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他即天下

    她轻然出口,温荆无甚表情。她真是惜命的,他拿义父这身份去羞辱她,她也真就这般应了,真能唤他得出口。

    安月白向来惜命。可如今却让人愕然。既是惜命,又为何要如此?对他一个宦官讲甚的情爱?她怎的说得出口?

    着实荒唐!

    他怒极,攥拳起身,不愿再做停留,拂袖而去。

    安月白身上痛意仍浓,眼光却还逐着温荆的身子。

    她瞧他鄙夷至极,自然也窥得见他的自贱自轻,但她并不觉着如何。

    不如说,她出口时,就望见了温荆的杀意。

    虽是一闪而过,却让她瞧了个分明。那人毕竟是在暗处久了,此刻听她的真心言,倒觉着她是羞辱他,作践他。

    她看着那人拂袖,看他出了房。

    温荆出房门时,手腕仍是微微有些发抖。

    方才,他动了杀心是真。真有那么一瞬,想将她就这般碾碎,世上便再没人能让他这般失控。

    他心下明了安月白八成与古家有关。

    但纵使安月白能为他所用,是不可多得的棋子;纵使安月白救了他,总水眸莹莹地瞧他,眼里似乎只他一人——

    但又如何?他就要忍受她这般轻贱折磨?咽下这般的折辱不耻?

    昨日之事,他并未觉着她脏,觉着她放荡。

    甚至到如今,他竟还觉着那安月白懵懂温柔,着实荒唐。

    他浑身发冷,如堕冰窖。只觉从未看透过她。

    温荆自然知那她聪敏睿智,灵动悠然,却真不知她何时生出了这般的心思来。

    三年前,那丫头既知好死不如赖活着,说着惜命,怎的如今倒糊涂魔怔了。

    三年前,她命在弦上,却并未乱过阵脚,并未坏了大事;怎的三年后成了这般模样?

    三年前,他用碰触去试探她,她还知耻,问他为何要那般做。

    三年后,她目光灼灼渴望他,轻笑缱绻,真不惜自个这条命。

    若说那安月白是为了自保,才说什么心不心悦给他听,他自是不信:他从未要真杀她,亦未将她立刻送出手,她何必如此。

    若说那安月白是为了报恩,才将什么情爱说出口,他更是鄙夷,她怎会真心思慕感激他到如此,竟搭上自个。

    左也不对,右也不通,罢了!

    那处,温荆进了书房,试图将安月白的影儿从心下剔除了去。

    彼处,安月白站起身。她颈上瘀青分外醒目,衣上沾尽尘埃,索性也未理会,缓缓往木居去。

    谁知她刚踏进木居门,却见小黎正拥着小棠。那二人贴得甚紧,但到底敏锐,听安月白脚步,连忙放开了彼此。

    先前说过,小黎小棠虽都属红翎女,性格却有些不同。小黎清秀,身量高些,平日性子更冷些个;小棠较娇柔,平日稍温和些。

    安月白进了房,见小棠面儿上难得多了几丝粉意。小黎倒是调节得快,此刻神色如常。

    小黎见安月白这般狼狈,便问道:“姑娘是怎的了?怎的弄得这般狼狈。”

    安月白不答话,只微微含笑,多看了小棠几眼。小棠本就有些羞,怎禁得住她这般盯。

    小棠转身出门,让人给安月白抬了浴桶,给她弄了热水来。

    小棠走后,小黎觉着安月白有些怪异,便出言:“姑娘可是心里有事?”

    “小棠姐姐很好。”安月白闲闲道。小黎闻听此言,顿时手腕有些紧绷,定定看着安月白,冷冷道:“姑娘是何意?”

    果然。原来小黎同小棠二人彼此爱慕,早就情逾姐妹。

    安月白顺手摘了发簪,任那如瀑墨发倾泻。她向前几步,觉着有趣,对小黎道:“月白不是那意思,姐姐别多想。”

    “姑娘,这并不好玩。”小黎蹙眉,“奴婢熬了多年,才同小棠两心相知,纵不为世间所容,亦不容他人轻贱。”

    “是,月白不是那意思。”安月白道。她知道,小黎小棠她们皆是女子,对这份感情自然比旁人敏感些个。

    小黎不答话。

    安月白咬唇,眸间却火光灼灼,道:“不为世间所容又如何?天下不齿也认了。”

    小黎一怔,正望着安月白,却见她轻笑,道:“心意只付一人,那人便是天下。”

    说话间,安月白又念起那人,便不禁抚过雪颈上的瘀青。痛意,酸涩,是他给予。

    遇他之前,她无心无骨,仅皮囊温热。遇他之后,甘苦皆是滋味。

    小黎听她此言,视线落到安月白颈上,忽的心下了然,不由问安月白道:“是老爷做的?”

    此时,正巧小棠和几个丫鬟将浴桶抬进来。丫鬟们见安月白和小黎说话,便都撤了。小棠走到小黎身旁。

    “月白和姐姐们一样,同是明知不可,偏要求来的人。”安月白开口,瞧见二人眼里的惊愕。

    小黎了然。原来如此——安月白倾心温荆。

    “姑娘还小,怕是一时兴趣,何必如此?”小黎开口相劝。

    同安月白相处三年,小棠何时见那安月白对何事如此执着?方才见姑娘说那些,难道姑娘是对那温荆真动了情?

    “下去吧。”安月白也不多说,便转过身,摆摆手。

    小黎拉着小棠离开。小棠还未完全明白,问小黎究竟出了何事。小黎便拉开小棠纤手,一笔一划写来给她知晓。

    二人同是女子却相恋,自然是离经叛道;谁能想到,月白绝色倾城,无心无求,竟也陷入情海。还偏偏思慕上了那无常般的温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安月白将整个身子浸入浴桶,才觉出些许适意。身上还是酸痛的,一直蔓延到心底。

    墨发漾开,冰肌玉骨。如花似魅,缱绻胜画。眸若幽深秋潭水,唇恰桃瓣染血妍。温玉生香,妍媚倾国。

    无妨的。他不信,她便不说了。她一件件做来给他看。

    安月白抚过颈上的瘀青,微抿上唇。昨个儿的触感仍在。她对他是渴望热切,索求无度,贪恋入骨。

    他对她无半丝想法,或许旁人信。可她不信。

    若是那般,又何必如此怜她惜她,做到那般地步?

    她不逼他太紧。总归,或早或晚,那人一定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