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东胡之战 第九章

    “长畏此生不逢时,才堪经维谁得知?最惧千秋身死后,竟然当年人未识!”

    兴州城外有座紧邻高速公路服务区的古代更楼,打更人早就成为了历史,作为文物的玉漏和铜钟也在刘帝末年的战乱里被人偷走。

    坐在马抬椅子上的裘重治反复念诵着这首短诗,他身旁的茶几上摆着一盏提灯和一本名为《林登万大帝》的精装书。

    遥远的兴州城区看不到耀眼的灯光,但是一些地方被火光映照成暗红色,低沉的炮声时不时飘向更楼。裘重治似乎患上轻度帕金森综合症,在天气不算很冷的情况下,他的双手仍然不停抖动。

    这不是惊恐带来的颤抖,而是赌徒即将取胜时的兴奋表现。过去在街机游戏里即将杀死血槽闪光的关底怪物时,他也会双手发抖。

    自从林登万委托他前往南直隶组织新军以后,他立即通过种种关系在筑州集结大约一万人的子弟兵,然后用“猢狲”带有合法性的诏令接管当地筑军,打着援助北直隶的旗号向东都进军。神朝军队败退上京以后,东都立即爆发骚乱,“赳赳党”残余势力和前朝保皇党蠢蠢欲动,“划水道”更是公然入侵界河地区,新一轮的乱世赌盘已经开启。

    惊慌失措的神朝百姓需要一位英雄安定局势,裘重治决定接管南直隶再图天下,人民会支持他重建秩序,东胡、蛤国和兽人无力维持长期战争,他们不久就会退走。

    兴州有两个新动员的步兵师,卫戍陪都的袁海钧是林登万提拔的党羽,他拒绝裘重治接管城市并调兵抵抗。手握数万大军的裘重治下令武力夺取该城,他把不远处的服务区作为前敌指挥部,一群幕僚和武将正在里头谋划明日发起的总攻。

    茶几上这本肉麻吹捧“猢狲”的传记还没有写完,最后的章节将由裘重治执笔。全副武装的步兵此时在用带有红外瞄具的步枪扫清高架桥下方小旅馆里的守军,他们燃起了绿色信号弹,宣告入城的检查站已经陷落。

    本该争分夺秒扩张地盘的时候,裘重治却陷入沉思。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浮云,一切都是宿命,一切都是无法变更的过去。天道的嘲弄从来不曾离开过那个被迫书写各种试卷,有着高壮身躯却只能被学阀像拎小鸡一样推搡体罚的后生,那个独自坐在东都滨河堤坝的阶梯上执勤,每天盘算手里还剩几枚角子的保安,那个在帝国官僚面前不值一提,经常被拖欠工资的乡镇办事员。

    在世人眼里,裘重治和普通的贪官污吏没有两样,他的形象甚至带有反复无常的特质。一位大学教授曾询问他是否为取得化学专业的学位证书而不对先前的付出感到后悔,裘重治对此默不作声,他如何谈得上后悔,这位后生根本没有做过选择,难道能挣脱世俗观念的惯性把课本丢进垃圾堆吗?

    裘重治历来怀揣不为人知的大志,他企图把“永恒神朝”变为心目中的理想国。世间具有艺术家特质的后生容易产生理想国情节,他们追求“人人平等”,这是指和地位高的人平等,处境更为艰难的普通人则被选择性忽视。在这个理想国里,假如有人拥有裘重治身上的品质,他就会越受到尊重。

    漫长的岁月里,这种大志成为裘重治痛苦的根源。

    南直隶的游荡岁月让裘重治以审慎的眼光思考问题,有人给他介绍过工作,希望他不要靠当保安和发传单打野食。自知时运未至的裘重治拒绝这样做,忙碌和需要动脑子的庸俗工作会让他忘掉目标。

