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城池冰封尸偶为棋

    稗都城内一片死气沉沉,道上没有丝毫人烟,地砖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踩上去直打滑。

    两旁店铺的门楣上都结满了冰,到处都是嶙峋垂直的冰挂,悬在屋檐和灯笼下,偶有掉落的,就碎成了冰渣子,与冰面混杂在一处。

    地上有许多凌乱奔逃的脚印,被冰重新覆盖在底下,隔着一层雾蒙蒙的冰面,看不大清了。

    每隔一段路,就有被封冻住的国人百姓,变成了人形冰雕,各个四肢僵硬,脸色青白,或呈奔跑状,或跌倒状,或抗拒后退状,无一例外,眼睛瞪得大大的,犹存惊恐与骇然之色,像冰偶中的芯子,神态栩栩如生。

    一堆又一堆四分五裂的碎冰散落在他们周围,冰块大小不一,里头都是一块又一块断裂的身体残骸,这些残骸拼起来,是一个又一个完整的人。

    昔年繁荣熙攘的蜀国都城彻底变成了一座死城。

    “嘶——”萧非鱼倒吸了一口凉气,狠狠打了个哆嗦,“太残忍了,这种死法,五马分尸都没这么狠。”

    “咕噜咕噜……”祝冬羽心不在焉地走着,脚下不小心踢到一块冰块,往前滚了好长一段路。

    萧非鱼赶紧追上去一看,里头冻着一个人头,双目紧闭,死得彻彻底底。头发从冰块里掉了出来,夹杂着暗红色的碎冰屑,脖子断口处的血都被冻住了,流不出来。

    “对不住,这位大哥。”萧非鱼诚诚恳恳地行了个礼,“祝兄不是故意的,你大人有大量,一路走好,千万别来找我们。”

    祝冬羽站在原地等他,视线从四周景象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满地的碎肢残骸上,额头青筋突兀地跳了下,他皱紧眉,捂着胸口,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诶,祝兄,你怎么了?”萧非鱼回来了,看到他这副模样,奇怪地问道。

    祝冬羽蓦然摊开手,尝试召出一团火焰,然而灵力剧烈着翻滚,手中仍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仿佛一直以来的倚仗离他而去,“怎么……会这样?”

    萧非鱼也看着他的手,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害怕,不解道:“祝兄,你手里什么都没有啊?”

    祝冬羽猛然抬头,飞快扫视四周,安静的,死寂的,什么都没有,他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又立即退了回来,身体隐隐地在颤抖。

    萧非鱼抓住他手臂,“祝兄,有什么异常吗?你在找谁?”

    “我……”祝冬羽闭上眼,又睁开,勉强维持着冷静,“我的术法被压制,用不了了。”

    “什么?”萧非鱼也开始慌了起来,“那怎么办,我的刀丢了,你的术法没了,虽然还有灵力,可我们该不会要赤手空拳的去找厉鬼吧?”

    祝冬羽拉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臂,“要找出压制我的东西,我们还不清楚城内的情况,但根据街上死了这么多人来看,这里并不安全,我们要尽快行动。”

    “那如果压制你的东西不是什么小东西,而是这整座城呢?”萧非鱼道,“我们总不能把整座城毁了吧?”

    祝冬羽蓦然停住,“……”

    萧非鱼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只能离开了。”

    “不行!”祝冬羽道,“我得找到王姐,还有夏烨他……”

    “夏烨?”萧非鱼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抓走夏烨的人是梁利?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但是……”祝冬羽道,“虽然她应该不会伤害他,但是夏烨他,毕竟不是秉夏,若是……”

    他说的话主观色彩太浓,意思没那么好理解,但萧非鱼听懂了,“对啊,夏烨是无辜的,我们得把他救回来才行。”

    “……”祝冬羽突然消声下去,不说话了。

    “可是,”萧非鱼愁眉苦脸道,“你的术法被压制,我的修为也不高,又没武器,就我们两个人,还能救回夏烨吗?”

    祝冬羽抬头眺望着王宫的方向,抿着唇一言不发。

    “要不我们去将虞公子找回来吧?”萧非鱼喜滋滋地道,“虞公子那么厉害,肯定没问题!”

    祝冬羽目色沉沉地瞥了他一眼。

    “额……”萧非鱼讪笑道,“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

    祝冬羽想了想,道:“这回你们天载城派出了多少人?”

    萧非鱼道:“龙盲大人带着我们过来的,内门弟子就我和云师弟,还有一帮外城弟子。我们到了蜀国后,兵分两路,龙盲大人去王宫和蜀国国君商量事情,云师弟和我下望帝墓。我们带的弟子都死在了望帝墓中,龙盲大人身边也有一批,但龙盲大人都被困住了,估计他们也凶多吉少。”

    祝冬羽道:“为何要分出一路去蜀国王宫?若是为了抢夺巫真传承,不该重点突破望帝墓么?按你说的,龙盲大人应该是你们这一行人中修为最高的,为什么他不进望帝墓而是你们进?”

    “这……”萧非鱼顿时哑住了,“这个,龙盲大人是我们当中修为最高的吗?”

