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鹿

    第二十章

    ——“你怎么知道?”

    女孩子微仰着头,一字一句问得认真,眼神乖巧干净,没有一丝对他的怀疑和质问。

    她只是单纯的疑虑。

    不知道他的私心。

    谢云遐垂眼看她,说不清自己是想让她知道,还是不想让她知道。

    他没有刻意做过隐瞒,向来光明正大地来找她,带她去射击队,却想避开人群密集的、会有人认出他的地方。

    在她面前的,不是站在世界之巅的、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

    是一个无法拿枪的废物。

    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从别人口中。

    这个念头使他的心又燃起大火,火焰连绵燃烧,野草丛生的原野会有枯萎、荒芜的一天。

    那时,迷失的小鹿不会再靠近他。

    谢云遐低声喃喃“没赶上好时候。”

    这时候遇见他,她没赶上好时候。

    他的声音太轻,语气太沉。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鹿茸茸没听清。

    秋日阳光下,男生眼睫低垂,挡住眼底的情绪,那张总是散漫的面容上又出现了自厌的感觉。

    鹿茸茸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离他更近。

    她问“云遐哥哥,你说什么?”

    谢云遐看着她一无所知地靠近,像之前数次,她无知无觉地闯入他的世界,一片纯白。

    以后会怎么样?

    他是手废了,又不是人废了。

    谢云遐低眼笑了下,忽而揉乱她的发,随口道“我们一个队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鹿茸茸愣了一下,男生几乎瞬间便收拾好了情绪,再无一丝异样,似乎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她忘了,他和天才少年是一个系的。

    “走了。”谢云遐拎着人离开,“饿了,去吃饭。”

    鹿茸茸已经很习惯被拎住,自动跟着谢云遐往外走,但她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

    她想起关于天才少年的传言,犹豫了一下,戳戳谢云遐,好奇道“他是你们系的诶,真有那么拽吗?”

    “一般,比不上我。”

    谢云遐懒声笑笑,他在这儿够老实了,拽什么了?

    鹿茸茸又想到天才少年的绯闻,小声问“……那帅不帅啊?”

    听说是个超级大帅哥。

    虽然名声差,但还是有很多女孩子追他。

    那一定是她想不到的程度,是有多帅。

    谢云遐一顿,回头盯着求知欲旺盛的小天鹅,桃花眼微微挑起,嗤道“比我差远了。”

    鹿茸茸睁圆眼“这么帅啊?”

    按照谢云遐的自恋程度,绝对不可能承认有人比他帅,所以那个天才少年一定很帅。

    因为如果很丑,他一定立刻马上找出照片贴她脸上。

    再对她说——

    看,就这丑比。

    谢云遐“?”

    他一抬手,作势要弹她额头。

    鹿茸茸十分警觉地捂住额头,嘀咕“我就问一句。他没有女朋友啊,我还以为他的爱好也是谈恋爱。”

    谢云遐“?”

    “还有人的爱好是谈恋爱?”

    鹿茸茸无辜道“有啊,我室友说谈恋爱很有意思。”

    谢云遐轻啧一声“离她远点儿。”

    鹿茸茸咕哝“这也远点儿,那也远点儿,我就没有好朋友了。那我可以离谁近点儿?”

    谢云遐匪夷所思,勾住她的发尾轻甩两下,提醒她身边这么高一个人,还不够有存在感?

    “嗯?”

    小鹿眼不解地望过来。

    谢云遐摁住她的脑袋,大掌覆盖发顶,把她的头再扭回去,轻哼“这眼睛别要了。”

    鹿茸茸郁闷“我又干什么了?”

    谢云遐的手掌往下压了压,“不许说话,走路。”

    鹿茸茸“……”

    她怎么成天挨训?

    小道间,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渐渐走远。

    打闹声时轻时重,藏进风里。

    -

    射击馆,下午专项训练。

    自从两个学校一起合训,宽敞的场地莫名变得拥挤起来,两个学校的射击队员交错站立,泾渭分明。

    子弹飞射间似乎都夹杂着火星。

    训练场气氛激烈得像战场,两个教练轮流巡视。

    交错站立的队员你看看我的成绩,我看看的成绩,打得更起劲了,恨不得现在就上赛场。

    全场交战中,只有一个人跟个大爷似的坐着。

    “大爷”半支着脸,没骨头似的歪在椅子上,视线扫了一圈成绩,忽然打了个哈欠。

    累了,换个腿翘。

    姚教练“……”

    他吹胡子瞪眼“有这么无聊吗?这群孩子打得多认真啊,这都是国家的未来,知道吗?”