    有个早年的回忆片段总在裘重治面前浮现,勤劳但胆小的裘太公经营着一家小笼馒头店,刚通过科举的裘重治坐在店里研究某个电子游戏的攻略。

    一位长相不善的外来务工者是店里的老主顾,他有时会带着两个儿子过来吃饭。这家伙过去是跑长途车的司机,年纪大了就改行操纵机床。

    希望孩子能靠科举考试飞黄腾达的客人生性欺软怕硬,平日里喜欢吹嘘“棍棒下出孝子”的哲学,倚老卖老的他总是趾高气扬。

    馒头铺老板调侃儿子拒绝前往含金量更高的善进大学,裘重治非常讨厌狐假虎威的“唯一帝皇”。客人听罢连连咋舌,他批评面前的后生说道:“你像什么话,我的儿子就听话多了,我叫他考科举就是考科举,别的东西从来不去管。‘唯一帝皇’是神朝的伟人,你对他能有什么不满意?”

    科举考试的内容归根结底是朝廷控制人心的经文,裘重治曾一次次在笔记本里写下“敢笑江康不丈夫”的豪言。裘重治觉得面前的家伙其实很可怜,但是帝国有千千万万这样失去灵魂,功利浅薄的人,他们构成了刘帝王朝的基石。

    裘重治全身都变得气鼓鼓,他从这一刻起想要打碎令人生厌的旧时代,但是总归使不出力量。自负的后生想用一股热情来改造帝国人的精神面貌,剔除其中自私自利的部分,清除**和犯罪,发放福利并尽可能让更多人实现富裕。

    这份构想驱使裘重治尝试夺取帝国的控制权,他和盟友林登万在几年时间内终结乱世。为了避免其他人的猜疑,裘重治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贪财好色的俗人。久而久之,裘重治有些弄不清所扮演的角色,他喜欢享受财富和女色,但是也想一匡天下。

    立下汗马功劳的裘重治在天下定鼎后的岁月里遇到麻烦,林登万送给他一张冷板凳。后者看出头号功臣的野心。“猢狲”只想建立一个普通王朝,他对杂七杂八的政治构想并不热衷,此人觉得但凡超出极限的美好都会带来灾难。

    上次想要将理想国付诸实践的那个人便是江先主,他的激进举动为帝国带来遍地饥荒和战乱,大量没有实际罪名的异己分子遭到摧毁。

    遭到冷落的裘重治联合各个党派在议会内展开断断续续但长达十年的斗争,最后的结果便是他和“猢狲”都成了声名狼藉的笑料,为此裘重治曾这样自我调侃。

    “我本想成为江康那样金戈铁马的铁血英雄,但是却不得不以**分子和小丑的角色登场。”

    “猢狲”早已失去灵魂,他的才智只能应付一个接一个的危机,林登万在治国上的无能暴露无遗。“猢狲王朝”建立在妥协的基础上,林登万本人便是**的受益者之一,光是在此人统治的第一年,帝国的实际通胀率就高达百分之一千三百五十二。

    裘太公由于心肌梗塞去世后,裘重治请教当地医院里的名医和几位术士。根据家族病史的记载,患有重度脂肪肝的裘重治很有可能因为心血管疾病猝死,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原本谨慎的裘重治决定最后一搏,前面的三十年都被他拿去“堆积木”了,现在赌桌上已经有堆成小山的筹码,是时候掷出骰子了。

    炮兵阵地上的火箭发射架轰鸣了一夜,破晓的晨光将断电后漆黑一片居民区照亮。离开更楼前往高速服务区的裘重治撞见一位神色慌张的将校,他汇报说道:“裘公,一个步兵营占据了兴州行宫的广间,那个墙壁由镜子组成的大厅完好无损。”

    故作镇定的裘重治拍打对方肩头说道:“这个大厅很合适登基称帝,你为什么满头大汗,不能放松一些吗?”