    祝冬羽蹙眉:“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失魂的后果?虽然云也是天阶,但是他气息极弱,时而昏睡,失魂之痛如万蚁噬心,十分消耗精力,纵使术法强悍也维系不久。龙盲是妖兽,化为原形实力上涨一层,有半步神阶一击之力,你身为天载城弟子,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萧非鱼嘿嘿笑了句,“你说得对,这个……”

    祝冬羽倏地出手,一把揪住他衣领,“你们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东西?”

    萧非鱼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就对上了祝冬羽阴沉的眼神,哑然许久,才讪讪道:“这个,其实我只知道一点点……”

    祝冬羽冷声道:“比如?”

    萧非鱼皱着眉头,很是纠结:“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是……我也是偷听来的……”

    祝冬羽不耐道:“说来就是,我自会判断。”

    萧非鱼眼珠子转了转,心一横,说了句:“我感觉我们大城主好像不是很在乎巫真传承,他们更想修复天梯。”

    “天梯?”祝冬羽松开萧非鱼的衣领,“为何这么说?”

    “因为天载城一直都有暗中派出队伍去寻找能够修复天梯的东西,这回龙盲大人不下墓找巫真传承,反而去王宫不知道做什么,我怀疑蜀国王宫中说不定就有能够修复天梯的东西!”

    祝冬羽若有所思,“公子吾婴也在蜀国王宫……”

    “是吧是吧,大头头都在王宫,望帝墓死了那么多邪巫,我和云师弟差点冻死在镜湖中,也没见龙盲大人来救我们,其中肯定有蹊跷!”萧非鱼激动了,一连串地说道,“你看,就连巫真本人也在蜀国王宫,王宫里肯定有什么东西是吸引他们的,那个东西肯定比巫真传承还重要,不然就不会出现眼下这样的局面。”

    祝冬羽再次看向王宫的方向,“箜篌弓出现在了镜湖。”

    萧非鱼道:“虞公子不是说在镜湖的时候云师弟在追箜篌弓吗?也许箜篌弓已经到了云师弟手里呢?”

    祝冬羽收回视线,冷淡道:“这可不好说。”

    萧非鱼不假思索道:“我们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祝冬羽垂下眼,道:“他们走都走了,你还想去哪找他们?”

    “虞公子我不清楚,不过云师弟应该会去找龙盲大人吧?”萧非鱼道,“我们得想办法潜进王宫去,说不定夏烨也在那。”

    祝冬羽抬起头,脸颊毫无血色,鬓角白发显得有几分刺眼,“没有时间了。”

    “没有,”萧非鱼看了他一眼,语气正常道,“时间还多着呢。”

    祝冬羽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算了,走吧。”

    ——

    大雪洋洋洒洒地飘落而下,落在屋脊上,落在坚硬的冰面上,铺上一层薄薄的霜花。

    蜀国王宫俨然成了一片冰雕的殿群,犹如一座冰封王宫,有一种异国雪域的惊人美感。

    高高的冰雕祭台突兀地出现在殿群之中,被宫室围拱而立。

    干净纯洁的少年静静地躺在祭台之上,身下垫着华丽柔软的羊毛毯——四角坠着金黄色的流苏,沿着祭台边沿垂落而下,被寒风吹得猎猎舞动不休。

    虞青铃出现在祭台之上,伸手去触少年,然而未等碰到,从指尖开始,寒冰飞快蔓延而上,紧紧一瞬间的功夫,整个人就被冻住了。

    然而下一瞬,“咔擦咔擦”的龟裂声迅速响了起来,冰块碎成无数块,从祭台跌落,簌簌从百丈高处坠了下去。

    虞青铃拍了拍袖口的碎冰屑,看向一旁的云。

    那人坐在祭台边沿,身上披着厚厚的风氅,两手撑在身侧,双腿悬空垂着,正在俯瞰着祭台之下的情景。

    寒风将他肩上的白纱刮得有些松了,露出一抹雪白的颈间皮肤。

    虞青铃眯起眼,盯着那处看了会,随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云的手上。

    云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突然伸手去解脸上的白纱,一圈又一圈,有几分凌乱,像是潦草裹就。

    虞青铃气息微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云侧对着他,微垂着头颅,白纱一层层松开,最后薄薄的一层覆在面上,如轻云蔽月,暗含蛊惑。

    轻云柔柔地褪去了,他的脸露了出来……

    淡色长眉,银色眼眸,如玉丰唇,轮廓瑰丽而绝世,双耳坠花雕玉片……这是一条美人蛇。

    少顷,云转过头来,看向虞青铃。

    风声消止,天地寂静,两人对视良久,虞青铃没说话。

    云收回目光,声音淡然而平和:“病容苍白,不宜见人,抱歉了。”

    虞青铃目中空无一瞬,忽然问道:“您想做什么?”

    云道:“缘何如此问?”

    虞青铃道:“我可以替您去。”

    云将解下来的轻纱拢在肩头,另从指上储物法器——银色细戒——中取出一条面纱,遮在了面上。

    闻言,他走近他,凝视他,“怎么,心都丢了,还想着帮我分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