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画卷泪渍

    “姑娘。”小棠见安月白盛怒,不觉唤出先前的称呼,却又极快地改口:“……小姐,您这又何苦。”

    “姐姐就将这话原样儿带去。”安月白起身阖了箱,“……这些东西月白留了,送二位姐姐出府。”

    小黎拉拉小棠的袖,示意她莫要再说,应了安月白的话:“是,小姐。”

    安月白送黎棠二人出府,三人皆默默无语。日照影移,三人的影儿投上长廊石阶,交错在花影叶深中,不甚分明。

    待到了府门前时,黎棠二人不让安月白再送,安月白便止了步,见她二人出了门。

    安月白舒出口气,忽的有些烦躁。本是好几日未见得她们,却又因着温荆的事,将怒意传给了她二人,愈想愈乱,正此时,听得一人唤她:“玥欢!”

    一抬眸,正是古婧灵站在回廊。

    安月白整过心绪,应了声:“嗯,灵姐姐。”便上前同古婧灵行在一处。

    “昨日听你大哥说,那假扮小姐的贼女前两天已下大狱了。”古婧灵拉着安月白,一句讲罢,又用传意蛊传意道:“可听说就在昨个,未等流放,她先死在了牢房里。”

    安月白听得古婧灵此言,亦传意回去:“师姐曾说,此女与我有私怨。可如今她身死,却再不能辨明其中恩怨了。”

    “有甚的恩怨,都不能用这等卑劣手段报复。冒充他人,顶替他人人生,此事是她过错。”古婧灵传意罢,携了安月白的手,说道:

    “走罢,将至中秋了,同我一道合计合计,我们一起设计布置,定胜过往年呢。”

    “嗯,一起。”安月白灿然一笑,与婧灵同行,身形渐远。

    此夜,紫宅中。温荆听黎棠二人回话,不觉心下发苦,一道儿苦上了舌根。

    “她要你们、柳儿,还要密室中的画。”虽是极苦,温荆却极力稳稳发问,见得小黎小棠同时应道:“是。”

    “明儿,你们带着柳儿,三人去将军府伺候。”温荆呷了口茶,却并未缓解那苦意,反倒是苦上了舌尖,默然放了茶盏道:

    “小姐应是糊涂了,她从未在紫宅中居过,又何来的画?她既是爱赏玩书画,明日你三人去前,挑我书房中的精品拿去给她便是;若再不够,便去外淘了给她,银两不论,只求她尽兴便是了。”

    小黎小棠对视一眼,“是。”

    “下去罢。”温荆背过了身,二人方退下,便听屋里摔了盏。屋外的丫鬟忙进去收拾,正见温荆疾步去往书房。

    她总是懂如何羞辱他的。如今已然是走了,却也要将他最后拥有的一物夺走,不留给他一毫。

    温荆进了密室,点上了灯,照得那画中女子曼妙身姿。画中人泫然若妍,惹人疼惜;真遇着她,才知其中千般滋味,蚀骨缠绵。

    他不禁抚上那画中女子的玉颜,却是眼底一丝晶莹,凑近闻着的是画卷墨香,而非她身上淡淡香气——

    “阿白,阿白。”温荆无声呢喃,一滴泪下在了那画卷底部,忙烫得他列远了身子,慌忙擦去眼中的泪。

    他不愿弄脏了她,下了千般决心才将她送走;如今只有此画聊以慰藉,却又一时失心弄上了泪渍。

    此夜,温荆独坐至欲晓。

    第二日。小黎小棠挑了几卷书画,带着柳儿进了将军府,去见那安月白。

    安月白正练着字,传话让她二人进来,却未停墨毫,只淡淡问:“我要的人是齐了,那画他可愿给么?”

    “小姐。大人听闻您要画,说。”小黎一顿,见安月白抬眸看她,只得继续道:“说宅里并无您要的画。”

    安月白腕上一压,笔下的宣纸破了,她搁了笔,听小棠道:“他命我二人为小姐送来了这些。”

    哪些?安月白起身,随手挑出一卷画轴,见是山水;又挑一卷,原是花鸟,不由冷笑一声:

    “他倒是上心,竟让你们寻得这般齐全!”

    小黎小棠见她又上了火,伏身欲行礼再说,却听安月白眼底一凉,又笑问道:“我猜,依着他的情性,是否还说,本小姐从未在宅中住过?”

    见黎棠二人未答话,安月白便知已猜中,却是怒极发晕,不由扶上桌几一角。

    柳儿见她这般,忙起身扶她。安月白方匀了匀气,听小棠问:“小姐,您若不喜欢这些,我们再去给您寻。”

    寻?安月白知她二人意思,是要再问温荆要。

    安月白扶着柳儿,回眸对黎棠二人道:“不必,此事到此为止,这些我都收了。”

    “柳儿,将这些好生整理。”安月白已然下了火,如今瞧着倒是十分和煦,教人看不出方才失控,又对黎棠道:“二位姐姐的卧房就在隔壁,你们先下去歇息罢。”

    “是。”黎棠应下,退了出门,却不由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安月白是温荆一手带出的,如今这脾气心性,较温荆有过之而无不及,竟是笑面冷心,方才令她二人都不由心颤。

    她二人走后,柳儿还有些紧张,却见安月白如秋潭无波,渐渐放下了心,却不知那少女已是怒得手心发凉,正在阖眸平气。

    不给是么?不过是先前为她画的像,如今不给也罢,却将她曾在紫宅中的痕迹都一一消去,不亏是温荆,安月白眸光一冽。

    不给画,却能舍得她,着实可笑。安月白摩挲着指尖,唇角微扬,带出些奇诡的寒意来——

    不必让旁人再去寻问,她自会去寻他。

    是他一步步教她沦陷至此,事到如今,却要将她撇开,换得自个儿安生。

    她不准。

    安月白停了笔,对柳儿道:“柳儿,我乏了,终未练成几个字。不若你将这些纸带去火房,让他们烧了。”

    “好,小姐。”柳儿应下,便取了桌上的杂纸,轻然退下。

    三年了。连先前莽撞天真的柳儿,如今都瞧着稳重了许多,更何况她安月白?

    安月白玉指抚过鲜唇,眸光渐深。公公,义父。您想要脱身,也得看我玩够与否再定呐。

    是日,街上已贴了告示,说先前假冒将军府小姐的贼女亡在了大牢。此消息一出,人人称快,都说这贼女该死,如今下场,是自取灭亡。

    却不知,他们口诛笔伐的贼女,却并未身死,反倒有人秘密伪其尸身,才报其死讯。

    而那蓝烟本尊,却是被一斗笠女子救出,无人知晓其已悄然离开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