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笼络人心的手段(下)

    得到了符合自己认知的信息,杜奕恒变得愈发的怒不可遏,咬牙切齿的对李礼说:“带我去找他!”

    “不可!京城御林可不是吃素的,我劝老板三思而后行!更何况还有龙渊阁的校卫参防。”李礼面无表情的劝阻道。

    杜奕恒虽然激动,但他还是知趣的——在巡林堂尚且拿潘岳这个金牌校卫没有办法,此时在京城,将要面对数倍个他……。

    懊恼和愤懑积郁交织,杜奕恒又一拳砸在了几案上。

    “不过……”李礼眼见时机已到,遂给杜奕恒透露了一线希望,“叔父颇为欣赏贵堂的血脉荣耀,乐于结交你等青年才俊;为表诚意,他会安排一个机会,可供二位了却心愿。”

    “相府若肯相助,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咱们无以为报呀!”孟思语关切道。

    “二位无需纠结回报。此次合作,可视为一场雇佣关系,若能得叔父认可,贵堂日后必将飞黄腾达。”

    “莫非这个陈宥……会对相爷不利”孟思语试探着问。

    “二位不该过问朝堂之事,能切实为叔父分忧,才是第一要务!”李礼引开话题,表示了回绝,“况且,为免祸事,我还要去处理二位擅做主张留下的烂摊子。”

    杜奕恒明白这个所谓的“烂摊子”,指的是那个花坊老妪。虽然他确信盗窃金锭一事难以取证,终会不了了之,但是既然相府要插手,他何不作壁上观,瞧瞧相府办事的实力!

    于是他兀自点头,默认了李礼的行动,表现出接受责备,俯首听命之意。

    “叔父多次提醒,陈宥刚从钧州回来,正与婠整理结案告示,近期极少会外出活动,你等切不可轻举妄动,试图冲击中书院!一旦行迹败露,相府亦不会施援,希望二位谨记!”李礼再三强调道。

    李玄忠授意把目标透露给巡林堂,又加以约束,无非是出于两种考量:第一,看看巡林堂插在淮陵驿站的这个暗桩,是否有辨别能力且耐得住性子,便于日后继续“合作”;第二,若这个暗桩都是些莽夫,那么即便他们自寻死路,相府亦无关联,便于李玄忠及时调整策略!

    双方均认可这口头上的“协议”,李礼遂收起白玉令牌,起身告辞,去着手处理那个“烂摊子”:“叔父还叮嘱过,贵店的香料是上品,市面上难得一见,不容错过!”

    孟思语凭借女人细腻的心思,迅速领悟了李礼的言下之意。她唤来伙计,塞给李礼一个背囊:“里面是本店上等的货品及少量特制药品,希望能入得了姑娘的法眼。”

    进到店铺里间与老板私话,却两手空空的离开,太不符合常理了。

    李礼接过背囊,并未拆看清点,留了句“不送!”,便步履轻盈的离开了。

    “既告知了咱们目标,又不让咱们轻举妄动,那咱们就这样干等着”送走了李礼,孟思语跟杜奕恒商量着该如何处理这看得到却摸不着的“果实”。

    “当然不能干等着!她提到那个陈宥刚从钧州返回,若无意外,他便是前些日子被钧州暗哨盯上的目标!你让钧州那边弄幅画像过来,早做准备,免得相府机会一到,咱们弄错了人!”目标既明,杜奕恒决不会不闻不问,坐视不理,“咱们再寻机去中书院探他一探,看看谁与那个女学士走得近,两相比对,即可锁定目标!”

    “堂主那边……”孟思语赞成杜奕恒的想法,只是担心知情不报,会让巡林堂陷入被动。

    “咱们先弄清楚目标人物,再报不迟!”

    少顷,一只信鸽从八方巷扑棱而起,往钧州方向飞去。

    淮陵驿站的驿厅里,龚景费了不少口舌,才勉强劝住牢骚抱怨不止的花坊老妪,正打算深入了解金锭失窃的来龙去脉,余光却突然瞥见一抹银灰之色。龚景抬眼望去,李礼正笼着手站在驿厅门口,冷漠且锐利的目光牢牢盯着花坊老妪。

    好不容易稍稍平静的老妪瞬间应激起来,可她只敢远远的冲李礼叫嚣,并不敢靠上前去。

    这个场面,龚景压都压不住。

    李礼迈步靠近,老妪边叫边退,生怕李礼会把她给生吞活剥一般!