    谢云遐哼笑了声“一群菜逼。”

    刚好路过的顾教练“……”

    看在老蒋的面子上,他就当没听到。

    姚教练瞪了眼懒洋洋的男生,又偷偷摸摸去看时间,问“什么时候去医院?会不会迟到?”

    谢云遐随口应“来得及。”

    他之所以在这里看一群菜逼打枪,是因为老头怕他临时跑,非得在眼皮底下盯着。

    姚教练一琢磨“我陪你去?老顾去也行。”

    谢云遐下巴一昂,指了指射击队的成绩,“我要是你,看到这个成绩一定24小时寸步不离跟着这群菜逼,看看他们私底下是不是用脚练枪。还有心情跟着我?”

    姚教练“……”

    看在老蒋的面子上,他勉强忍了。

    坐到了点,顾教练也溜达过来。

    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云遐,你是成年人了。我们应该能放心让你自己去医院吧?”

    谢云遐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活动着脖子。

    “咔嚓”响了一声,他对顾教练一笑“您放心,去医院可比在这儿看别人打枪有劲多了。”

    顾教练差点没维持住面部表情。

    用眼神问姚教练他一直这样?

    姚教练挤眉弄眼对你可比对我们客气多了。

    顾教练“……”

    他一闭眼,朝谢云遐摆摆手,意思是赶紧走。

    谢云遐挥了下手,路过练枪的人时又打了个哈欠,听得那人手一抖,直接脱靶了。

    “啧。”他眼睛都看疼了。

    那人“……”

    谢云遐一走,场内的呼吸都变顺畅了。

    不光底下队员这么觉得,连姚教练和顾教练都这么觉得。

    林秉伦余光看着谢云遐走远,飞快换了个位置,压低声音问队友“谢云遐干什么去?”

    在东川大训练的这两周,林秉伦没见谢云遐碰过枪。

    谢云遐似乎真的如传言所说,变成了拿不了枪的废物,那他为什么可以继续留在射击队?

    这阵子顾教练盯他盯得紧,他根本没机会找麻烦。

    但不代表他放弃找麻烦了。

    队友悄声应“好像说是去医院。”

    他的位置离两个教练近,偷偷听了一耳朵。

    去医院?林秉伦的雷达立即动了。

    他被强压着安分了几天,早已蠢蠢欲动。

    林秉伦趁着喝水,飞快用手机发了条短信,让人去跟着谢云遐,再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回到原地继续训练。

    谢云遐下了楼,指尖无聊地勾着车钥匙转圈,转过两圈,听到一楼射击社团的动静。

    今天周四,晚上小天鹅有社团活动。

    他微眯了眯眼,转车钥匙的动作一停。

    小天鹅撞见姓林的会不会害怕?

    啧,林秉伦那龇牙咧嘴的模样,吓人。

    谢云遐一手摸出手机,点开老头的微信,单手敲字今晚去操场训练,队里一个人别留。

    楼上,姚教练看见谢云遐的短信愣了一下,琢磨片刻,没琢磨透,朝着顾教练一摆手。

    两人嘀咕了半天,最后恍然大悟。

    顾教练“云遐的意思是我们整活儿。”

    姚教练看了眼底下的孩子们,点头认可“这群孩子明里暗里比较呢,干脆去操场光明正大比一次。”

    顾教练心说不错“还有同学作见证,热闹。”

    姚教练笑眯眯道“我们来商量商量项目。”

    两人一拍即合,准备晚上的“整活儿”。

    -

    谢云遐骑车到了医院,早有人等在门口。

    他跟着上楼,推门进去,七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他一脸淡然,随他们看。

    谢云遐随便找了位置坐下,瞧头发五颜六色的专家们。

    这阵仗,蒋柏峰估计是把全世界这方面的专家都请来了,难怪拐弯抹角非要他来。

    只可惜,蒋柏峰找错了方向。

    这一下午,谢云遐出乎意料地配合,问什么答什么,该做的检查做了个遍,做完插着兜走人。

    正逢落日,夕阳给黑色机车染上光晕。

    谢云遐夹着头盔,不紧不慢地戴上手套,黑色的布料严密地包裹住冷色的指节。

    他拿出头盔,余光一闪,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谢云遐动作不停,跨上车戴上头盔,转动握把,刺耳的引擎一闪而过,机车驶离医院。

