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景帝的愿景

    刘荣被废,到刘彻立为太子这个时间段之间还有一个小插曲。插曲的演奏者是这两兄弟的叔叔,梁孝王刘武。刘武是窦太后的小儿子,景帝的同母兄弟。若说窦太后宠爱女儿刘嫖有十分,那她宠爱刘武就有二十二分。景帝对他也十分爱护。汉时,诸侯朝见天子,依礼应该只见四次:第一次入宫晋见,叫做“小见”;正月初一清晨,诸侯捧着皮垫,再在皮垫上摆上璧玉,向皇帝道贺,这叫做“法见”;又三天,皇帝为诸侯王设下酒宴,赏赐金钱财物;再过两天,诸侯王又入宫“小见”,然后辞别天子,回到自己的封地。诸侯王都是天子的兄弟叔侄,所谓“小见”,就是亲人的团聚家宴,所以可以不必严格拘于礼节,一般士人是没有资格加入的。诸侯王晋见,在长安居留的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天。且正月朝贺,一般是一王与四侯一起朝见,又由于那时交通不便,往往十多年才来京师一次。梁国紧挨着中央的辖地,相较其他诸侯王,梁王来长安要方便得多。梁王几乎年年入朝朝见,而且经常一待就是几个月,有时更长达半年,可见他的受宠。在平叛过程中,梁**队所杀叛军的数量,与朝廷军各占一半,而朝廷军又分给条侯周亚夫、魏其侯窦婴等几个人指挥,所以梁王的功劳是最大的。景帝对他也更加宠爱,赏赐给他天子出行所用的旌旗,当梁王来京朝见时,更派遣持节使者,叫他坐上御用的驷马车,到关前去迎接梁王。景帝经常叫梁王共乘一车,与他说话聊天,连去上林苑打猎时也是这样。两兄弟肯定要说起许多童年趣事。梁国的官员只需在登记簿上写下姓名,便可与朝官一样出入宫门,这对其他诸侯国的人来说简直不可想象。公元前50年十月,梁王又来朝见。不过这次他可不仅仅是来孝顺母亲、与景帝重温兄弟情的,他是来争皇位的。在此之前,景帝已经早已经封刘荣为太子。也许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刘武掌握的时机非常地精准,他来了不到一个月,刘荣就被景帝所废。刘武想做皇帝,并非是“无理取闹”,而是要景帝兑现承诺的。原来景帝前元三年(公元前54年),梁王来朝,景帝与他宴饮时,曾当众说:“千秋万岁后传于王。”司马迁描述景帝说话,用了“从容”二字,可见其并非酒后胡言。梁王却没当真,不过心里也非常高兴,宠溺小儿子的窦太后就更不用提了。原来那时,诸侯王有谋反迹象,而梁王所统辖的梁国面积广大,土地肥沃,兵力强盛,且其为中央的门户,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所以口头许诺,争取梁王乃是理之必然,虽然他是景帝的亲兄弟。这就是政治,只讲利害,亲情根本不起作用。果然,就在当年,吴王刘濞以“清君侧,诛晁错”的口号,领着楚、赵等其他六国一同叛乱,而梁王拖住了吴、楚两国的主力军,给周亚夫他们争取了时间,立下不世功劳。可是叛乱刚刚结束,景帝便立刘荣为太子,这就好像故意对梁王说,自己之前是开玩笑。也许梁王刚开始真的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但梁王的位子坐得太久了,有点腻了,便对帝位有了觊觎之心。如今刘荣被废,他的机会来了。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母亲,窦太后就坚决地站在她这边——大概不想别人叫她太皇太后,把她给叫老了,她总想让刘武接替刘启做皇帝,这样一来她仍是“皇帝的母亲”。自高祖刘邦以来,汉代的皇位从来就是父传子。窦太后一生信奉黄老,主张清静无为,为了将刘武送上皇位,却违背“祖制”,简直是无事找事,与自己的原则开战,可见女人爱孩子时,是“没有自己”的。《资治通鉴》载:“栗太子之废也,太后意欲以梁王为嗣,尝因置酒谓帝曰:‘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怎么办呢天子金口玉言,怎能出尔反尔“帝跪席举身曰:‘诺。’”这声“诺”如同卡在喉头的硬块,景帝吐得非常痛苦——否则此前怎会立刘荣为太子以绝了梁王的念头景帝不甘心,他是政治高手,于是把皮球踢给朝臣——“诸位爱卿,如之奈何”这时袁盎站了出来要给景帝解围,只听他慷慨激昂道:“让臣去说服太后!”呵呵,景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袁盎于是来到太后所居的长乐宫,与她辩论。