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剑心通明

    玄衣迎风,铁蹄溅花。

    昔年皇朝凶名在外的玄甲铁骑在三十年后又一次出现,本应纵横驰骋所向披靡的铁骑昙花一现即隐,就像当初皇朝覆灭的时候一样,众望所归之中名不副实。

    沛不当久,一番挣扎后初春的第一场雨终于停歇。

    而风渐疾。

    略过远近山岗的风在平旷地带打着卷儿,裹得新柔的枝条乱舞。

    在刘思站过的树梢顶正站着两人,随着树枝起伏摇荡。

    “师尊,那人就是杀人如麻的裘大嘴么?”

    “那是他三十年前的名号了,如今他更名裘啸天,统领玄甲铁骑独霸小苍岭,人称狼盗。”

    “狼盗吗,很确切。弑师之徒,狼子野心,除了隐匿山林,又怎敢在江湖中露面,今夜他竟然在我们东镇出没,正好趁机除了这武林祸害。”

    “哼!功夫没怎么长进,傲气倒是长了不少,像极了你那几位不成器兄长。”

    师父对徒弟的自大很生气,出言教训起来。

    “哎吆吆……这不是九妹么,怎么也挨了师父的训。”一个粗狂的声音笑道,满是幸灾乐祸。

    “要你管。七哥哥---”

    九妹反唇相讥,不过她的声音奇怪至极,娇滴滴的柔媚,透人心扉,更像是撒娇。

    “你……你这死丫头,找死么?”

    “见面就闹腾,你们就算不同母,也总是一个爹生的,要吵就滚一边去。”春寒料峭的山野中,一个暴躁如雷的声音吼道。

    七哥与九妹同时住了嘴,山野间恢复了平静,只有风在吹。

    沉静的气氛并未存在多久,站在树上的师父对着身侧的徒弟,道:“下去吧,武安侯的声音越大说明他脾气越大,他发脾气就表明在生气,看来今晚你是胜定了。”

    “真的么?”七妹怯怯的声音中含着欣喜。

    “莫要高兴的太早,我徒弟输不输总要打过了才知道。”武安侯对于将要到来的比武好似全然不以为意。

    “徒弟分胜负,师父定输赢,规矩如此,武安侯难道要刷赖?”树上的师父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黑夜中,武安侯大怒道:“放屁,某家乃言出必行真君子,一诺千金的大丈夫。徒弟不学好又不是师父教不好,三年前,他便已自出师门,所以这场比武跟我已经没有半分关系,今夜某家来此也仅作个见证。”

    “小七,你是否被你师父强行驱出的门墙?”

    树梢的二人再难以平静心情,从树梢飘落下来,瞪着眼睛望着树下不知何时到来的奇异师徒。

    “看什么看,又不是不认识。”沈瑶花扯着嗓门吼道。

    树下的奇异师徒中一个正是沈瑶花,而被称为武安侯的师父则是那位侏儒人。

    “七姐,你还未回答我师尊的话呢。”

    “要打便打,废什么话,让我见识下这三年你跟青衣真人学了几分本领。”

    沈瑶花望着面前渐露风姿的妹妹,心情十分差劲,小丫头越长越可爱,武道天赋完全不在自己之下,一出生就夺了自己在家中的宠爱,还持宠骄横,屡屡冒犯自己,真是孰不可忍。

    “且慢。”

    眼见沈瑶花拉开架势,一旁玉树临风般的青衫人出言阻止,道:“前些日子金陵出点事,王爷已经驾临小吴山。”

    “那便更要快点打,我可没有闲工夫跟你们跑去小吴山。”沈瑶花完全不给青衫人半分面子。

    “就算不给我面子,也不可对王爷不敬。”

    青衫人的声音冷厉起来,像是冬日的一缕寒气突然闯进春意中。

    “先前我还认为是武安侯怕输,将你逐出的门墙,现在看来确实是你叛师逆道。到底是一母所生,你与你那个骄傲的大哥真像。”

    “不许你提我大哥。”

    沈瑶花一声怪叫,双拳攥起,在胸前一撞,高大的身形猛增几分。

    青衫人冷笑一声,阴声道:“怪不得胆敢放肆,原来是觉醒了血脉之力,当年我敢吸了你兄长的血脉,今夜便能让琼花如法炮制了你。”

    沈瑶花怒极,仰面长吼,鲸吞般倒吸一口长气,转眼身形再增几分,双拳化爪,蓄势待发。

    突然武安侯那矮小的身子轻轻飘了过来,挡在她的身前,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抽出一根短小的铁棒打了过来。

