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燎原

    天边泛起鱼肚白,星子悄然沉海。

    海边山脉笼着淡淡雾霭,远方渔村炊烟袅袅。不过方寸大小的浮石,或生长着矮小植株或悬挂无根瀑水,零零散散地环绕在山巅四周。

    其中不远不近的一块,藤蔓丛生间,南晏静静立在上面,他的目光所及是对面高山,悬瀑上朴素无华的院子。

    这夜南晏没有进梦,可整整一晚,他只要修炼,满脑子都是暮言。梦里所见那些画面,一幅一幅在他眼前再次栩栩如生地出现。

    比起之前的无法修炼,这次更为严重。似乎体内所有被佛法压制的欲念与躁动,都被魔功的侵染逐一寻到,随后一处处地浇上油、点了火。最后集成他无法自控的沉沦,引他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这块浮石,固执地望着那方宁静的院落。

    好似只有这样,那些炽热的火苗才能稍稍平息。若是能见一见她,便再好不过了。

    熹光渐渐蔓延海面,笼上山头,一道紫色遁光从陆地方向飞来。

    南晏连施展了隐匿咒,退至蔓藤后方。

    好在那道遁光没有在意周围,直接落进了山顶。

    原来是专门去找暮言的,他眺望的眼眸漆黑,体内的火焰熊熊腾起。这一瞬间只想冲到她的面前,将她圈禁在自己的世界里,谁都不许见她、与她说话。

    他知道这样是不应该的,可越想压制这些想法,理智就越发模糊不清。

    天上又落下一道遁光,熟悉的气息让南晏稍稍清醒了些,是掌门师父。

    那光芒朝着暮言的山顶院子飞去,坠落时猛地在空中悬停住。

    “在那做什么?下来!”

    师父没好气的声音在南晏耳中响起,语气里的怒意不加隐藏。他强行压制了心中涌动的狂躁,向山顶飞去。

    这方院子是南晏第一次来,看似是直接削出的一块平坦地方,院门两边还竖着残留的高大山石。上面攀满了盘虬的花树,枝丫上全是粉白繁茂的花簇。海边风不息,吹落的花瓣挂在稻草院顶,一团团一簇簇。

    竹扉开了一面,时有常站在里面,对着刚到的掌门撇着嘴挤眉弄眼。他晃了晃手中的阵旗,透明的结界微光一闪,便在门口处缓缓打开。

    南晏抬眼看了看身前的掌门,他的脸色很不好,正紧抿着嘴瞪着自己。南晏自认有罪,昨夜刚斩钉截铁地保证自己不再动情,今早就被发现在她的住处边不知道干什么。

    他低着头,看到身前的衣摆轻动,那人影便向里去了。南晏诧异抬头,掌门居然没有责怪。

    他摸不着头脑地跟在后面,一进结界,药香扑鼻而来,仿佛又到了水云居。不同的是这里云层再厚,也比深山云雾缭绕的高山明媚。

    院里靠水的木方桌上,黑衣女子用海棠簪挽着熟悉的发髻,坐在那里一眼也没有朝他们看去。

    但南晏只是站在了这里,目光所及之处有她,他识海里那片炽热的燎原荒火,似拂过携微雨的清风,神智霎时澄净。还能见到她,真好。

    木方桌对面只坐下了掌门,他侧目看了眼站在一边的时有常,迟疑地对她开口道:“这逆徒用情至深,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宁愿为了情放弃佛魔双修之法,先生你看……”

    南晏听了,不可思议地看向掌门,一面震惊师父竟然这么为自己着想,一面又担心如此说了,万一暮言确定了他的心意……

    他忐忑地抬眼看去,不知她会怎么对待。

    听着掌门吞吞吐吐的话,暮言写字的手顿了顿,她有些诧异,饶有兴致地抬起头向站在最后面的南晏看去。

    瞧见他覆在细碎发丝下的慌张眼神,暮言心里好笑,看样子是和掌门承认了。果然喜欢的是别人,她垂眼接着写字,微微弯起唇。

    都过去了。那段错了的情意,原来已经翻篇了。

    “你徒弟关我什么事,保个小命还是不难的,你容得下他胡乱折腾就行。”

    她说着还带着轻轻的嗤笑,掌门见状,心里有了数,与时有常对视一眼,便不再说下去了。

    一旁的南晏懵了,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不屑一顾,再一看不作声的掌门和时堂主。他忽然想到,自己动情就算了,可动情之人是她,他们怎么能对这件事这么平静。

    难道是,他们都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别人?

    他蹙眉盯着波澜不惊的暮言,所以,她也不在乎自己心上人是不是她?

    问过了一事,掌门也不敢再多试探,又说了些这次论道的安排,就起身要离去。朝门口走了几步,他见南晏还杵在原地不动,眼里直直地望着辛淮岚。

    想起那赌约,如今看着越发是要输了,掌门的脸“唰”地青了,他喝道:“呆子还不走?!”

    南晏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答道:“弟子还有事请教先生。”

    暮言伏在桌上沾墨写字,长睫低垂,恍若未闻。

    掌门脸一垮,瞪着他,张了嘴正要责骂,余光里忽而瞟见,桌上被风吹动黑纱衣。他一怔,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沙沙的脚步声在面前响起,南晏还垂着头,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结果却听着声音逐渐远去。他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掌门和时堂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结界之外。

    “说。”

    背后响起生硬的一声,南晏回过身,见她头也不抬,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在不在她眼前。一日不见对他来说却如隔三秋,哪至三秋,那是千年岁月。

    “师父适才之言都属实。”

    他在桌对面坐下,暮言停下笔,掀起锐利的双眼,冷声道:“属不属实关我什么事?”

    南晏侧过脸,看向别处,藏起不合时宜的笑意,“与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有关,先生激动什么。”

    暮言怔怔地呆着,笔尖在药方上洇了墨迹。她站起身,逶迤在地的黑纱白里裙随着动作晃动,在风中吹开成倾颓衰败的花。

    “明天再来说,今天懒。”

    “明天来不及,祭礼仪式过后,就是第一场论道比试。”南晏也站起身,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我的心魔再犯,若是近几日有归咒渊的场,不好应对。”

    心魔再犯?暮言奇怪地朝他看去,怎么可能,刚治好才几天?以她的往年经验,至少也能维持半年。

    南晏被她看得心里发虚,虽说心魔是真,可一见她就已经好了大半。他偏过眼去不看她,咳了一声说:“许是,太……太喜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