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宁为他故针锋相对

    两人通过长阶,来到了黄金台上。

    台上站着剑拔弩张的不同支队伍,气氛紧绷而压抑,仿佛下一瞬就要拔刀相向,血溅当场。

    巫咸国三公子雨的队伍和天载城姬宁的队伍分据了左右两侧,互相对峙。

    还有一伙浑身裹着兽皮貂袍,背负弓箭的异族人,不知是哪一部族或方国的来人。

    与这伙异族人对峙的是一群穿着简单平民服饰的寻常修士,看服饰特征,像是来自伊洛地区一带的人。

    这群修士不似其他队伍从容,而且当中混着不少不同阵营的人——应是半路上临时合作结伴同行的散修——身上都见了血,带着伤,衣衫有些破损和凌乱,气息紊乱,显然受了内伤,此刻正面有怒容地瞪着那伙异族人——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两队人曾发生过生与死的激烈冲突,已酿成了深仇大恨。

    最后一条玉阶前却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就只剩歌道了,等人来齐了就能开启光幕了。”有人说道。

    虞青铃目光微凝,歌道?

    他看向那条空荡荡的玉石长阶,尽头处的虚门漩涡流转的轨迹停滞住,竟是一副凝固不动的景象。

    姬宁走上前来,对阿崎声一礼,“云大人。”然后直起身来,也看着那道僵化了的虚门漩涡,道:“这道虚门已经被人破坏了,应是通不了人的。不会再有人来了,就我们这些。”

    虞青铃闻言,想起那条被抹去雕镂纹饰的宫道,以及宫道尽头的神像和湖泊……当然,更重要的是,那里通往虚门的长阶是被人毁掉了的。

    原来那条是歌道么,他又想起在兽潮中遇见的、和他同时进入巫罗地宫中的黑影……

    思绪一点点沉淀下去,仿佛与停止的虚门漩涡融为一体,同样僵化不动了。

    那个人进入了这里,又将来路和去路同时毁掉,只是为了不让人再进入这里,还是为了掩盖其他的什么东西?

    姬宁又道:“经过查探,这面镜面光幕是一种巨型留影壁,与三百年前九嶷山祭舜大典仓河屺大人终曲时所使用的显影光幕类似,不过形制仍是大了许多。”

    眼前陡然罩来一大片血色,虞青铃目色变得空白,指尖微颤。

    手被人牵住,又松开,他定定转过头去,视野内慢慢地恢复了正常,听见阿崎声对姬宁道:“可有察看留影?”

    “不曾。”姬宁眉目沉凝,“我猜想云大人应也会过来,便在此约束等候。”

    阿崎声淡淡地,“有心了。”音色无波无澜,听不出喜怒爱憎。

    “哟嚯……”公子雨站在一队黑衣巫师当中,双手张开,做出一幅欢迎的架势,“难得见姬公子如此彬彬有礼,只是不知你面前这位美人是谁,竟能得到你这百般敬重?不如为我等介绍介绍,我也好不失了礼数……”

    他口中说着三分嘲七分讥的话语,对着姬宁,指向阿崎声,目光却是凝在虞青铃身上,脸上浮出一丝阴怖恨意。

    虞青铃无动于衷,轻飘飘掠过去一眼,就当对方不存在。

    姬宁同样忽视,只向阿崎声请示:“云大人,可要现下开启光幕,一观留影?”

    青鸟道长阶下的一名负伤散修见状,大感畅快地嘲笑了句:“都说巫咸国怎么怎么厉害,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公子雨面色一寒,他向护卫巫师挥了下手,护卫巫师蓦然动了,身形诡异飘忽,一下出现在那人身后,枯皱五指成爪,探向那人后心,阿崎声抬起手,却被虞青铃阻止,虞青铃脚步一移,顷刻间来到那护卫巫师面前,一掌击在对方胸口。对方浑身一震,远远地倒飞了出去,跌落在黄金台边沿,猛地咳出一口发黑恶臭的血。

    散修队伍里的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虞青铃。

    而马道长阶前,那伙异族人见状,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到一半的讥讽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角。

    他们阴沉地瞥了一眼虞青铃,将目光重新落回镜面光幕上。

    气氛沉滞了片刻。

    “哈哈哈哈哈哈——”公子雨突然拍掌大笑道,“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啊!原来这位公子这么厉害啊??”

