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南疆人

    “回府!回府!”

    出了门,叶夫人一改方才宠辱不惊的面色,压低着声音对着叶承宥一通喊。

    她心里还是有气的,冯翰林的风评她偶然听闻过,为人锱铢必较。俗话说,宁惹君子,不惹小人。这番闹腾以后,少不得有人给叶将军使绊子。叶夫人反应过来后,心中免不了后怕。

    “这个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

    叶夫人平复了一下,眸色一动,颇为感慨,或许回来之后的叶倾冉并不再是她印象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了。仔细回想,她从来都没有好好教导过叶倾冉,一方面是她最初误以为她是叶震出征时惹下的风流债,是叶震和别的女子生下的。另一方面,是她嫉妒,叶倾冉从小便和瓷娃娃一样,面容姣好,眉眼艳丽,叶夫人拿脚指头也想得到她的母亲有多美。

    叶震出身普通,长相倒是英俊。当年叶夫人还在裴府做小姐时,岁数不小了,仍是不愿相看婆家,但当她某日出街看见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她便一眼定情。即便门不当户不对,即便父母反对,她索性跪在祠堂以死相逼。最终裴老爷定下三年之约。再将叶夫人养在府上三年,如若叶震混不出什么名堂,此事了了。所幸叶震也争气,入伍征战真得了军衔。

    十多年了,还是能忆起当年送叶震出征的情景。不知前路漫漫,死生难测,双眼泪茫茫的叶夫人掏出一块纹路崎岖的帕子,是为她的心上人所绣。叶夫人素不爱女红,连着熬夜好几天,扎的手指头如筛孔,总算勉强赶在叶震出发前完工。那时的叶夫人也有些自知之明,她自小相貌平平,最多算清秀,离别时纵使有千言万语,最后她含着泪只说了一句:“可别被别的花蝴蝶迷走了。”年轻的少年叶震眼神清冽,郑重地握起她的手,说道:“定不负你。”

    带襁褓中的叶倾冉回来那年,叶震不做言语,一字一句地命令她,没错,是以一个将军的口吻命令她——好好照顾叶倾冉。

    直至那年叶倾冉失踪,叶震头一回冲着自己发火,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发了狂一般,口中来回也就一句“叶某有愧”。

    那一刻叶夫人好像明白了,叶倾冉的身世似乎有些玄乎。她有些欣喜,她年少倾心的男子并未食言,荣华富贵以后,叶将军府也不曾纳妾。

    思绪万千,叶夫人原本的怒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歉意和内疚。

    叶承宥观察到叶夫人的神色变化,心道母亲还是嘴硬心软的。叶承宥抬头茫然的看着四周,他今日的心思乱了,现下不知所措。叶倾冉独自离开时他不敢追上去。好像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他仰起头看着天,空中飘着小雪,他却觉得此刻雪虐风饕。

    这场雪下不停了,在他的心口。

    “叶夫人。”

    一道清丽的女子嗓音将二人飘忽不定的思绪拉回。叶夫人和叶承宥顺着声音寻去,只看见一个娇媚的妇人。

    叶承宥知道她,是敬府的姨娘。

    “叶夫人和叶公子可别责怪妾身,我们老太太不方便走动,几个丫头片子又因嬉闹摔了一身的伤,因此就让我来了。二位请跟我来,马车就在前头。”袁姨娘笑起来时,眼睛都快眯成一道缝了,可是她的气质独特,就像是麦芽糖,有些甜腻但招人喜欢。

    叶夫人回了一个笑,道了谢。袁姨娘指引着两人来到了敬家的一个小别院。

    叶承宥皱了一下眉,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袁姨娘带着浅浅的笑开口道:“我们老太太喜欢赏梅,年年来,又怕有时风雪来得急,老人家身子虚,因此府上便修缮了这座院子。”

    叶夫人感叹了一句:“还是你们想得周到啊。”

    袁姨娘笑,连忙摇摇头,说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无非是碰见大雪的次数多了,吃的亏多了,所以有了这。”

    叶夫人看了一眼,敬府有四驾马车,正想着叶倾冉跑去哪了,袁姨娘却说:“叶小姐方才来的时候,好像心情不太好。她与我们妍丫头倒是合得来,因此她和我们妍丫头坐一车,女儿家聊聊也能开解一下心结。”