    “黎素云。”李礼似乎厌烦了这种你进我退的追逐,平静的喊出了这个名字。

    花坊老妪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结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同样吃惊的还有龚景,他对“黎素云”这个名字非常陌生,因为老妪填写租约的时候,填的不是这个名字。当然淮陵驿站内商铺众多,龚景也早已记不清这个老妪到底叫什么了。

    随着李礼喊出这个名字,吵闹的驿厅突然着魔般安静了下来。

    “可以消停一下了吧”李礼那平静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响亮了许多,“请你随我走一趟,不要再给龚驿丞添麻烦了!”

    李礼边说边摸出三两银子,放在驿厅柜台上:“租匹马。”

    黎素云和龚景面面相觑,却各有心思。龚景率先反应过来,冲伙房喊道:“阿光!过来!租马!送客!”

    短短几句,显露出他巴不得尽快送走花坊老妪的心思。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黎素云甚至还没缓过劲来,驿马的缰绳便已经交到她的手里。当她问出“你要带我去哪!”的时候,座下马匹已经驮着她跟随李礼一前一后离开了淮陵驿站。

    “丞相府。”李礼依旧那么平静,没有多余的废话。

    相府之人,果然有些本事!龚景长舒了一口气、杜奕恒也露出满意的微笑,双方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涌出这个想法。

    相府别院,那暗红色的木门像一张血盆大口,黎素云看得心里直发怵,迟迟不肯近前。

    “你若是想知道你家相公和令嫒的下落,就随我进来。”李礼在门后招呼道。

    黎素云踌躇再三,终是下定决心迈入了相府别院的大门。木门“吱呀”而闭,仿佛心满意足的合上了血口……

    数日后,龚景收到一份退租合约,里面所述内容是黎素云冒用他人之名租用商铺,行为败露,为保生计,自愿留在相府当嬷嬷,不再继续经营花坊。铺子可由龚景自行回收,铺中物件亦由龚景代为处置,无需退还所交租金。合约末尾,歪歪扭扭的签着黎素云的大名,名字上,还按了个鲜红的手印!龚景左右翻看许久,那个手印的色泽并不像是朱砂之印……

    黎素云此后再无音信,“杊香知味”这个暗哨终于过上了安生日子。杜奕恒基本认可了相府办事的实力,“临时合作”关系得以巩固的同时,他暗探中书院的心,亦随之蠢蠢欲动。

    中书院里,婠和陈宥这些天过得略为充实。尤其是陈宥,自从蒙绪将高咏鑫“过继”给他之后,他不仅要忙每日的签责,还要抽空对高咏鑫授业,稍稍闲暇时,便与婠整理各自搜集到的线索。

    说来也怪,在婠口中,高咏鑫的兴趣并不在中书院的事务上,日常参习有些敷衍了事;但陈宥通过授业却发现,高咏鑫对中书院的事务虽称不上熟稔,但还算是游刃有余!莫非高咏鑫是在故意隐藏实力,另有所图!

    这日婠休沐,趁着陈宥稍闲且高咏鑫正好不在的空档,二人在内厅碰头,对这些天整理过的线索做了个总结。

    经过对相关证物所涉及人员和势力集团的逐个摸排,二人已大致捋清了其中错综交织的关系:其中马弁的官服所代表的杊州官府,婠认定太守和刺史并未参与崔挽风的活动,更不会知晓密信的存在,可以撇清关系;红梅钱袋所代表的玲珑坊,陈宥认定梅贞卿没有说谎,虽然接触过崔挽风,但草草便将其打发了,并未深交且发现密信;至于巡林堂的首领孟青池和钧州学堂的阁老黄道彰,知晓密信的可能亦不大;唯一的关联,就是所有的线索,都或多或少的牵扯到了一个人——当朝丞相李玄忠。