    散修队伍终于回过神来,尤其是那位差点死于护卫巫师手下的狼狈男人立即对虞青铃拱手道:“谢水流域南阳城谢洛,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虞青铃本欲返回的脚步一顿,回眸看了他一眼,“谢水流域?”

    谢洛正色点头道:“不错,三百年前仓河屺大人陨落后,巫咸国落井下石的行为为我等祖上所不耻,故而迁居至洛水流域附近,改姓为“谢”,择河定居繁衍下来。我们都十分敬仰仓河屺大人,谢水流域正是当年仓河屺大人在外练兵途径作曲《云书》之地。”

    虞青铃怔了一下,“是么……”

    另一位散修接声道:“公子仁心,我等听闻仓河屺大人出身故土重现于人世,特地来此拜念祭悼。”

    虞青铃沉默着去看立在舞道长阶前的阿崎声,那人也正静静地望着这边,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知有没有听到这两人所说的话。

    虞青铃收回视线,转回谢洛等人身上,抬手回以一礼,道:“多谢挂怀,我也很喜欢《云书》。”

    谢洛听了,又惊又喜,与身旁人对视一眼,目中不约而同地现出了被认可的亮光来。

    虞青铃淡淡笑了笑,不再多说,回到阿崎声身边。

    姬宁见他回来,对他点了个头,然后便转身离开队伍,去往那座镜面光幕前,伸出手,开始以特定的规律敲击起来。

    天载城弟子们皆散开护卫在虞青铃和阿崎声面前。虞青铃看到夏烨的身影,正游离在队伍之外,抬头眺望着那座巨型镜面光幕。

    公子雨双手环胸,冷眼旁观。护卫巫师爬起身来,回到他身边站着,兜帽下渗出一双阴鸷的眼睛,盯视着虞青铃,像一只伺机食肉的秃鹫。

    然而半天过去了,镜面光幕一点变化也无,不起丝毫波澜,更别说出现留影画面了。

    姬宁蹙着眉头回来了,像是早有所料而预料也终于被印证:“若没猜错,从歌道进入的那人不仅毁了虚门,就连镜面光幕也没放过,一并毁了。”

    公子雨“哈”地嗤笑了一声,幸灾乐祸。

    “真是没用啊。”他慢悠悠道,“关键时刻掉链子,姬公子,你这样可不行,会遭大罪的。”

    他像是累坏了的模样,在地上坐了下来,肩膀上还沾着冰渣子,仿佛身上的锦衣一旦不鲜亮了,他也没了装腔的兴趣,懒洋洋道:“不如大家坐下来,我们来聊聊究竟是谁先我们所有人一步来到了这里,又毁了这里的光幕,最后扬长而去,留我等一干人面面相觑。”

    姬宁漠然忽视掉他,背负长剑,一字不发。

    阿崎声徐徐撩衣盘膝坐下,虞青铃顿了一下,想着阿崎声应是累了,便也在对方身边坐下,将肩头留给对方。

    “……”公子雨脸上阴霾一瞬,又陡然笑开,乐道:“唉,果然还是美人者最解风情,高深者最有大肚,既然如此,我又怎能再斤斤计较呢?来,我们来敞开聊聊,为大家捋清头绪,一解难题。”

    散修队伍互相看了一眼,朝天载城队伍这边靠近了一些,而那群异族人,则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巫咸国那边。

    此时此刻,此地众多来路势力,已隐隐形成了两方对峙的态势,以巫咸国和天载城为首当其冲。

    “真好啊。”公子雨漫不经心道,“就是怎么感觉四个缺俩?”