    缺乏经验的将校说道:“一支拥护‘猢狲’的军队在联塘登陆了,我们在南方的补给线受到攻击,对方大概有五千多人。”

    自认平生不曾一败的裘重治说道:“杂牌军不构成威胁,我安排了几万人保护补给线。”

    这样的说法被严重夸大,但是裘重治的兵力确实占优。将校继续说道:“我们在南线的部队听到‘划水道’动员军队以后感到非常恐慌,饱受军官克扣军饷之苦的将士们不发一枪就自行溃散了,围攻兴州的部队即将断绝给养。”

    此时的裘重治似乎难以站稳,他眼前的一切景象消失了,神智也开始错乱。沉迷酒色让裘重治提前衰老,他两鬓斑白的脑袋向地面扑去。一大群幕僚和卫士赶来扶住失去神智的主帅,这位半老之人没有料到他的末日会突然到来。

    头戴听诊器的医生上来检查患者,脑溢血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这辈子值了!”

    发出最后一声感叹的裘重治结束了一生,他只留下众多不知所措的将领,他们没有拿到确保后路的锦囊妙计,现在需要驾驶一条危险的航船。

    成千上万的烟雾气团飘荡在激战正酣的上京市区上空,横跨麓河的北畿大桥入口被燃烧的装甲车辆残骸所堵塞。

    神朝军队位于麓河南岸的防空导弹阵地升起一团火焰,联军精确制导的火箭弹刚好砸在他们头顶。垮塌的居民楼外,浑身起火的炮兵接到过雷达禁止开机和不可长时间在同一地点逗留的命令,但是对手还是能锁定他们,原来蛤国的陆军侦查大队在夜间摸清了对岸的各个据点。

    钢索和水泥支架上的灯光都熄灭了,麓河大桥一片漆黑,桥梁北方的街巷里,居民楼之间发射着烟雾弹,神朝的反坦克小组躲在被炮火破坏的废墟后等待时机。

    狭窄的街道里,几个蛤兵跟着一辆“麋鹿式”坦克前进,一发胡乱旋转的反坦克导弹打在反应装甲上,殉爆的装甲把两侧步兵炸坏了。坦克炮塔上的机枪扫射着所有可疑的窗户,墙壁上的空调被击落到地面。

    缺乏步兵掩护的坦克计划后撤,但是装甲兵突然感受到一阵颤动,坦克的履带触碰到了地雷,他们忘记叫工兵事先拿着导雷索清理这一区域。一座摇摇欲坠的公寓楼发生爆炸,坦克的退路被建筑废墟堵塞,眼下炮塔转向都成了问题。

    一名神朝步兵从屋顶上投下喷射绿色烟雾的信号弹,不久后街区上空传来直升机和固定翼战机的引擎声,一片火雨覆盖坦克所在的位置,联军的空袭再次误伤友军。

    夜空逐渐被高射炮的弹幕映成橙色,兽人接替挫败的蛤人向高架桥下方的居民区发起冲锋。每座楼房上都有射向夜空的曳光弹,直升机投下如同烟花般洒向地面的白磷弹,整座城市仿佛都在燃烧。

    几个月前还久疏战阵的兽人克服最初交战的恐慌,经历几场战役的老兵在参加战斗时反而会觉得全身热血沸腾。绕过道路上扭曲的汽车残骸,他们来到那些自建房粉刷着广告的墙壁下破门而入,汽车爆炸后向外飞射的金属破片敲打着房屋外壁。几枚投入室内的手榴弹纷纷炸响,戴着夜视仪的兽人将士对着发出绿色幽光的可疑目标扫射。

    上下楼层之间的地板被炸弹砸穿,断裂的钢筋从混凝土里露出,一看就不符合用工标准。神朝反坦克小组在坍塌的墙壁后架着重机枪,来到守军背后的联军士兵用带有红外瞄具的步枪开火射击,猝不及防的神朝步兵倒在长出蛛网状裂纹的墙壁上。

