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破天下

    南陵忙着换国君,北黎则是四面楚歌。与南陵的交战尚未平息,西戎又在此时发兵犯境了。

    西戎自从被叶氏打退之后,十数年不敢造次,今次忽然进犯,皆是因为忍无可忍。

    起因是西戎的一支商队前往南陵贩货,途经武都镇时被一伙贼人截杀,伤亡惨重。其中有一个人是西戎王的小舅子,他姐姐正得宠,听闻自家兄弟惨死,伤心欲绝,差点跟着去了。

    西戎王心疼爱妾,誓要为其报仇,故而亲自带兵攻打北黎。西戎人强悍如匪,难以驯服,原先北黎有叶氏父子这样的强将能压制,这才换来了十几年的太平日子。而如今北黎无可用之将,又没钱打仗,可想而知的惨烈。

    武都镇将军炎燚勉强可守城,而其他镇县却被打得无力招架,短短四五日就连失数城,引发民怨沸腾。

    于是,在南陵百姓高涨的反动情绪影响下,北黎百姓也开始对萧氏皇族口诛笔伐。

    而此时南北之争的局面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南陵因为内乱,太皇太后紧急调回袁峰将军,以及驻守北境的数万大军。北境空虚,叶梁文当即发动强攻,连占数城。

    眼看着北黎义兵就快要打到陵城脚下,太皇太后岳氏再也扛不住压力,连夜卷铺盖跑了。可惜时运不济,刚逃离陵城就遇上一拨悍匪,钱财被洗劫一空不说,当场丢了老命。

    后来有传,那群悍匪领头的是岳家四姑娘岳南风,她入了匪帮后成了压寨夫人,从此干起了劫富济贫的勾当。

    岳氏死后,齐泱被迫退位,自愿让位给长兄齐珉。齐珉立刻启用谢容与左荀二人镇守北境,这才止住了北黎的攻势。

    义兵遇上左谢二人,难有进展,叶梁文当即去信给霍渊,问他如何应对。

    霍渊跟叶白榆此时已至浇河郡,在北黎与西戎交界处追上了萧宸。

    萧宸从谢容与手下成功脱身,之后逃离南陵一路往西戎而去。他自认已经相当谨慎,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霍渊的追踪。

    两方相对,萧宸看着如今强到足够令人仰视的霍渊,感慨:“我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尽早除掉你。”

    霍渊不客气道:“你该庆幸才对,没有我,你早被谢容与踢出局了。”

    萧宸笑了笑,“你说得对,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阿榆陪我。”

    他与阿榆同命这事,是霍渊跟谢容与心里共同的刺,且这辈子也别想拔出来。

    “萧宸。”扮作小兵的叶白榆走到阵前,对萧宸道,“你此去西戎,可考虑清楚了?”

    萧宸才认出她,神情微怔。上次他们算清了恩怨,从那时起,除了那无法改变的同生共死的命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没有关系势必会重新建立关系,或是形同陌路,或是站在同一立场,亦或是立场相对,互相为敌。

    阿榆是在提醒他,他们有机会站在同一立场。

    跟阿榆站在同一立场,是萧宸前半辈子最奢望的事,他曾为此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到如今,萧宸的奢望依旧是奢望。他渐渐明白,他跟阿榆之间的真正问题不在立场,而是立场的选择。

    萧宸生来就注定为命运所困,他不敢对任何人妥协,他要时刻为自己而战。西戎这条退路,早在当年夺位时他就已经想好了。若北黎不能立足,他就退而求其次去西戎。

    沈霁攻打雍城,他并非没有一战之能。只是北黎千疮百孔,不是除掉一个沈霁就能解决。士族矛盾,国库空虚,内忧外患,这些都眼下难以跨越的难关。

    既然沈霁那么着急收拾烂摊子,萧宸就将计就计,让出雍城的位置,让沈霁自由发挥。

    而让出雍城后,萧宸本质上就什么也没有了,这在他的人生信条里是不可以的,他必须要有一个立足之地。

    于是,这就决定了今日的走向,他要去西戎建立他的立足之地,而不是留下来跟阿榆,以及她身边这个小子站在一起去做什么。

    他手里只有玄羽卫,跟霍渊的势力相比,他注定只是一个辅助。将来霍渊或是除掉沈霁成为北黎新君,或是除掉谢容与坐拥天下,他萧宸都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他做不到如此,因此,他只有跟阿榆分道扬镳,再次命运般立场相对。