    姬宁闻言皱眉,自然明白他的话外之意,四大势力中,巫咸国和天载城都在这,虞渊和妖墟的人却不知所踪,也不知背后到底有什么猫腻。

    妖墟就算了,毕竟西域是虞渊的大本营,妖墟那群粗鲁妖兽最厌恶鬼魂的气息,而且由于巫罗传承是人修术法,于他们妖兽一族食之无用,弃之可惜,妖墟之主幺童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因为对巫罗传承不感兴趣又嫌西域恶臭所以干脆不来这种事情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是虞渊呢?巫罗地宫就在虞渊的地盘上,虞渊之人不现身委实说不过去。

    龙盲一行人已去了努离城寻找鬼君下落,奉师尊之命与虞渊寻求合作,也不知眼下那方具体又是个什么情况。

    若是虞渊之主也对巫罗传承不感兴趣,那恐怕寻求合作之事也会无功而返。

    不过自己已经找到了巫罗地宫,这样看来,也没了合作的必要,师尊本就是以巫罗传承为引子想要虞渊提供情报和消息,希望能找到巫罗地宫——若是成功,便将巫罗传承拱手让给虞渊,天载城只需要巫罗地宫中的昆仑玉——修复天梯之物之一。

    “这事情实在有些古怪,”公子雨啧啧道,“难道虞渊在对我们大开方便之门?”

    他做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眼神都充满了冰冷的阴毒之色,“本公子怎么不知道,虞渊之主竟然是如此大度之人么?既然如此大度,怎的不在蜀国就将巫真传承物归原主,怎的要掳去我那可怜的四弟,将他残忍杀害,埋于那冷冰冰的苦寒之地,连具棺椁都没有,与一些苍蝇老鼠共相合葬?!”

    果然如蛇兰所说,不止天载城,巫咸国也去了镜湖底下探查搜寻。还找到了四公子露的尸体。

    “大放厥词!”姬宁冷然而评,“你们巫咸国出来的人莫不是都魔怔了不成?一门心思都想着天下人将所有好东西给你们?什么物归原主,怎么,难道灵山十巫出身于丰沮山,只因丰沮山在巫咸国境内,便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你们的东西么?!”

    “是啊。”公子雨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认真道,“难道不是这样么?”

    他眉目间的疑惑之色竟然不像是装出来的,倒像是真的这么认为,对旁人的否定不解一般。

    姬宁寒着一张脸,只觉得巫咸国已经彻底从芯子里就烂掉了,不将它连着骨头带着肉拔起,就不能斩草除根,一干二净!

    谢洛等人听了,俱是一脸愤愤之色,但又因忌惮于护卫巫师突然出手,怕连累天载城相救而敢怒不敢言。

    他们实力低微,能来到巫罗地宫已经是天降的大好事,来到这黄金台更是侥幸中的万幸,若是还想平安返回,眼下也只能不得不忍耐下去。

    “你若只是来这里抱怨相算的话,不如趁早回去,做你的公子哥春秋大梦去。别说你有没有这个实力去找虞渊的麻烦,就说你死后都得让虞渊送你投胎,你就没有一丁点儿资格在这里口无遮拦,满嘴胡言乱语!”

    姬宁说着,唰然一下拔剑出鞘,剑尖直指已经彻底黑了脸的公子雨,“你若不服,便同我一战,死生不论,一较高下!”

    “嗤——”谢洛听得有点忍俊不禁,赶紧忍住,他倒是不知,原来天载城的大师兄嘴皮子这么厉害,一口气不带喘的。

    “啪,啪,啪——”公子雨黑着脸一下一下地鼓着掌,阴恻恻地赞叹道:“真是一张厉嘴,本公子说不过你,甘拜下风。不过姬公子,你就真的确定自己这么大公无私,一点儿也不带私心么?”

    “还是说……”他斜睨着姬宁,语调轻慢幽缓,字字诛心,“你和巫咸国,是私仇大过公义,你怀着一腔愤恨假公济私,在报自己的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