    机车如流星闪过,进入车流。

    谢云遐瞥了眼后视镜,那只“老鼠”打不到车,急得抓耳挠腮。

    他轻啧一声,耐着性子等了他一个红绿灯。

    等出租车跟上来,机车转弯,往郊区方向开。

    渐渐地,路越来越宽,车越来越少,最后少到整个马路上只有一前一后两辆车。

    谢云遐这辈子就没开过这么慢的车。

    他瞥了眼前后,视线在后视镜里的出租车停了两秒,勾了下唇,转动握把,忽然提速。

    安静的路上骤然掀起狂浪。

    天际云霞渲染彩色,一片橙光下,长长的道路上两车前后追逐,拉出一道耀眼的线条。

    震颤的引擎声响彻天际,忽然,黑色机车减速。

    男生压低身体,倏地掉转车头,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机车横成一道直线,直直地挡在出租车的正前方。

    黑色的车头挑衅极了,丝毫不动。

    男生长腿踩在地面,眸光淡淡地看着向他猛冲来的出租车,眼睛都没眨一下。

    “草草草!刹车刹车刹车啊——”

    “我靠,他疯了?!”

    司机狂踩刹车,车内的两人紧闭着眼,根本不敢抬头看,眼看要撞上,“刺啦”一声响,车刹住了。

    车里的两人颤巍巍地抬头看,如获重生。

    稍许,司机骂骂咧咧地赶人下车,连车费都不想要,飞快地调转车头开走了,只留下尾气扑了人一脸。

    谢云遐懒懒地扫了眼坐在地上的“老鼠”,他一边喘气,一边用看疯子的眼神看过来。

    这下不用问,这人全交代了。

    他磕磕巴巴道“我……我什么都没做。是、是林秉伦让我跟着你,看看你去了哪里。”

    谢云遐抬起护目镜,随口问“就说了这些?”

    “没,还让我找机会看你去干什么。”他咽咽口水,惊俱道,“我错了,不会再跟着你了。”

    出乎他的意料,机车上的男生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丢了张纸下来,利落地拉下护目镜,开车走人。

    谢云遐加速前行,乘着光驶离无人大道。

    为这点儿破事浪费他时间,不知道小天鹅饿着没有。

    徒留下狼狈坐在地上的人,茫然地捡起地上的纸,念念有词“诊断意见书……为什么给我?”

    -

    东川大学,便利店附近的小道上蹲着个女孩子,她托着腮发呆,呆了会儿,懊恼地躲开一只小飞虫。

    谢云遐干什么去了?

    好慢。

    鹿茸茸无聊戳着叶子脑袋,小声嘀咕“比哥哥还慢,明明腿那么长,不会迷路了……呀!”

    她瞪大眼,忽然被人拎起来。

    鹿茸茸呆呆地和眼前的男生对视两秒。

    他轻挑了下眉,像是在问她刚刚在说什么?

    鹿茸茸心虚地喊“云遐哥哥。”

    谢云遐看小天鹅扑闪着眼,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哼笑一声,就这么点儿胆子,还敢在背后偷偷嘀咕。

    他松开人,问“饿了没?”

    鹿茸茸嘟囔“人家都吃完去操场散步了。”

    小天鹅平时乖巧安静,现在几分懊恼出现在这张澄净的小脸上了,可爱得想让人捏捏她的脸。

    吃什么长这么可爱的?

    谢云遐有点儿手痒,退而求其次,揉揉她的发,压着她的脑袋往外走,解释道“下午去了趟医院,回来的路上顺便解决了点儿意外,来晚了。下次不用等我,饿了就先吃。”

    鹿茸茸老老实实地“哦”了声。

    谢云遐“没了?”

    鹿茸茸双眼懵然“什么?”

    谢云遐不爽地啧了声“这时候不是应该说,多晚你都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鹿茸茸古怪地看他一眼,不敢大声,小声咕哝“云遐哥哥,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啦?”

    谢云遐“?”

    和笨蛋天鹅讲不通。

    晚上鹿茸茸有社团活动,他们随便在校外找了个地方吃饭,回来时挑了条安静的路往射击馆走。

    小道途径操场,隔着一排挺拔的松树。

    树影绰绰,操场上传来巨大的欢呼和叫好声,惹的人忍不住往操场上瞧,比如小天鹅。

    鹿茸茸隔着铁丝网往里看,没看清,先听到声音——

    男生激荡的吼声“29!”

    另一个扯着嗓子跟喊“30!”

    “31!”这声儿快喊破了。

    “32!坚持住!”

