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脱壳(上)

    溪栾为能随我偷偷出宫,暗自兴奋了好些天,每日手足舞蹈笑嫣如花,在我提醒好多次莫漏破绽后,才用力压抑住自己难言的开心。

    好似我们不是为出宫微服暗访,而是去赏花逛园子似的。

    而我,为了演好掩人耳目出宫的戏码,提前表演了好几日风寒。

    以至于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演技。

    知道此事的唯有林太妃、月太妃、我外祖父、林释和萧承澜、常嬷嬷,以及同我同去暗访的陆乘渊。

    我予林太妃以重任,知她学识渊博,只要不喝酒,朝臣对她的信任也是可与我比拟的,便提前将辅政大权交由她暂代。

    她哀怨地望着我,说小早儿啊小早儿,你是不是太年轻了,不怕我背地里加害于你,夺你辅政大权么?

    我撇着嘴怼她道,你当真对着滔天权势有兴趣?来来来,哀家送你要不要?

    “得了吧,老身更像喝酒吟诗逍遥快活地活一事。”如花似玉的林太妃,眯着眸子叹道。

    她穿一身天青色烟笼梅花丝质外袍,柳叶秀眉,双眸秋水,依旧如刚入宫那般,朱唇贝齿,面容芙蓉的坐在我面前,极不端庄地倚着椅背,完全不像个数着日子熬岁数的忧愁太妃,却只能自称……老身。

    不知为何,我心中隐隐的难受。

    “放心吧,早儿能出宫微服,替我们看看外面的世道几何了,也是好事,燕归会陪你演好这出戏的,知儿这边你可踏踏实实,将心放在肚子里。”

    她柔柔地说着这话,握住我的手,手心温柔、柔软。

    我看着她安静时的静逸微笑,觉得心中安慰极了。

    这些年,月太妃像大姐姐,林太妃就是知己,她最懂我,也最知如何宽慰我,只可惜我没办法带她出宫,同看江河日落,随她吟诗百首……

    以后……再有机会吧。

    皇子公主的养育重任,就交给了月太妃,她一听我要出宫暗访,吓得不行,生怕我太多年没有出过门,遭人陷害。

    她入宫前,正值江淑茹辅政,外界民间险恶,多有流匪,百姓生活也不富裕,除却云华皇城,外地烧杀抢掠从不是稀奇事。

    那些记忆扎根于她心间,甚至于她都忘了现下天下平和,不至于此。

    甚至抱着我哭了好久,说小早儿啊小早儿啊,要不月儿也随你一起吧。

    “不要,你跟着我孩子怎么办?”我撅着嘴。

    “呜……”

    这确实是个问题,有丰富育儿经验的月太妃,比奶母们都靠谱。

    她便不吱声了,只给我备了好些个胡饼、汤饼、炉饼、蒸饼、金饼、索饼、素饼、馒头等一系列好携带、好充饥的干粮。

    好似我不是去微服暗访,似去逃灾去似的。

    哎……

    我此行,没有告知姜太妃,她因老宗正年前故去,就一直伤心,谁劝都无用,所以基本也不关心宫中琐事。

    我便不让她再添担忧了。

    此计,当然还有玲珑知晓,行装就是她帮我备的,还教我男子衣装如何穿戴,如何不漏马脚。

    做了宫尚义的玲珑,再也不像从前,伤悲怀秋的,成了沉稳而大气的女官,行事缜密,将宫中事宜梳理得妥帖而有条不紊。

    她交代我,太后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说好。

    我们便相视而笑,执手相拥。

    我外祖父,知我此决定时,是震惊且担忧的,他不明白我为何不交给朝臣处置,我同他讲我在宫中实在呆了太多太多年,我不知外面百姓疾苦,不知田地几何,更不知民众真正所需,只靠那些个治世书简纸上谈兵,能有何用呢?

    且我真的想改那溺婴现状,我幼年本就那般,便听不得“溺子女之,所在皆然”,更听不得“风俗向有溺女陋习……牢不可破”,更不想知道“凡子女者,杀权随父”,我只知道,幼童何其无辜,他们降生于世,难道只可做那摇钱树、棋子、或吉祥物么?

    外祖父没有言说什么,但他眸中含了泪,只道:“臣若当初能如太后这般勇敢就好了……”

    我勇敢么?我不知道。

    不过林释也这般肯定,说:“太后此举,乃是大仁大勇,莫将必帮太后守好皇城,等太后回来。”

    说得,我挺不好意思的,我不过是做自己该做之事罢了。

    一切事宜交代巨妥,然第二日,我就称风寒屡次不好,告病休养一月,允林太妃代哀家上朝,太傅、骁骑将军、萧丞相从旁协助,朝臣均可放心。

    之后,关上椒房殿的门,打包好行礼,人生第一次着男装,束发,以翩翩公子之相出现在陆乘渊和溪栾面前。

    把他俩都看惊赫住了。

    别说他俩了,我也从未曾敢相信,我穿上男装,竟是如此身姿英挺,仿若修竹。我又生得凤眉修目,朱唇瑶鼻的,精致的五官配上这身打扮,叫声一声“公子”,绝不为过。

    陆乘渊也退去了一袭黑衣,穿戴上凡间男子装束,冷毅少了好些,看着也没那般呆愣了,倒是顺眼了不少。

    “太后随属下这边走。”

    “好。”

    我们等到入夜后,学着大步流星地趴了窗户,溪栾也拿着包裹紧紧跟上,她打扮得似小书童,一身可爱稚气。

    我不记得我们七拐八拐怎么出的宫,虽均已安排好,但还跟做贼似的。

    直到出了侧门,看到停在外的马车,看着宫墙外夜色中的遥遥山峦,才终觉得,真真幻幻。

    去江北的路不算近,但好在一路上都有陆乘渊的安排,路途所需俱已妥当。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但内里却布置得相当舒适。溪栾坐在我旁边,小手紧紧握着我的衣角,似乎有些害怕,但又充满了好奇。

    夜色渐深,马车外的风声和蟋蟀的叫声交织着,我听着,一点惧怕都无,心中反而多了许多坚定及勇气。

    陆乘渊坐在马车的前面,大概是出宫放松也许多,也不再拘谨,便应我之请,讲起了外界的风土人情,和我一样很小入宫的溪栾听得,瞪大了双眼。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在夜风中,浅浅淡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