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水患

    不提就不提罢,我只以为他或许还在为多年前,吉宁之事走不出来。

    想这世间痴男怨女多了,一错过便是永生,有的人转念即忘,有的人却怎也忘不掉,于是不在乎独行,更不惧孤寂。

    我能共情。

    我便看着跪在地上的陆乘渊,一袭黑色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孤独,他的身姿依旧挺拔,所以即便是跪着,也是清冷而俊逸的,深邃的双眸也是坚毅的。

    我一时间,心中却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感触,也便没有那么讨厌了。就默默地走近,扶他起身,轻声道:“不提就不提罢,哀家答应你就是了。”

    其实,我已经瞅上了玲珑手下的一名女官,才貌双全、才华横溢,做起事来也款款有礼,觉得跟陆乘渊甚是相配,但……有情人才能成眷属。

    我还是……缓缓吧。

    好在,我很快就没时间再操心这等闲事了。

    知元四年春,朝中上上下下,几乎都沉浸在新一年的万物复苏的喜悦中,唯我这几日,实是喜不起来。

    三日前,我接到零星朝臣上书,意指江北知州得失,书表沉长,有好有坏,我却在其中看到一句“百姓生子辄杀,甚可悲痛”,一时大为震惊,心痛难言。

    或许是触动幼时记忆,或许是身为母亲理解不了。

    我召见御史大夫,详询此事,才得知,民间常有溺亡男女婴之举,更有言“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裳,载弄之瓦”。

    或厌女,或因贫困,可个人之举,难解难管。

    江知栩在位时,也曾降过赋税,推迟人头税的年龄,改为七岁出口钱,二十岁初算赋,去年,我还曾允南风将军谏言,放女子文可为仕,武可为兵将。

    那天下父母心,又为何会对亲子下手?

    我虽自小见过、听过皇家、臣子害亲子谋亲女,甚至于,我同江知栩都曾是实实在在的亲历者。

    但,那是他们为权、为势、为私欲、为锦衣华裳与制霸天下丧了良心,不顾人间疾苦、亲情深重。

    御史大夫和朝臣意指江北知州无能,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叫来了陆乘渊。

    当然,一年了,他还是改不了跳窗的习性。

    好在,我也习惯了。

    溪栾也习惯了,反正陆乘渊前会敲窗的。

    我看着陆乘渊,还是那一袭黑衣,面容冷峻,眼眸深邃如夜,衣服有点浸湿,一头黑发也微微湿润着,才想到,今日有雨。

    “怎不穿雨披?”我冷冷道。

    “谢太后关系,属下不怕,不用。”他坚毅着答。

    嗯……果然还是一根筋,我从前总以为陆乘渊爱耍帅,后来才发现,他除了做暗卫时灵敏机智,其余时刻脑子基本……不太好。

    我忍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转身让溪栾拿了方干的帕子来,允他先擦一擦雨水,以免感了风寒,再说话。

    他接过时,看向我的眸中竟满是感激。

    ……

    我便也不再废话了,直言道:“江北之事,哀家在朝堂议了一天,恐陆司长已有耳闻?”

    他静静放下手中帕子,微微一礼,声音沉稳地回应道:“是,太后可是想属下背于暗中探查?”

    我点了点头,继续道:“陆司长此言对矣,此事哀家痛心久矣,从前,哀家只知道皇家无亲情,却不信,民间也是如此。如今大辽虽不算繁盛,也是太平的,可那边仍有百姓沉溺幼儿于水,哀家想知道,此背后是否尚有我等所未知之故?还是……有其他未可知的外力因素?江北知州和地方官员是否震未尽到职责?”

    陆乘渊眉头微皱:“属下明白,只是……”

    “陆司长可直言不讳,认识多年,不必拘礼。”我道。

    他顿了顿,沉声道:“太后自小活在宫中,大概不知民间此等事,并不稀奇,生子不举早已不是什么奇事、憾事。“他顿了顿,沉声道:“且太后,此事若深究下去,恐怕会牵扯出不少权贵,甚至触及一些旧日的隐秘……”

    他话未说完,便已是意味深长。

    “究竟是惧权势重要,还是天下孩童重要?”我忍不住责问,压着心中怒火道:“哀家知道,先帝根基尚不稳固,就薨逝了,如今我才辅政不过一年有余,刚得朝臣信任,我知国之稳定,离不了权贵、士族的托举,但若他们枉顾人命,无视天下孩童,这件事便非查不可。哀家并不是要你盲目去做,只是希望能够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会牵扯到什么人,我们届时再做打算。”

    陆乘渊沉默了片刻,愣愣地看着我,像是从未认识过我一般,直到溪栾“嗯哼“两声,才反应过来:”属下遵旨,太后放心,属下必定竭尽全力,查明真相,绝不让任何罪恶逍遥法外。”

    “还有,”我又道,“此事需保密,除了你我,不可让第三人知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属下明白。”他再次一礼,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看着他起身,欲离开。

    “等下,”我倏然叫住他,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哀家,想随你一起暗查。”

    “什么?”

    “太后?”

    这次,轮到溪栾和陆乘渊一并愣住了。

    “嗯……!”我坚定道:“容哀家一些时日,哀家想……出宫看看,去江北看看。”

    “太后在说什么胡话,那种地方怎是太后能去的?”溪栾急道。

    “皇上年幼,太后如何离开?又如何掩人耳目?”陆乘渊亦是不解。

    如何?

    其实我也没有想好,但宫中有林太妃、月太妃、姜太妃,还有我外祖父,有林释这骁骑将军,以及萧承澜这肱骨丞相,朝中上上下下,没有什么夺权之忧,七岁的可知也尤为沉稳。

    我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又为何不可以学江知栩以前一般,演一场金蝉脱壳呢?

    何况春来,我们曾经许下的约定也该兑现了,不如就让我一个人先看看山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