “殿下……”

    她琢磨着,小声道:“奴婢已经将事情都传达给……”

    “红螺。”凌降曜此时并不关心这个。

    “在。”红螺住了嘴,急忙应道。

    凌降曜抬起手臂,盖在眼睛上方,也遮住了眼底的颓然,语气平静道:“我若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蓦地又住了口。

    红螺却依旧很耐心地弯腰倾听,并不催促。

    一副乖巧十足的模样。

    但许久,凌降曜都没再开口。

    就在红螺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就听凌降曜继续道:“……他们都在骗我,兴许是觉得骗我很是好玩……”

    这话听得莫名其妙,红螺心底却咯噔跳了一声。

    “可我平生啊,”凌降曜拿开胳膊,缓缓坐了起来,他的神色变得冰冷而尖锐,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最恨别人骗我。哪怕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呵,什么为了我好,不过是粉饰太平,修饰他们内在的虚伪。”

    红螺不敢接话。

    但她也不需要说话。

    凌降曜蓦地眼眸扭转到红螺身上,实在在她秀美的脸上逡巡徘徊,眼睛一眯,蓦地抬手掐住她的下巴。

    红螺吃痛,却不敢反抗,默默忍受。

    “红螺,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你可会……跟旁人一样诳骗我?”

    红螺骇然,她无法摇头,只能用语言急促地表达:“不,不敢。红螺,红螺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肝胆可照,红螺永远都不会背叛殿下……”

    “日月可鉴,肝胆可照……”凌降曜病态地喃喃念叨着,手指蓦地下移,掐住她纤细的脖子,将人狠狠的掼到榻上。

    “那你倒是剖开心肝,叫我好生瞧瞧,里面是不是写着忠心……”

    红螺腰被撞得生疼,眼眶都蓄满了泪水,却不敢多言。

    凌降曜凶狠地吻住她的唇瓣,犹如野兽般撕咬,鲜血在唇齿间蔓延,这是夹杂着泄愤的亲吻,毫无温柔怜惜可言的。

    红螺疼得直抽,却尽量放软身体配合。

    凌降曜很快就松开了她,抬手抹平唇角的鲜血,“啧”了声,居高临下睥睨着她,“真脏。”

    红螺连忙爬起,颤抖惊慌道:“对,对不起殿下……奴婢……”

    凌降曜素来爱洁净,她是生怕在这关口上惹恼他。

    “滚,都给我滚!”

    凌降曜却难得没发作她,一脚将她踹下榻。

    “没用的东西。”

    红螺却是生生松了口气,哪怕浑身都疼,她都不敢耽搁,哐哐磕了两个头,就起身忙不迭退出去。

    不过,离开前,她还是放心不下地回头,小声提醒道:“世子,您还是需得多多保重身体,莫要再动怒。”

    凌降曜向来阴晴不定,但这回能在迁怒的情况下,这般难得放了她,她也是出乎意料。

    红螺也不晓得为何凌降曜这次骤然发怒,但身为他的身边人,已然打上了他的标签,自是希望他万事都好的,如此自己才能好。

    更不用说,她也是用了心的。

    凌降曜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懒懒地瘫在榻边,或许是刚才发泄过怒气,他身上那股燥郁感消散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是颓然感。

    他昂起头,望着头顶房梁,半晌,无声地讥讽出声。

    这些人哪,看到的只是他的身份……

    兴许有一日他的身份揭破,这些人都会第一个想踩他吧!

    就像是曾经他轻而易举的折辱他们,剥夺他们的性命一般的残忍……

    凌降曜光是想着那副画面,现在就想将这些人都统统杀了才好。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那么,现在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只有一条了。

    这般想着,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而冷酷。

    沈隽意……

    他咬着唇,唇齿间都是血腥气。

    难怪他这般不安,这就是上天给他的启示。

    这个人就是他的劫难,两人定是不能共存的,不然为何他当初来追来柳城拜师,费尽心机,最后却叫沈隽意摘了果子。

    他初始以为是因为这件事,才看沈隽意不过眼。

    而今想来,就是冥冥之中,命运的提示。

    他呼了口气。

    好在现在不算晚。

    ……

    ……

    而此时,平阳公夫人回来厅堂,气氛还算是和谐。

    她也已然平静了心气,因着见了凌降曜,她的心思也越发坚定了。

    故而,坐下后,她也没再跟沈隽意客套,而是直接道,“现在已经很明显,你我的确是亲生母子。若是你实是坚持,我们就滴血认亲。阿彰……”

    谢知彰早已准备了水,刚要喊人端来,就听一直以来安静的姜映梨出声道:“滴血认清是没有依据的,不准确。”

    平阳公夫人不满,“这事从古皆有,如何就不准确?你年轻,莫要再长辈开口时,信口开河。”

    她早就看姜映梨不惯了。

    一来是姜映梨先前偏帮李玉珠,又是李玉珠亲选的儿媳妇,就叫人厌恶。

    二来则是姜映梨长得妩媚娇艳的,根本不是时下流行的端庄贞静,秀外慧中的儿媳人选,更像是后院里那些妖妖娆娆的小妖精,实是不喜。

    她光是想着,以后沈隽意带着姜映梨出去应酬,旁的夫人一看她这副骚里骚气的样子,就丢尽了自家的颜面。

    而情绪是相互的,当一个人不喜欢谁时,哪怕再不动声色,其实那股气场也是能被感知到的。

    何况,平阳公夫人也不喜欢姜映梨低微的身份,在她看来,自家儿子便是暂时认不回来,也合该匹配个般配的妻子,而不是个抛头露面的粗鲁乡野村妇。

    姜映梨也不喜欢平阳公夫人,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撇嘴道:“那古代治病还跳大神喝符水,怎么现在大家不跳不喝了?”