他的身后跟了一帮满腹经纶的大臣,太后向后一看,一时间看不清个数,他们站成黑压压的一片,将殿门口的阳光都挡住了,巨大的阴影压了过来,太后心里开始泛起嘀咕来。袁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的目的达到了。但是这并不足以叫太后改主意,袁盎还有一整套的手段等着太后。袁盎:“天子百年后传位梁王,可梁王百年之后呢”太后:“自然是传给当今天子的儿子。”袁盎:“请问太后,我大汉是效法殷商还是效法周朝呢”太后:“当然是效法周朝。”袁盎:“那周朝的王位怎么传下来呢”太后:“父亲死了传给儿子……”太后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套,以致这句话说到末尾时气力不足、声若蚊呐。袁盎不让太后有喘息的机会,他看着太后的眼睛,躬身道:“春秋时,宋宣公不守周朝的法令,死前传位给弟弟宋穆公。穆公死前又把王位传回给哥哥的儿子与夷,结果自己的儿子冯有心争位,说他是君王的儿子,有资格继承王位,于是杀了自己的堂兄与夷自立,宋国因此纷争不断。我大汉经几代皇帝励精图治,才有今天的盛世局面,难道要因此走向混乱衰败吗”这句话问得狠。窦太后明白袁盎的意思了。周法是父子相继,商法是兄终弟及,两法在各自的系统里清清楚楚,泾渭分明,而一旦杂糅在一起,就要错漏百出,就要让人“无法可依”,最终叫有野心的人钻了空子,而皇位之争,向来血雨腥风。其实袁盎所说并不符合史实。与夷乃是被他的太宰华督所刺,谥为殇公,并非为冯所杀。不过窦太后显然是每天只读《道德经》,并不知道《春秋》上记载的这件事,又或者一开始就为众人气势所慑,再加上上了袁盎的当,所以心神被夺,而那时又没有人送一本《春秋》来给她翻,所以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袁盎等人强忍着笑离开。她知道,在“立梁王为嗣”这件事上,她再也说不上话了。死在舞台上的袁盎美梦破灭,梁王只得悻悻回家。但是,他从此死死记住了袁盎这个人。当袁盎打喷嚏时,他能否想到这是因为梁王刘武在“念叨”他呢袁盎这个人非常地奇怪。文帝时,柴武准备造反,牵连到高祖的庶子淮南王刘长。文帝用囚车把刘长送到蜀地。袁盎劝谏他说:“您一向宠爱刘长,致使他性格骄傲刚烈,这样骤然的打击,我怕他承受不住,死在路上。”文帝不听。结果刘长果然绝食而死。文帝“哭甚悲”,大悔不听袁盎的劝告。可见,袁盎这个人是知人的。刘武之受宠,十倍百倍于刘长,自己毁了他的帝王梦,刘武会怎么对付他呢似乎是不言而喻。这样说来,袁盎是一个“为国不恤身”的忠臣了如此又说不过去。袁盎曾做过吴王刘濞的国相。国相乃是朝廷派出的官员,既是为了管理诸侯国的内政,同时也有监视诸侯王的意思。刘濞一直有心造反,袁盎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他没有将吴国的事情上奏给景帝,而是任由刘濞的造反准备工作一天天完善起来。袁盎人缘很好,吴王刘濞也非常喜欢他,常常赏赐给他大笔的财物。是因为贪恋富贵,所以他没有上报刘濞的反迹吗还是他担心自己的奏章递上去的那一刻,那个待他不薄的刘濞就要抄起大刀砍掉他的人头不得而知。能知道的是,每当景帝向他打听吴国的情况,他总是说:一切太平。这说明,袁盎并非是那种忠臣。那么,他不惜得罪当朝太后,不惜得罪恩宠加身、平乱时又立有大功的梁王,图的是什么太史公对他的评价是:“好声矜贤。”原来是贪图虚名,其实也就是想落得个好名声。袁盎的侍女曾与他手下的小吏私通。袁盎知道这件事却不挑破。如果按照渡边淳一的说法,这种沉默乃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心,所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以此来维持表面的“和平”,那也就罢了。可怪的是,小吏得知事泄露后逃跑,袁盎竟然骑着快马追上,小吏魂飞魄散时,却听他说:“不必惊慌,我来是要将侍女送给你!”后来七国之乱爆发,袁盎为吴王刘濞所执,看守他的正是这小吏,小吏知恩图报,将他放了,因而救了他一命。不过袁盎不是神,该不会预知到此事吧,若有预知未来的本领,大概也不需要小吏来救了。把梁王赶回家后,袁盎还不收敛,他接着举荐王娡所生的刘彘做太子。景帝这次没发怒,而是笑呵呵地答应了。可见皇权治下的是非善恶没有标准,皇帝的是非善恶就是标准!刘彘即太子位。这就彻底绝了梁王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