    陈宥将这些线索画于纸上,其关系脉络,一目了然。

    婠看着图纸,凝目蹙眉良久,才缓缓伸出玉指,戳在了钧州那块线索图上:“密信要交给谁公张罗准备的这些,欲做何局”她的指尖,赫然落在若明与梅贞卿的关系线上。

    若明与梅贞卿的关系,陈宥画了个双箭头:梅贞卿向若明赠送高端货品及物资,若明授意梅贞卿建造玄机阁。

    婠的疑问,倒是提醒陈宥想起了一些事——他在婠带回的墨竹缥缈烟里,发现了一个印记,这个印记,与黎平之手中的墨竹基本一模一样。那是一个芝麻大小的红点,藏于竹管内壁之中,不像是墨竹自然生长而成,而是人为之物。

    “你的意思是……”婠问道。

    “黎执事手中的墨竹崭新,应是在钧州学堂新获;两管墨竹都有一样的印记,说明其源头都出自于巡林堂。若是如孟堂主所说,墨竹缥缈烟遭到严管,那么钧州学堂,是如何拿到产自巡林堂的墨竹的”陈宥提出了这个值得商榷的疑问。

    “也许是崔挽风送给学堂呢,又也许是……”婠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指尖,她想起了孟青池对崔挽风的身份所表现出的不屑,瞬间明白了陈宥的意思。

    陈宥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点头示以肯定:“此等货品,崔挽风只会向上讨好,决不会向下施予!所以钧州学堂获取这些墨竹的途径,只能通过玲珑坊!”

    “那也不一定呀,如果货品遭官府严管,玲珑坊又凭什么门路去获取呢”婠表示质疑。

    “玲珑坊家大业大,即便正常花钱去买,亦是门路之一。”梅胤雅拿着有色盐跟玩儿似的,买些墨竹缥缈烟,陈宥相信也是轻而易举,“只不过……”

    “又卖关子是吗!”婠认为陈宥又要“故技重施”,遂一把扣住了陈宥的胳膊,准备“暴力逼供”。

    “没没没……没有,”陈宥连忙求饶,“只是另一种可能性,我也只是猜测……”

    “就算是猜测,也得有理有据吧!快说!”婠稍稍上了些力,陈宥表情便随之扭曲了。

    “市面上的墨竹缥缈烟多是赝品,即使玲珑坊想买,也不一定能拿到正品,更别提这两管的印记几乎一样了!所以玲珑坊的获取途径应该也不是正常购买,要么就是公暗地输送,要么就是有特别的渠道!”在婠的“胁迫”下,陈宥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继续说!”聪慧的婠识破陈宥还留了一段结论,于是又上了一次力。

    “若是公暗地输送,流向不对!明知是严管货品,以公的审慎,断不会冒着风险辗转交给玲珑坊拿去交易,最稳妥的做法,就是为玲珑坊牵线,促成交易,从而做到货不过手,拿取分成!所以这些墨竹只会从玲珑坊流向学堂,而非学堂流向玲珑坊。”陈宥顺着线索图上的箭头,从“梅贞卿”滑向“若明”。

    “唔……有些牵强……”婠嘟嘴道,“以公的势力,就算是若明把货品转交给玲珑坊,再由玲珑坊出面交易,何人敢多问一句”

    “若你是若明,公让你把货品转交给玲珑坊,你可敢私自截留”陈宥诡秘一笑。

    婠稍加思索,缓缓摇了摇头。

    “但是,少量赠送,就说得通了!”陈宥再次沿着箭头,从“梅贞卿”滑向“若明”,“剩下唯一的可能,便是玲珑坊有特别的渠道了!”

    陈宥的结论,并不像他自述那般,是所谓的“猜测”。

    二人短暂对视,随后默契的来到内厅悬挂的襄国地形图前。

    烟雨庄很快进入了二人的视野。

    “这个烟雨庄,如果真是玲珑坊的渠道,那么它跟巡林堂必有瓜葛!”陈宥咬着嘴唇。他的这个动作,婠在天牢听他提出“瞒天过海”之计的时候见过。

    “当然,这也仅是猜测。”陈宥补充道,甚是谨慎。

    “陈师兄,你在里面吗”内厅门外传来高咏鑫的询问和叩门声。看来是二人的谈话,暴露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