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章

    霜鹂红着眸。

    她不敢直视殷予怀的眼,低着头,泪珠一颗一颗地向下垂。

    这半年,她只是照顾着殿下的起居,偶尔去书房研研墨。

    但不代表她什么都没察觉。

    从云端跌落泥潭,在她面前,殿下永远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温和模样。

    但在看不见的地方。

    她见过他暗影中失意的模样。

    见过他抬起笔却凝滞的瞬间。

    见过他无数日夜的转辗反侧。

    每当她出现之时,殿下都会温和地抬起眸,对她笑。

    而她,心中都会止不住地疼。

    恍若数以万计的细针,在一瞬间猛地扎向正在跃动的心脏。

    那种恍若窒息的疼痛,仅仅只是她的心疼。

    她不敢想,那殿下会是如何。

    从第一次相见时,他便格外地安静。半年中,她们朝夕相处,她还是很少看见殿下有其他的情绪。

    他总是病着,偶尔病重些,偶尔没那么重。对她说过最多的话是,“孤没事”、“别哭,真的没事”、“别害怕”。

    霜鹂颤抖着身子,指尖按住,微微握紧殷予怀的手。

    殿下说的对。

    她就是故意去招惹的。

    知道冷宫中那个少年就是殷予愉,就是当今的四皇子,就是葭妃娘娘害死青嬷嬷的原因时,她就已经没有办法再回想曾经那段岁月了。

    她救了他,他的母妃却害死了在宫中唯一对她好的人。

    害死之后,又假惺惺地派个太监过来问她“如今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成为太子的通房,或者出宫。”

    她是很想选出宫的,她做梦都想逃离皇城这个囚|牢,但是用青嬷嬷的命,换来的出宫机会,她这辈子都不会要。

    然后,她就被她都未见过的太后娘娘,赐给了,彼时她同样未曾见过的殿下。

    青嬷嬷死的时候,抓住她的手,让她不要为她报仇。

    云泥之别,她是泥,那些人是云,地上的泥,沾不到天上的云。

    她那时还不知道,那个冷宫的少年,就是殷予愉。她不明白,为何好端端地,葭妃便派人杀害了青嬷嬷,且给她两个选择。

    直到,直到昨日见到殷予愉。

    一切她便都明白了。

    她忍着心中的怒火,装着平常的模样,收下他带来的果子,拿起他给她的膏药。

    她装模作样,是觉得

    或许,或许,她能够帮到殿下呢。

    霜鹂的泪滴在殷予怀的衣袖上,整个人恍若秋色中瑟瑟的枯叶。

    这几日,东宫的吵闹声越来越大,霜鹂即使什么都不问,也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东宫的事情,不会有一件,与殿下无关。

    或许,她能够借助殷予愉,为殿下做些事情呢。

    她的殿下,才应该是天上的云,即使跌入到泥潭中,终有一天,也是要回到天上去的。

    她早已近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动。

    她爱慕殷予怀。

    但是也就仅仅只能是爱慕了。

    殿下会有他相伴一生的良人。

    他会重回云端,立于高台,受万人敬仰,得世人爱戴。

    而她,万般都是不该。

    殷予怀未曾想过是这个原因。

    霜鹂指尖的颤抖,顺着他们相触的肌肤,一点一点蔓延。

    殷予怀轻柔了声音“抬起头。”

    霜鹂红着一双眸,满脸的泪痕,她另一只胡乱地擦着,刚刚碰到脸时,就被殷予怀无奈又温柔地止住。

    “头抬起来些。”

    说完,他拿着帕子,细细地为霜鹂擦拭着。

    霜鹂的脸就像一块莹白的玉,殷予怀擦拭得很慢,也很温柔,一点一点的拭去泪痕。

    待到只剩下一双发红的双眸,殷予怀弹了一下霜鹂的额头,轻声道“自作主张。”

    霜鹂哽咽着笑出声来“霜鹂知错了,殿下别生气了。”

    殷予怀轻哼一声,揉了揉霜鹂刚刚额头被他弹的地方“还疼吗?”

    霜鹂乖巧摇摇头,眼眸中有了笑意。

    殷予怀原就不是因为殷予愉的原因同霜鹂生气。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在生气。

    被霜鹂一下子戳破的时候,他才恍然发觉,原来,霜鹂已经可以影响他的情绪了吗。

    那段只能靠霜鹂才能活下来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外祖父的兵马已经快到幽州。

    他如今只要送出那封信,这半年来的痛苦与折磨,待他出去以后,那些人便要数倍品尝了。

    殷予怀幽暗着眸,看着那盘凉透的果子。

    几日后。

    霜鹂正准备着午膳,就听见前院传来了嘈杂声。

    她的手有一瞬间顿住,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一般,小厨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太监在后面扯着嗓子含着“四皇子,四皇子——”,也丝毫没有阻止殷予愉的步伐。

    他从门后探出脑袋,一股脑地将一大堆东西铺在霜鹂面前。

    有果子、有饴糖、有衣裙,甚至还有一些做好的菜肴。

    霜鹂握紧手中的菜刀,惊讶地问出了声“如何进来了?”