    上到二楼的兽人夺取无人看管的“刘帝圆锯”朝下方街道一阵扫射。两辆受损的“刘帝二型”坦克瘫痪在高架桥上,装甲兵仍在坚持战斗。

    室内一张破沙发旁就摆着几支反坦克导弹反射器,扛起大家伙的兽人爬上屋顶,腾空的导弹穿透云层砸向高架桥。

    “猢狲”所剩无几的坦克和一段高架桥共同在爆炸中崩解,沉重的底盘倾倒在下方的绿化带里。

    居民区上空升起的信号弹预示着联军可以安全通过麓河大桥,驶过桥梁的蛤人装甲兵可以隐约从忽明忽灭的夜空里看到上京行宫酒池一带的楼阁和土山。

    长驱直入的联军坦克和步兵战车火速抵达麓河以南的主干道,守军用废弃汽车和火车车箱充当障碍物,步兵难以移开用沙土填满的汽车,坦克却能直接碾过这些恼人的障碍物。

    整排的沿街建筑遭到惨重打击,坦克炮塔把榴弹抛到房屋的墙壁上,守军囤积在室内的弹药纷纷被引爆。四车道的宽阔公路两侧是刘帝时代房地产大开发后留下的鬼城,各种各样无人问津的购物中心和高档饭店。

    低空飞行的四架联军战机向核心城区一座玻璃外壁上装设彩灯的大楼发射两枚导弹,房屋内部的支撑结构在爆炸中荡然无存,大量劣质建筑材料和滚滚烟尘落向地面,大厦下方的花坛、停车场和喷泉里的守军被埋到地底。

    高声欢呼的棕人步兵穿过道路中央只剩下焦黑枯枝的行道树,一伙打上几枪就逃走的神朝民兵一哄而散。

    市中心的“宏桥”广场由一连串高大的长方形商场构成,广场周围有四个通往地铁站点的入口。上京的地铁线路只有象征性的两条,但是城内的重要地标建筑都被囊括在站点内。

    购物中心顶端的近卫军还在操作高射炮,发射机炮的联军直升机在屋顶掀起大块水泥和瓷砖碎片。闯入广场的步兵脸上突然被坦克的测距光束击中,原来一辆“刘帝一型”埋伏在残垣断壁里。坦克上的红外测距仪只有两里有效距离,联军坦克在野战中有更大优势。

    躲避机枪射击的联军士兵逃散以后,一辆勃特兰“鼹鼠”坦克闯入广场,驾驶“刘帝一型”的装甲兵连忙向一个弹坑移动,炮手试图在炮管剧烈抖动的同时实施瞄准。

    近距离交锋的双方都能一炮打穿对方装甲,反应迟缓的勃特兰“公务员”最是吃亏,穿甲弹击中昂贵的“鼹鼠”炮塔,弹舱爆炸掀翻了炮塔。

    随行的蛤人都想拍几张照片回去,勃特兰在军火市场上总是抢蛤国生意,“鼹鼠”的神话该被打破了。兴奋的蛤人步兵排长在广场外嚷道:“不是号称能一炮打穿七辆‘捧日式’吗?”

    “刘帝一型”尾部喷射出撤退的烟雾,神朝坦克的炮手必然会为先前的射击欣喜万分,但是接下来赶到的四辆“麋鹿式”坦克对着烟雾猛烈射击,骁勇的神朝装甲兵只能作为一堆燃烧的废铁退场。

    绕过地铁入口处坍塌的天棚,联军将士走下停止转动的黑色电梯阶梯,漆黑的地下商店里货柜空空如也。几个走在前面的锑人急着抢功,他们拉开通往安全出口的铁栅栏,然后上到一楼大厅。

    空无一人的购物中心大厅没有经历哄抢,但是经济萧条导致内部没有几家店铺营业,有人好奇承重墙上为什么布满弹孔,守军似乎发生过内讧。

    踢开瓷砖地面上晶莹的玻璃碎片,一名兽人爬上让购物者方便游览全场的小型火车,前面有个高档的床垫专卖店,他想带几个枕头出去。面前的墙壁传来一声巨响,坐倒在地的组合国士兵看到一辆勃特兰坦克从烟雾里出现,不过他认不出具体的型号。

    坦克顶盖里探出头来的勃特兰士兵对同行们叫道:“你们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行宫就在前面。”