    “是跳舞不好看了,还是符水不好喝了?”

    “莫过于是从前愚昧无知。而今都在丢弃糟粕,去芜存菁。”

    平阳公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这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愚昧无知。

    “噗嗤。”

    凌崖迟忍不住笑出声。

    眼看着平阳公夫人眼刀射来,他连忙捂住嘴,“咳咳咳咳,我就是想到好笑的事情。”

    平阳公夫人被下了脸面,恼道,“牙尖嘴利。”

    她早晚要拔光她的牙!

    姜映梨露出尖尖的虎牙,雪亮雪亮的,她笑嘻嘻:“我牙口是挺好的,最喜欢啃那些难啃的骨头。”

    平阳公夫人气噎。

    凌崖迟又想笑了。

    这小侄媳妇是挺好玩的。

    不过,他还是正了正色,慢慢道:“大嫂,侄媳妇这话也没说错。前头皇室还闹了出笑话,就是有人指认……咳咳,反正就是有人滴血验骨,不是阿微还拿了猪骨头给人验,结果还真验出了是亲眷。”

    “就是那滴血验亲当时都弄得朝堂混乱一片的,最后还是阿微用了个什么血验法,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后宫的起居注起了作用。”

    “您说的是血型鉴定法吧?”姜映梨说道。

    “对对,好像就是叫这个办法,当时阿微说了一堆,反正传来传去都是恩恩血法……”凌崖迟说着,挠了挠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是我给他支的招数,用来当排除法用的。姜映梨心道。

    但面上她只笑,“听过。”

    而且,最有用的还是基因检测法,可惜她现在并不能用出来。

    当然,关键是原因嘛……

    她的视线在沈隽意脸上打了个转。

    “所以,现在这些法子都不管用了。不过,我是觉得阿隽是不用验了,且不提证据确凿,就是这张脸,咱们就能拍板了,何必这般麻烦。”凌崖迟说道。

    平阳公夫人其实也觉得没必要,于是干脆直截了当道,“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不少苦楚,我已经跟阿彰商量过,今后你先以谢家子的身份示众,等到时机成熟,我在安排你与你亲父相见……”

    姜映梨微讶,“所以,夫人讲了大半天,其实是觉得认亲麻烦,并不想认?”

    那她搞这么大个的阵仗干什么?

    搞笑吗?

    还去逼李玉珠。

    平阳公夫人不高兴,“这自是有缘由的。再说,公府血脉如何能流落在外受苦……”

    沈隽意讥讽:“何必说得这般冠名堂皇。我前面十九年过得甚是畅快,父母和睦关切,何来的受苦?”

    “若是你真的想认我,何必绕这般大的圈子。不过是既要也要!”

    “我出身乡野,丢了你的脸面,就是真的认了我,我想你也应当是让我以在外养病为由,作为嫡次回归,届时让我与你那‘亲’儿子称兄论弟,全了这份颜面亲情。”

    “你怎生不问问你那‘亲’子愿不愿意?而我,亦是不愿的。”

    他虽然字字句句没有骂人,但却也的确将平阳公夫人的盘算讲得清清楚楚,这就仿似一个耳刮子,打得她脸生疼。

    特别是配上沈隽意那讽刺味十足的表情。

    谢知彰抿了抿唇。

    而凌崖迟就没这些顾虑,他素来恣意,加上昨夜听到平阳公夫人的盘算,他心里就恼火得很,现在闻言,他忍不住抚掌大笑。

    “不错不错,阿隽你可真聪明!不愧是凌家子!”

    他高兴地站起来,走到沈隽意身边,想要拍他的肩膀,却被避开。

    他也不觉得尴尬,而是开怀道:“我早就想说了,我与你一见如故,更有叔侄血亲,你爹娘身为国公,要顾及颜面,顾及大局……但我不同。”

    “我凌崖迟素来不要脸得很,你若是不嫌弃我无官无职,你认我当亲父,刚好大嫂也在这,就将你过继给我。”

    “我凌崖迟指天发誓,”凌崖迟敛了笑容,神色严肃,举起三指,“我今后绝不再生子,定将你视如己出,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这已是极真诚的发言了。

    甚至能保证侄子前程,竟可发誓不拥有亲子,那就定是会为之谋计深远的。

    别看凌崖迟现在懒散风流,但年轻时,他亦是探花出身,学识颇高,亦是朝中想培养的肱股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