    听到此话,叶夫人倒没什么,她和宥儿一车便好。

    可一旁的叶承宥却失了神,果然她是生自己的气了。方才叶倾冉一人独自离开,自己碍于要陪母亲并没有追上去安慰她。

    袁姨娘又陪着叶夫人说笑了两句,听见敬妙叫自己,说要出发了。袁姨娘指着第二辆马车笑着,叫叶夫人和叶承宥不要嫌弃,敬府的马车比不得将军府的宽敞。

    叶承宥余光扫到了一个粉梅色的身影,他缓缓侧过头,只看见叶倾冉郁郁寡欢,眉头紧锁,低着头听边上的敬妍说话,他心口有些闷。

    午后雪下大了,片片如鹅毛。马蹄声急促,马夫不时喝两声“驾”,静谧的路间鞭打声也显得响亮。

    叶承宥听着时不时鞭笞在马上的声响,他的心也受着凌迟。撩起车帷,雪间无杂色。马车驶过轧出了车辙,不过几下,雪过无痕。叶倾冉和敬妍坐在第四辆车里,她的身子倚靠在车厢上,左手撑着后脑勺闭眼养神。她随心而坐,一条腿伸直,忽忽悠悠的。敬妍知晓她在假寐,嘴上还是不停说着话。要是两个人都一言不发,这一路能把她闷死。所幸叶倾冉只是自己不想说话,但她不反感听敬妍说。每当敬妍说到好笑的事情,叶倾冉也会扬起唇角。

    敬小妍确实不错,叶倾冉心想。懂进退、知分寸,自己不必在她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今日的糟心事太多了,哪怕是杀了人,她也没觉得很难过。

    她以前也杀过人,手腕上的伤就是她因为一念仁慈留下的。所以,她学着心狠手辣。

    除恶必尽。当有人对你起了杀心,那么,斩草除根是最明智的选择。要害你的人需要同情吗?你可以同情,但是要承担最后的结果,被害的人是你自己。

    可是比起这个,被亲近之人伤得更痛。那种感觉,像是一把刀,一下一下抽动着心口。

    叶倾冉睁开眼,对面的敬妍立马笑着唤她:“叶姐姐。”

    叶倾冉却浑然不觉,伸出手掀开帷幔,一阵阴冷刺骨的北风灌进来,敬妍冻得直哆嗦。

    茫茫山野积雪成被,一望无垠唯独这雪色,亮白光洁。然而也掩盖不了寒冬霜雪能冻伤人的凛冽。

    “叶姐姐,你真好看。”

    叶倾冉回过头,见敬妍凑近一直盯着自己。她扬眉轻笑了一下,说道:“你也好看。”

    敬妍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吐了下舌头:“不是的,我说真的。叶姐姐的模样和我所见过的其他小姐都不一样。叶姐姐,你祖上是不是有外族血统啊?我想起来了,早些年和几个哥哥一起在外游玩,碰见过几个南疆人。叶姐姐的眉眼有点像南疆人。”

    叶倾冉收起笑意,想起一件事。小时候和叶承佑整天瞎跑,有次误入一个酒楼,里面有几个眉骨眼鼻挺立深刻的人,他们见着自己皆是一愣,其中一个俊美的男人把叶倾冉抱起,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不可置信。直至叶承佑找了过来,见男人抱着她急得大喊:“放下我妹妹!”

    男人将叶倾冉缓缓放下,像是自言自语:“大楚人吗?”

    另外几个年岁小点的男人冲着叶承佑打趣道:“你可别是把这小姑娘从蕃坊拐来的,我们倒是想带她回蕃坊问问,是不是有哪家丢了女儿。”

    叶承佑对着他们,紧紧皱起眉头,把叶倾冉拉到身后,说道:“小冉是我妹妹,不是南疆人。”

    俊美男子垂眸,目光扫过叶承佑和叶倾冉,摆了摆手,后面的人也不为难他了,叶承佑暗自松了一口气,拉着叶倾冉就往外跑。

    “哥哥,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南疆人?南疆不是离这里很远吗?”叶倾冉一边跑一边回头望。

    叶承佑思索了一下,回答说:“南疆人都会在胸前佩戴一块玉。南疆盛产流光玉,以血色最为珍贵。方才那几个人身上佩戴的基本都是血色玉石,大概是南疆身份尊贵的客人吧。”

    叶倾冉点点头,不过那个男人看着她时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样子让她有点在意。

    年纪小有好玩的事情就会忘记烦恼,叶承佑带着叶倾冉去街上逛,那天是乞巧节,满街上的年轻男女都洋溢着笑容。没一会儿今天的事就抛到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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