    “阿榆,”他叹息道,“你知道的,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是啊,叶白榆太了解萧宸了,他不可能为了谁与命运妥协。对他而言,放下一切跟心爱之人隐居世外会没有安全感。对某个势力俯首称臣同样也不能保万全,因为伴君如伴虎,他害怕自己再次成为弃子。

    他要有一个足够与别人抗衡的立足之地。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放你走了。”叶白榆不能把萧宸这只猛虎放归西戎,否则将来后患无穷。

    萧宸笑着点头,“好,那就看阿榆的小徒弟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了。”

    霍渊带了五千兵出来,萧宸除了有玄羽卫,还有两千西戎兵相助,算是实力相当,毕竟萧宸的玄羽卫可以一敌百。

    然交手之后,霍渊发现还是低估了玄羽卫的实力。可以说,玄羽卫的每个人对他来说都是值得重视的劲敌,两三百人合在一起,会让正面与他们交手的任何一支军队崩溃。

    苦战了大半日,霍渊跟叶白榆联手,竟不能冲破玄羽卫的阻挡,而西戎又有两千人前来接应,最终助萧宸成功逃脱。

    “天意如此。”叶白榆看着远去的玄羽卫跟萧宸说。

    霍渊则还在冥思苦想,如何能破玄羽卫。若没有破解之法,将来无论何时对上都将是一场结局未知的苦战。

    “可还记得我说的?”叶白榆知道他在苦恼什么,点拨说,“只要有绝对实力,就可以无所畏惧。”

    霍渊看向她。绝对实力,玄羽卫无疑拥有这样的实力,若想战胜,就要比他们更强。

    他听阿榆继续说:“玄羽卫是萧宸培养的,里面的每个人都如他一样,是因为走投无路而不得不选择与命运抗争,孤注一掷的人往往可以所向披靡,这是玄羽卫为何这么强的根由。”

    “不过,西戎到底只是番邦小国,规模上不具备入主中原的资格,除非遇上个无能昏君,所以,你暂时不必将他们视为敌,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将沈霁赶出雍城。”

    在西戎犯境后,沈霁与他拥立的福王遗孤威信力极具下降。而为民拼死守卫边境的义兵民望越来越高,有越来越多地的官府被民意所迫,配合甚至是投靠义兵,助其对抗外敌。

    于是,甭管是出于本心还是形势所迫,北黎的地方势力逐渐被霍渊掌控。形成了一种全民对抗外敌的奇特现象。

    相较于北黎的团结一致,南陵基本还是一片散沙。

    “这仗根本没法打!”

    左荀朝谢容与吐苦水:“人家北黎现如今是遍地起义兵,这意味着什么?个个都是为自己而战!那是有粮出粮,有力出力,倾尽全力对抗外敌。我们南陵又是什么,送走一个岳氏,迎来一个前太子,除了换了一方天,什么也没改变!该打仗打仗,该增税增税,前路一片黑暗,换做是我,去他娘的增税交粮,我自己吃不香吗?”

    “百姓们抗拒,打仗的饿肚子,就是天兵天将来了也没辙!我反正是没咒唱了,我辛苦半辈子培养出来的兵,死的死,离心的离心,绝望的绝望,早都一盘散沙了,距离全军覆没不远了,我是要保小命的,这么憋屈的仗谁爱打谁打去!”