    鹿茸茸睁大眼,忽然瞥见体育器材附近一群赤着上身的男生,他们在做引体向上,背脊如山弓起,腰腹劲瘦,十分引人注目。

    似乎是东川大和体大的两个射击队在比赛。

    男生们分成两个阵营,互相数数,个个都像打了鸡血,十分激动。

    鹿茸茸还愣着,眼前一黑。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谢云遐把人往怀里一拽,连眼睛把脑袋都蒙住,语气危险“往哪儿看?眼睛给我闭上。”

    “……我没看呀。”

    她想蒙混过关。

    鹿茸茸被兜头罩住,整个后背都贴在他怀里,属于男生的气味将她笼罩,他身上好热。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想挣扎。

    谢云遐往操场看了一眼,他真服了。

    这群人平时就是这么训练的?衣服都不穿?

    怀里的人不安分,他直接把人带离操场边。

    短短的一段路,鹿茸茸度日如年。

    她轻咬着唇,偷偷按住心脏乱蹦的胸口,鼻息间闻到他身上的柚子味,忍不住开始走神。

    他力气好大,几乎着抱着她走。

    走到看不见操场的地方,谢云遐低头,瞥见女孩子露出黑发外的耳朵,小小的一只,红透了。

    闷坏了?他松开手。

    “刚刚在找谁?”谢云遐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不敢抬头的鹿茸茸,“在找郁震文?”

    嗯?为什么找郁震文?

    鹿茸茸揉了揉耳朵,悄悄抬起头。

    光照在他的身侧,男生过于长的眼睫低垂,那颗小小的泪痣在夜晚像一粒燃烧的火星。

    鹿茸茸想去摸一下,但她不敢。

    因为他的眼神好吓人。

    “郁震文也在吗?”她眨了眨眼,“我没看到他。”

    谢云遐低眼看她片刻,情绪不可控地变成低气压,一点她脑门“那天回来在车上怎么答应我的?”

    鹿茸茸“……”

    她怂头巴脑地念“禁止早恋。”

    她好可怜,十八岁还不可以谈恋爱。

    明明妈妈都允许她恋爱,谢云遐却不许。

    为什么呢?

    她忍不住又偷偷看他。

    头一抬,鹿茸茸撞上男生漆黑的眼神。

    她飞快收回视线,纠结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他,大着胆子问“不许和任何人谈恋爱吗?”

    夜风微凉,平日里吵闹的蝉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这预示着秋日的到来。

    寂静的晚风中,谢云遐垂眼对上鹿茸茸的眼睛。

    她问得认真,在和他确认“是不是不允许和任何人谈恋爱”,眼神澄净,只有困惑。

    谢云遐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以申请。”

    鹿茸茸一呆“申请?”

    暗光中,男生低垂着眼,视线落在她脸上。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语气正经到像面试,并且内容有点儿让人难以理解。

    谢云遐看她片刻,忽而转身,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往前走,走了几步,小天鹅追上来。

    “云遐哥哥,怎么申请?申请就能谈恋爱吗?”

    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听得来很是迫不及待。

    谢云遐轻眯了下眼,嗓音懒洋洋的“报上人名,再回去写份申请书,报上来给我批阅。”

    鹿茸茸懵懵的,张了张唇“这么麻烦……”

    谢云遐用鼻音轻轻地挤出一个哼“就这么点儿耐心还想恋爱?”

    “我没有想恋爱。”鹿茸茸郁闷地看着男生的后脑勺,小声嘀咕,“明明是你每天在我耳边提恋爱恋爱,我看是你想恋爱。”

    谢云遐“?”

    他扭过头,一挑眉“我和谁恋爱?”

    鹿茸茸连忙闭紧嘴巴,一副我不清楚的无辜模样,心想她以后的男朋友真倒霉呀,还要经过谢云遐的审核。

    “那……那你恋爱也要写申请书吗?”

    她轻眨了眨眼,新奇地问。

    谢云遐忽而扬眉,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我向谁申请?还是说——你想收我的申请书?”

    他忽而俯身,凑近女孩子因追问而前倾的身体。

    风里有很淡的香味,柔软的发梢轻刮擦他的下颔。

    男生尾音缱绻,目光专注地看过来,眼底带笑。

    鹿茸茸一呆,脑袋一空,忽然忘了自己刚刚问了什么,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

    黑色的眼睛像旋涡,拽着她下坠。

    只是对视着,她像触了电,指尖发麻。

    “我……”鹿茸茸茫然地捂住胸口,怔怔地应,“我可以收吗?”

    谢云遐注视着女孩子雾蒙蒙的双眼,嗓音微低,似哄似骗“茸茸想收吗?想收就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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