    话音刚落,坦克的车长就被子弹射杀,大厅里的联军士兵四散寻找掩体,原来三楼的音像制品店里还有顽强的近卫军。

    再次开动的坦克撞倒前方的展柜,炮塔上探出的榴弹发射器朝仰角连连发射,爆炸后迸射的钢珠把匍匐在玻璃矮墙后面的敌人打成碎块,商场里终于平静了。

    购物中心三四里外的行宫御书房里,城防司令唐善透过落地窗观察着天边的一团团火焰,爆炸声几乎马上传到耳朵里,他清楚宏桥广场丢了,联军会沿着地铁线路爬到行宫的午门。多次被媒体吹嘘的“猛将”对卫士叫道:“准备好那辆带有清障铲的‘捧日式’,我要发动中期反攻。”

    市中心的麓河酒店安置着两百多名来自不同国家的新闻记者,投鼠忌器的联军不敢往这里发射导弹,林登万真正的司令部就设在酒店地下室里。

    翻看各地送来的消息以后,坐在旋转靠背椅后面的“猢狲”不想再玩鼓舞士气的文字游戏,神朝没有在这场战争里失败,但是林登万被推翻了。

    几名官职不高的将领仍旧陪伴在大帅身边,据说上京卫戍司令唐善在昨天夜里乘坐飞机逃走了。

    “我对陆军失去信心,希望剩下的近卫军能再坚持几天。”

    最近“猢狲”总是自言自语,毕竟东都方面召开了特别会议,议会投票通过针对林登万的不信任案,他等于是被“活埋”了。裘重治打着“勤王”口号的反叛让蠢蠢欲动的地方实力派悉数冒出,南方乱成一锅粥,勉强维系的神朝再度进入群雄逐鹿的局面。

    滞留在东胡的那支大军无法在雪地里继续坚持,困守通古斯城的方归仁做了和十年前相同的选择,多次战斗后幸存下来的八万五千名士兵投降了。

    网络上散布的负面新闻大多出自裘重治手笔。

    “急于在南直隶会战里树立威望的周占山被炮弹打成碎片是因为“猢狲”泄密。”

    “主动辞职的洪时先受到林登万排挤,昔日的功臣如今只能在电视上参加访谈打发时间。”

    “界河战役里罗允伸孤军深入是林登万下达的乱命,意在削弱裘重治对军队的控制。”

    没完没了的坏消息淹没麓河酒店,日暮穷途的林登万手握“永明之力”这件威力无穷的筹码,但他没法向别人证明法宝的威力,自然不能恐吓联军。

    头昏脑涨的“猢狲”对余下不多的幕僚们说道:“要是我没把‘鹿马’还给褚伯玉,今天就可以骑着神兽跑掉,上京的空中航线不安全,我们要另找出路。”

    一位了解实情的武将说道:“各个防区之间的联络都中断了,城里没有任何秩序,到处都是抢劫和盗窃犯罪。”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许钊和连忙说道:“义父,不如在还有实力的时候和对方和谈吧。”

    一言不发的林登万带着其他人坐电梯来到酒店高层的观景台,城北的老旧住宅区和城中村在火炮中化为瓦砾,上京电视台被一发导弹抹去痕迹,升起硝烟的废墟被夕阳渲染成血一般的颜色。清晰的爆炸声预示着上京即将陷落,留给“猢狲”的时间不多了。

    “棕人居然如此残暴。我低估了外交可能带来的长期后果,人民比刘帝时代更善变。

    接替李宏晖的卫队长极为吃惊,他没料到曾经何等惊才绝艳的“猢狲”会在面前连连叹息。目光呆滞犹的林登万对其他人说道:“马上要求和联军谈判,争取在停火空隙找到机会逃离上京,我们能在南方省份重整旗鼓。”

    在场众人都清楚逃离上京会使城内十余万守军自行溃散,但这都已不再重要。

    持续数月的短暂战争到了画上休止符的时刻,弹尽粮绝的“猢狲”请求谈判,双方约定在上京郊外一条未遭蹂躏的公路上举行会晤。

    全权处理此事的外交部长比比麦在巴赞陪同下赶赴谈判地点,愉快的心情让他哼唱起《蛤布斯堡高于一切》。

    公路边缘那座草木枯凋的葡萄园曾种植过名噪一时的七彩葡萄,入口处的葡萄架和白色大棚仍旧保持完好。葡萄园深处的小路种着茂密的修竹,松软碎石铺成的道路通向一间漂亮的农舍。