    左荀的这通牢骚不单是因为缺粮少兵,更是因为在得知师父竟没死,视为兄弟的谢容与从始至终都在欺瞒他后心生了厌倦。他替那些死去的师兄弟们感到不值,替死去的阿音不值,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拼死拼活地打仗。

    他终于理解了阿榆,以至于他竟有些想帮她,帮她反了这操蛋的天下。

    谢容与默了片刻,说:“师兄,很讨厌这样的世道吧。”

    左荀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一定很想指着我的鼻子,质问我为何如此,我苦思冥想了近三十年,依然不解为何我要如此,我唯一确定的一件事就是,我厌恶这世道。”谢容与苦笑说。

    既然他说开了,左荀就不吐不快了:“我一直想问是不是师父叫你这样做的,但想着师父没死是值得高兴的事,问这样的话,好像在怪他还活着。我们的命是师父给的,本事是他教的,替他做任何事都无可厚非,可是……”可是这样利用感情为己谋事,终究还是太伤人了。

    师兄弟们还有阿音,为了给师父报仇甘愿拿命去换。阿音好容易重活一世,所作所为竟还在师父的算计中,这叫人如何受得了?左荀根本不敢想象阿音在见到师父的那一刻会有多伤心绝望。

    如果说,后来得知真相的左荀跟叶白榆难以承受。那谢容与就是在知道一切残忍真相的前提下活着。

    他因为过于聪慧,很早就知道师父想要什么。师父也不瞒他,可以说对他是明着利用。师父从小就教他,成大事者不能耽于小情。人生于世,庸者为自己而活,智者要为天下而活。谢氏容与聪慧过人,有安定天下之大才,此生当以造福天下为己任。

    谢容与初听这些话时还小,眼界不足以让他认识到所谓造福天下的代价。后来才渐渐明白,安定天下就要先打破南北对立的格局,而破局本身就是造孽。

    他意识到的第一份罪孽就是阿音。

    师父算得阿音乃帝星降世,将来注定要打破天下格局。创世之人往往先要受尽磨难,而生路坎坷的人必定心怀怨怼,一念佛一念魔,若想世道太平,就要从根本上引导她向善。

    师父决定亲自教养阿音,所以把她接回了茅庐。当谢容与得知霍家被灭满门后才意识到,师父所谓的接阿音回来,是要先叫她成为孤女。

    师傅说一切皆有因果,阿音的因果是注定的,总有人来推她这一把。

    不过,霍家被灭门虽是师父推动的,但不是他派人杀的,是周氏一族干的。

    周氏同样算得阿音的命数,因此也想将她从小养在周家,周家若养出一个创世之主,家族地位将水涨船高。然而霍家不愿意把阿音送去周家,于是激发了周氏一族的杀心。

    周氏一向是得不到就毁掉,只是没想到阿音刚巧不在家,躲过一劫又被师父截了胡。

    谢容与聪慧过人,但可惜没能生出一副铁石心肠,他可怜阿音的遭遇,因此对她百般照顾。师父总说因果早注定,这样矛盾的他爱上了阿音,也成了推阿音一把的因。

    “我常常自我矛盾,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是对是错,但到底都无可奈何地做了,助师父完成大业就要先欺瞒你们,眼睁睁看着师兄弟们还有阿音飞蛾扑火,师兄你告诉我,若是你,你会如何选?”

    这样深奥的问题根本是在为难左荀,或许正是因为左荀没有这样的慧根,所以他注定不是要做选择的人,而是被选择的人。

    “别的我说不清,只是不明白,你怎么能忍住不说呢?我们这些糙汉子就罢了,阿音不是你的命吗,你怎么能……”

    是啊,谢容与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忍住不说的,只是一步步就走到了今日,或许他不过是个天生凉薄的人,所谓的心怀大义,深情温柔,只是表象而已吧。

    “我就是替阿音不值,她这两辈子都在你们算计中了,她多么重情的人啊,你跟师父是她最重要的人了,你们……唉!”

    谢容与唯有苦笑。

    周氏灭霍家满门其实也是一层因。师父算出将有杀星降临周氏一族,此人生来是辅佐帝星的人。师父刻意给两人种下仇怨的根,是怕他们二人将来过于强大,难以掌控。

    那个算出帝星降世,灭霍家满门的周家人,恰是周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