    沈瑶花张口吐出一道真气,呼地一声,将武安侯连棒带人吹飞了出去。

    这一口真气看似轻巧,内劲却是甚大。

    吹的武安侯在空中凌空翻了一个跟斗,便是对面站着的青衫人师徒也感到了强烈的暗劲。

    沈琼花暗自心惊,原本的必胜之心也被这一口气吹散。

    武安侯的成名绝技乾坤一气,加上大母一族的霸体,内外兼修,看来要想胜过七姐又要多等三年。

    与徒弟相比,师父当然更在意师父。

    让青衫人沉默的是武安侯一直飘在半空的身子。

    轻如柳絮,御风不落。

    武安侯小小的身子竟然比柳絮还轻,身子一扭,在全无借力的情况下又折回沈瑶花的身边,他人在半空向前轻轻一跨便踩在女徒弟的肩上。

    “这算什么,你是在提我管教徒弟么,还是再比拳头,拳头大-便可以不讲道理,是不是大家都可以不讲道理。”

    青衫人嘿嘿一笑,道:“侯爷说笑了,除了王爷天下又有谁敢跟你比拳头。”

    武安侯双目微翻,道:“你是用剑的,自然不用跟我比拳头。”

    青衫人又是一阵轻笑,道:“原来就算我不发飙,你也要寻事,只是我猜不到原因。”

    武安侯抬首望天,以手捋须道:“原因很简单,孩子们已经长大了。”

    青衫人摇首道:“时间不到,老大被我毁了血脉,虽说因祸得福,被王爷留在身边学剑,但还火候不够,十年内还入不了我的眼。”

    武安侯站在沈瑶花的肩上,便是四人中最高的一个,他居高临下,叹声道:“雏凤清于老凤声,我们这些人中就属你不服老。”

    青衫人冷声:“不错,只要我手中有剑,便从不低头。其实我也早想领教领教侯爷的乾坤一气功。”

    武安侯抱拳道:“三拳,这是你欠他们的。接住了,是你命好,接不住,也是你的命。”

    暗夜中无人能分辨青衫人的脸色,只能从他颤动的身影感到愤怒,他怒极反笑道:“原来我的命只值三拳。”

    武安侯点头,傲然道:“三拳已经不少了,这十年我只出过一次手,仅一拳就打死了你同胞兄长,说起来我们之间也算有仇怨。”

    “技不如人,生死无怨。只盼侯爷能三拳将我打死,人一死,什么恩怨都随之消失,得到解脱。”

    青衫人伸手撵退徒弟,缓缓从身后抽出一柄长剑。

    武安侯见他拔剑出鞘,轻抚沈瑶花头顶示意她也退的远些。

    青衫人低头凝视手中长剑,道:“此剑名鸳鸯,是我剑道启蒙之时父亲所佩,之后就再也没有离过身。即便后来得王爷恩宠传了夺命连环三仙剑,赐了金剑,我也从没有弃过它。”

    武安侯微微一笑,道:“剑,器中君子也,剑若有魂,当以身侍之。”

    青衫人展颜一笑,道:“武安侯深藏不露,原来也是剑道大家。”

    武安侯道:“不敢,早年曾遇剑道宗师论剑,恰逢其会,便记了几句。”

    青衫人翻腕,以剑持礼,道:“敢问是哪位宗师?”

    武安侯知他敬的是宗师,便受了他这一礼,道:“云台古云,洛水落魄书生,天南钓鳖客。此三人,古云以魔道种魔之法种剑,身即剑,剑即人。洛水老叟,手无缚鸡之力,然从千百剑经中得悟剑心,万剑俯首,无不为其所用。至于南海钓鳖客乃天生神目,孤坐礁石数十载,领悟心剑,以目视人,所望着皆倒地不起。”

    青衫人凝神倾听,良久才叹息一声,道:“我练剑数十年,长存敬畏之道,一心渴求破道生新,始终临门难入,今日听了侯爷一番话,才明白原来是我自己误了自己。”

    武安侯自沈瑶花退开之刻起,便一直浮在半空,全凭周身不断散发的真元支撑,黑夜中竟显出一层淡淡光晕。

    “如今可悟了?”

    青衫人点头道:“通了,多谢。”

    武安侯道:“不用谢。”

    青衫人见他周身毫光隐现,已将内息调整到巅峰,下一刻便会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当下凝神闭目,左手掐个剑诀,地上的鸳鸯剑轻吟一声跃入他的掌心。

    这一刻,青衫人感到掌中剑传来从未有的亲切。

    有血,有肉,宛若生命。

    他闭目微笑,沉醉其中。

    朝闻道,夕死可矣,大约便是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风雷加身不为动。

    没人比他更清楚武安侯的可怕,他亲眼见到兄长死在武安侯的拳下,甚至毫无反抗之力,然而此时面对武安侯,竟然生出风轻云淡的感觉。

    他甚至无须睁眼。

    这不是挑衅或者轻视对手。

    因为掌中之剑便是他的眼,草,木,山川,河流,天地风云,无不在他心间。

    以剑为眼,剑心通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