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凤香兰为父报仇

    目送张先生与苏县尊骑马先走,日昃时分,王恒与小才拖着两个长长的背影走上诸葛家的骡车。

    王恒酝酿了好久的情绪,想要跟小才谈谈看法,小才微微一笑,道:“七兄,你的分班考还有三天。”

    瞬间王恒的思绪从感性到理性,冷汗涔涔地流,自紫阳书院回乡,自己没有认真地看过书本,张先生交给他的那几卷书,更是带回去翻都没翻过,心下大是惭愧,他又不是真的衙内,最近有点飘飘然了。

    当日从桃叶渡回到诸葛宅,王恒闭门不出临时抱佛脚,第二天送洪姨奶奶去龙江关码头都是由小才出面。

    小才拜见了扶柩还乡的毛奉常太太,毛太太五十多岁的年纪,和善得很,不是那种严苛的孀居老妇,因此,放心让洪姨奶奶搭船回太仓了。

    三日后辰时初刻(上午七点),王恒从巍峨的三重牌楼下穿进彝伦堂正房参加考试,目测约有一二百人,都是青年学子。

    南监祭酒吴大人亲临勉励了几句,此次考试并不黜落一人,仅仅只是个分班测试,两个时辰交卷,当日批卷下午分班分号舍。

    王恒经史策论俱是平平,不出意外分在正义堂,本以为成绩必然垫底的,因张先生帮他董理梳爬了要意,埋头用功了三日,且他这一班今年多收了几个交趾、高丽、琉球留学生,放榜时位次居于中下,这么一来侥幸不至于颜面扫地。

    立国之初,南监规定监生要全部住号舍,随着年深日久,许多规定形同虚设,王恒领了两身监生的袍服便要回去,只等九月二十日辰时三刻(上午八点半)开学,却见方才考试时坐他上首的小胖子,已经算是结识了,知道他也分在正义堂,姓黎,江宁人,黎生喊住他:“王七公子,恁先不要走,交趾的阮公子要请同窗哥几个去秦淮河的画舫吃酒,恁一起去热闹热闹。”

    王恒知晓去画舫吃酒,必定是吃花酒,这样的花销他也负担不起,便推辞道:“黎兄,今日我还有事,改日再会吧。”

    王恒感觉有道阴鸷的目光从他身上游离,似乎是个瘦削的小个子,诸生中他只认得黎生,不知这小个子是谁。

    说罢带着衣袍回去锁金村,只等五日后开学。王恒与小才遂趁着这个空挡搬家,搬去流求桥畔新宅居住,日常由小王妈荐的姚妈洗衣做饭,余者,皆由他二人自己动手。

    为求俭省,他们连骡驴都暂时不准备养,王恒想要步行一段时间,再看看是否必要。

    诸葛岘邀他早晚同坐骡车,王恒只道倘若遇到暴雨雷电,再来诸葛家搭车,诸葛岘也知道这方是长久的相处之道,便也随他去了。

    王恒开学之后,诸葛岘荐了小才去附近的朱秀才私塾里,这下子,每个人都有学上,闲暇时候谈谈说说,日子过得极舒畅。

    王恒正义堂的课业不重,张西如不愿蓄奴,司业宅中只有一个老仆,他便闲来帮着张先生跑跑腿,倒是认识了许多兴社的读书人。

    过数月,听闻张先生去送别苏县尊,苏县尊被元辅召进京高升,却殊少欢愉之色,忧心忡忡地对张先生说,大约要变天了,让张先生及时约束一下兴社的读书人,以免遭人嫉恨。

    又过月余,张先生怅然道:“邸报上说,那日桃叶渡相送的镇远大将军孙军门,竟在帝京遭人刺杀了。”

    王恒心中一凛,想来是凤香兰成事了。

    所疑惑的是,孙军门本身剑术不弱,身边又有个本领高强的侍从,如何下野的时候还能保全,在帝京威势赫赫之时,反倒被凤香兰得了手?

    回去告诉了小才,小才也是一番喟叹,感慨凤香兰现在不知境遇如何,是求仁得仁了,还是身陷牢狱?

    空巷寂寂,黄叶已经飘落得差不多了,眼看又将过年,王恒决定回乡前要先去一次吴江松陵,凤氏托他将一千两的银号会票给晏家两位姑娘送去,千两纹银是大钱,若有闪失,他们两个穷小子寝食难安。

    午间休憩,正义堂的斋夫给王恒送来一封信,信由官驿快马送来,戳有紧急图章,一看便知是京里次辅大人伯父王元驭的来信。

    伯父大人的信中,盛赞王恒的机敏肯担事,连带王恒的亲随王才,亦点名称许了几次。

    王恒将“踏雪山庄的客人,将从直沽寨上岸进京。”这句话带到了,立下大功一件,固然他们没有参详出事情的全部,以致失了先机,却凭着这句话找到了事件的源头,立于不败之地。

    否则,元辅大人此番必将被迫下野。

    先是,孙仰先进京,与元辅相谈甚欢,仍居于原大将军府邸,他数日必一至将军府西侧的关帝庙,据称孙仰先遇事不决均求托于关帝庙的灵签,

    十月廿五日,孙仰先便服去关帝庙,他甫一进神殿,迎面而来一位白裙白袄的中年妇人,一言不发,拔出西洋火铳连发三枪,孙仰先当场中弹归天。

    那妇人将早就准备好的多张自白书,发给关帝庙中看热闹的人,她留在原地并不逃遁,等五城兵马司的官差到来,马上束手就擒,一边又向官差分发自白书。

    据自白书所陈,此妇名叫凤香兰,乃靖虏屯堡土达,原是靖虏卫指挥佥事凤四之女。

    凤四被凤三裹挟参与叛乱,后向巡抚都御史刘公投降获准。

    时任靖虏卫参将的孙仰先,为了邀功,涉嫌放冷箭射杀土达出身的归义伯,并纵容军士败坏军纪,侮辱逼奸土达妇女。

    凤四率部出走,并未举旗造反,孙仰先擅自将他击杀于野,悬头曝尸,有悖人道。

    故此,凤香兰为父报仇,隐匿在深山宫观里学艺多年。

    但仍惧孙仰先武艺高强,侍从如云,遂从南澳传教士手里购得法兰西新式燧发枪,训练数月小成,之后探得孙仰先下落,前来寻仇。

    凤香兰为父报仇之事一经发生,在帝京传得沸沸扬扬,不仅朝廷有司辩论不休,茶馆食肆均自编评书戏文演出,一时之间有井水村镇之处就有人说凤香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