    冬日暖阳所照射出的光线在黄昏时分格外显眼,仰靠在农舍前木凳上的林登万被一片金黄包围。联军的将校都想要目睹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但是博卡萨只授权外长比比麦和“猢狲”单独会晤,巴赞只能到葡萄园的其他地方去转转。

    身材高大,留着胡须的比比麦大步走到“猢狲”所在的长凳另一头坐下,他向对方脱帽敬礼并说道:“林先生,我来这里听取您的旨意并商量和平谈判的条件。”

    蛤布斯堡方面无意继续欠缺收益的战争,军费开支让蛤国和组合国发行大笔永续债券,打败“猢狲”获取超凡威望的博卡萨心满意足了。

    战败的林登万有些木讷,他挥手说道:“你来得太迟,我没有旨意可以下达,神朝人民把我罢免了,具体条款将由神朝新政府和你们洽谈。”

    比比麦的块头至少是“猢狲”三倍,蛤国外长对眼前这一幕感到好笑。膝盖上横着一柄佩剑的林登万接下来说道:“我来这里是向您转交佩剑,希望这件战利品能配得上你们的战功。”

    比比麦接过那把“九狮护国剑”说道:“林公,我们会在战后将您释放,这段时间请您在麓河酒店放个长假。您是代表神朝向我们投降吗?”

    林登万摇头说道:“代表我个人投降。”

    装出谦虚姿态的比比麦开始分析战争中的战略战术和外交策略,他高度赞扬“猢狲”的军事能力,然后用半个钟头批评内阁里的棕人成员。

    “外长,我这里有要紧消息需要汇报。”

    志得意满的比比麦被贸然闯入的巴赞打断思路,他不得不向“猢狲”表示需要失陪片刻,巴赞带他来到近旁养殖场的仓库后说道:“我们在公路附近抓住一个可疑人员,几个携带武器的神朝步兵在看守他,现在他们都被解除武装了。”

    比比麦恼火的说道:“不要破坏谈判进程,准将,你是在节外生枝。”

    神情严肃的巴赞继续说道:“这个人留着花白的长头发和胡须,好像是神朝的气功修习者,他招供了。”

    来了兴趣的比比麦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另一名侦查队员说道:“神朝超能力部队的成员,他在对一个动物施展精神控制。外长您的谈判对象并非是林登万,那是‘猢狲’的宠物和替身,一只名为‘章承恩’的猴子。‘章承恩’被超能力者夺舍了,你是在浪费口舌。”

    “你们一定是在开玩笑,我不相信。”

    比比麦显然无法接受这出闹剧,巴赞继续说道:“我们发现上京的麓河酒店有架直升机起飞,情报部门的内线获悉林登万就在这架飞机上,他想要逃到南方重整旗鼓,谈判只是骗局。”

    受到愚弄的比比麦勃然大怒,他叫道:“巴赞,你说话要负责任,有证据吗?”

    侦查队长指出了其中的关键。

    “众所周知‘猢狲’是个大烟枪,你看‘章承恩’就不喜欢抽那个玩意,我们把消息汇报给博卡萨了。”

    比比麦回头望了一眼池塘边的章承恩后说道:“巴赞,你要把‘猢狲’带回来,必要时可以动用武力,被推翻的林登万价值不大,这份战功就作为礼物送给陆军侦查大队。”

    几位侦查队员大喜过望,巴赞敬礼说道:“这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满载侦察队员的运兵车用最快速度抵达位于上京北郊的直升机基地,晋升为准将的巴赞在基地外的哨卡前向过来检查的士兵挥手致意。

    胸前挎着突击步枪的哨兵对巴赞敬礼说道:“您能来这里是我们的荣幸。”