    这可是关押殿下的地方,殷予愉这——

    殷予愉扬扬头,得意洋洋地说“我可是求了好几天!”

    霜鹂“这是求几天就能做到的事情吗?”

    殷予愉一把揉了揉她的脑袋“哎呀,我都做到啦,以后有空暇时间,我就能来和你见面啦!”

    一瞬间,霜鹂对皇帝对殷予愉的宠爱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她神色复杂,放下手中的菜刀“那要留下来用膳吗?”

    明明已经吃过了午膳的殷予愉“自然要!是同二哥一同吃吗,还是你给二哥送一些去,我们两个一起吃。”

    想了想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模样,霜鹂眨眨眼,勾起唇“那还是我先给殿下送过去吧。”

    殷予愉靠在门边“不用你,福喜,过来。”

    那个一直扯着嗓子喊的老太监慢慢过来。

    殷予愉“你让福喜端过去就好。”

    霜鹂眉心跳了跳,应下“好,麻烦福喜公公了。”

    殷予愉同霜鹂一起到了她的房间,自从推开门,殷予愉就一直蹙眉。

    不等霜鹂开口,殷予愉先握拳“这儿环境怎么比冷宫还差。”

    霜鹂笑笑“这可是关押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地方。实话实说,你今日是如何进来的?”

    “求了父皇进来的,虽然母妃怎么都不同意,但是父皇那好说话多了。”

    听见殷予愉说到母妃时,霜鹂的手顿了顿,随后很快又恢复如常。

    殷予愉继续讲着“我只说我想来看看二哥,父皇倒还惊讶了一番,问我何时同二哥情谊这么好了。二哥的事情,最近朝廷上都是风声,但我看父皇的模样,似乎一直也不是很想怎么动二哥。半年前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要我说,那些所谓的证据吧,就是捕风捉影。”

    “捕风捉影便能废了殿下的太子之位吗?”

    殷予愉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犹豫了一番还是没说“霜鹂,有些事情,简单和复杂,有时候和人没有太大的关系。父皇正值壮年,二哥在那个位置上,有些考量”

    霜鹂的确听不懂,但她一字一句暗暗记下,轻声“啊,这样子啊”

    待到殷予愉快要离开时,霜鹂突然笑着问“殷予愉,下一次你什么时候来?”

    殷予愉高兴极了,忙算着日子“再过六日,再过六日,等我先应付下母妃,她最近看我看得严!六日之后,母妃要去皇宫外的寺庙上香,到时候我就能来了。”

    霜鹂弯着眉,将殷予愉送出门,听见门闭上的声音后,坐在了台阶上。

    她想起从前的一日。

    殿下常常会在染着病气的时候说胡话。

    那日殿下苍白的脸,泛着红,她忙要去寻药,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将她抱入怀中,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一声又一声地呢喃“别离开我,你与我是患难之交,我不会不会忘了你的。”

    霜鹂弯起唇,轻声道“霜鹂也不会忘了殿下的。”

    月色洒在了霜鹂的面上,隐去了未说出口的那一句。

    而霜鹂,终究是要离开的。

    无论以生,还是以死。

    探着脑袋,霜鹂向殷予怀屋内望去。

    黑的,暗的,殿下睡了?

    就在她离开那一瞬间,后面一只手轻轻扣了扣门。

    “咚咚咚——”

    偷看被抓包,霜鹂弯着眼眸,先声夺人“殿下,黑着火,霜鹂还以为殿下睡了呢?”

    殷予怀不戳破,轻声笑笑“很失望?”

    霜鹂诚实摇头“那倒也没。”转了转眼珠,霜鹂隔着衣袖,轻轻地牵住殷予怀的手,将人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外面虽然也暗,但却有皎洁的月色,这要比较,还是屋里头黑些。

    将人拉出来之后,霜鹂才发现,殷予怀罕见地身上冒着热气。

    向屋内再看时,头直接被按住“乖,转头,别看。”

    霜鹂猛地红了脸,乖乖地转头。

    两人坐在台阶之上,殷予怀突然温柔地问“入宫之前,你也会这样看天上的月吗?”

    霜鹂抬眸看着月,轻轻地摇了头。

    她没有从前的记忆,霜鹂不知道她从前是否也会这样望向天边的月,任由皎洁洒在脸上。

    殷予怀以为霜鹂是说,以前不会这般看月亮。

    他轻柔笑笑。

    “那以后,我们一起看月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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