    巴赞微微点头后说道:“我需要两架武装直升机参与一场重要行动。”

    基地哨戒亭外的栏杆立即升起,塔楼上的士兵纷纷举枪敬礼。运兵车把侦查队员直接送到停泊在机库外的直升机前,众人纷纷爬进飞机各就各位。两架被戏称为“大肚蝈蝈”的直升机开始转动顶部的螺旋桨,蛤**工界研发二十年的“空中拖拉机”把地面基地甩在身后。

    夕阳西下,缓慢升空的直升机安全飞过停火的城区,机载雷达上显示出目标的红点。五分钟以后,一架民用新闻直升机映入飞行员的眼帘,后者刚离开市中心高楼大厦的掩护。两架蛤国直升机倾斜着飞向目标,襟翼上喷射出白色尾气,挂架上的空对空导弹解除保险。

    巴赞对同伴们说道:“发送无线电警告,叫他们降落接受检查,林登万想要逃走。”

    信号发出以后,新闻直升机居然加速向前俯冲,恼火的蛤国飞行员不由自主按下发射导弹的按钮,比比麦授权他们见机行事。

    两个白色光点接近前方的直升机,但是民用飞机没有干扰弹和预警雷达,神朝飞行员最后都能用肉眼看清迫近的导弹,机上的卫士和幕僚都惊叫起来。毫无悬念被击中的直升机旋转起来,爆炸后被撕裂的机身落向地面,最后一团燃烧的残骸砸在地上,城外的瓦砾场扬起一阵沙尘。

    目睹这一切的巴赞说道:“降低高度,一切该结束了。”

    准将点起一根雪茄烟,袅袅烟雾在驾驶舱里升腾,他们的座机在一条残破的高速公路旁降落,断裂后露出钢筋的桥梁并不好走,所以过了大约两分钟才接近坠机位置。

    飞机折断的旋翼还没有完全停止转动,驾驶舱的皮革座椅压在飞行员身上。侦查队员都在电视上看见过“猢狲”,他所在的副驾驶位已经变形,死去的林登万直勾勾盯着前面破裂的玻璃。

    裹着军大衣的许钊和躺在直升机后排座位上,鬼使神差活下来的一名卫士刚把他从灼热的废气里拉出来。许钊和的外耳膜被震破了,现在躺在路边休息。

    一名棕人侦察兵回想起在东胡经历的战斗,他想要为战友讨回公道,直接把一梭子弹射入许钊和的脑袋。巴赞按住他的肩膀说道:“我们要执行命令,带俘虏回去。”

    握住扳机的棕人还在犹豫,队长继续说道:“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命令。我们不是土匪,需要遵守交战规则。”

    不得不收起武器的棕人并不难过,他打算在埋葬“猢狲”的残骸前跳一首迪斯科舞曲作为纪念,队长估计不会反对。

    作为结束乱世的霸主,没人清楚林登万在坠机时想到了什么,他没机会说出完整的遗言。许钊和手里还抱着一个圆柱形容器,“猢狲”要求他在必要时设法销毁里面存储的“永明之力”,虽然没人知道这究竟该怎么做。

    没能通过入侵东胡挤掉其他元老升官发财的许钊和有些精神错乱,他颤颤巍巍按下一串密码开启容器,小拇指骨折的右手按到开启容器的红色按钮上,其他人完全没意识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后果。

    容器里迸发出一团足以瞬间致盲的炫光,巴赞眼前的一切都被“永明之力”吞噬,爆裂的神力直射苍穹,如同蘑菇云般向外膨胀扩散,几十道爆炸气团分散出无数枝杈波及四方,最后交融在一起组成更大的浪潮,天地翻滚搅动,地面开裂错位,看似坚不可摧的高楼大厦如同积木倒下。岩浆从地底喷涌而出,漆黑的火山尘埃覆盖天空。

    仅仅二十分钟,已知文明遭到无情摧毁,猪猡位面全境生灵皆灭,重回石器时代的日子到了。悬而未决的问题失去继续探讨的意义,涉及问题的各方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