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酒肉断肠热 玉熙残荷香(一)

    中元本是道家节日,即上元祭祀赐福的上元天官,中元祭祀赦罪的中元地官,下元祭祀解厄的下元水官。后红尘中渐渐流行开来,成为红尘中俗家祭奠死者,缅怀先人的鬼节。到了中元节,家家户户按例焚烧纸钱,举行祭祀活动,有些民俗谓死者拿了钱,还有去扬州听戏看花灯的。祀事毕,合家团圆一同赴家宴,到了晚上才散去。

    这一习俗反过来也影响了道家中人。单说昆仑宗,一旦到了中元节前七天,昆仑宗主即斋戒沐浴,换上礼服,赶赴玉熙峰祖祠前,长跪祈祷。这七日直至中元节,都要在玉熙宫歇下。到了中元这一日,阖宗上下都要来玉熙宫祭祀,缅怀先宗。平日这里还是冷冷清清,到了今天,只见得祠堂内站满了人,各峰弟子济济一堂,檀香袅袅,白幡飘飘,诵经声不绝于耳。祠堂三面墙已是摆满了前人神龛,二十四任先宗主连同一百九十二位长使,一百九十二位少使,一千七百二十八位各司长官。姬延带着各长使少使及手下弟子挨个磕头,一直到了晚上申时末刻才告结束。

    到了晚上,昆仑宗大摆夜宴,只见得玉熙宫亮如白昼,听得笙歌阵阵,看得水袖翻飞,闻得酒肉喷香。一条丹墀铺到底,上用金线绣云雷纹。脊上吻兽活泼,画梁上画的西域美人做胡旋舞。宫内摆了二十二副几案,姬延,还有八峰长使,及姬延的五位弟子,各峰长使座下大师兄都到了。这都是明面上看得见,现在的以及未来的昆仑宗的立宗之本。

    吃的酒足饭饱,看罢了歌舞,那王增礼受了酒气,醉醺醺的倚着几案,眼睛半开半阖,将睡未睡。这个时候正是脑子最糊涂的时候,要是这个时候发难,定能起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是若单枪直入,难免会要他多几分防护。孙少卿倒想看看,这几位都是活成精的,该怎么开这个场,又怎么在这一役中彻底扳倒王增礼。

    姬延看见那林英楚,也不吃饭也不喝酒,皱眉不说话。于是轻声道:“少卿。”

    孙少卿拱手一拜:“愚生在。”

    姬延吩咐:“给你林师伯斟酒。”

    林英楚好像在沉思,一听姬延叫他名字,吓了一大跳,拱手回道:“师兄恕罪。”

    姬延:“想什么事情这般出神。”

    林英楚:“昨儿个夜里,我闲翻旧书,竟翻到了《太史公书》中《韩世家》,见得秦在一统六国前夕,韩国顾自不保,竟连出三大昏招,意在弱秦疲秦,实则肥秦强秦,致使韩国灭亡,早了好些年。可谓是自掘坟墓,后人读之不忍笑之。”

    赵延及听罢此言,心中暗叫不好,你说他何其可恨,这狗娘养的又要发难。但赵延及却又无计可施,你又不能上去捂住他的嘴,或者一刀捅死他,只好顺着他说。赵延及冷笑道:“敢问是哪三大昏招,要林师兄平日里这般不苟言笑的人,都暗自发笑?”

    林英楚道:“其一乃肥赵退秦,《太史公书》中只有寥寥几笔,谓‘桓惠王十年,秦击我于太行,我上党郡守以上党郡降赵。’上党虽是飞地,地势极高,兵家向来垂涎,秦用兵多年不可得。韩君臣却拱手将其送给赵国,自诩谓‘移祸大邦,脱我存亡之危也’。结果导致三年长平之战,韩尽失上党、野王之地。”

    赵延及暗觉不妙,虽然此话说得与他无关,却终归小心为好,他面不改色,笑着问道:“其二又是何如?”

    林英楚道:“其二曰肥周弱秦,与前话一般,韩自割两城与周,蛊惑周王室与秦决战。此战非但令周丧师一十二万,且使延续八百年之周王室自此灭亡。愚蠢若此,千古笑谈!”

    林英楚顿了顿,道:“愚不可及最是其三,桓惠王与群臣商议,秦已有数十万大军集结。韩便派出天下难有,与治都江堰之李冰父子齐名的水工郑国,入秦治水。意图使秦空耗钱财,消磨时间,抑制其东出。那知郑国天下奇才,竟将关中一片盐碱地变为万顷良田,从此秦国东出,再无敌手!”

    蒋纾接过话来:“计策倒是好计策,一者乃是驱狼逐虎,二者又谓隔岸观火,三者谓釜底抽薪。只是这韩国君臣使来,怎的就不如意也?”

    林英楚道:“其因有二,一是韩国数代君臣不知变法之根本,只知申不害所留法家‘术’治,此是法家糟粕,不足取也。二者便是,韩国内廷有奸细!一旦有奸细,好似赤身站在大庭广众下,却浑然不知其羞也!一国尚且如此,况乎一宗一室一家。”

    赵延及连忙道:“幸得我宗师兄弟和睦,同仇敌忾,才保宗门万年兴盛。”

    林英楚摇摇头冷笑道:“我看不见得。”

    赵延及怒道:“师兄此言何意?”

    林英楚悠悠道:“无他,只是要警告家里有些人,莫要吃里扒外。”

    赵延及拍案而起:“谁吃里扒外啊?”他刚吼完这句话,自觉失态,于是整整衣襟道:“师兄开口便和我说什么韩国秦国。韩失其国,秦定天下那是天数。人力是改不了的,干奸细什么事。不想着师兄这番话又要说愚弟的不是。千错万错都是愚弟的错。只是师兄方才之言甚谬,恕愚弟不敢苟同。今日祭祀事毕,就此别过。”

    说罢赵延及起身就要走,那韩宇亭和魏取义见状紧跟其后,唯有王增礼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林英楚厉声道:“师弟留步。”从袖中掏出一本书,此书卷成一筒,他放在桌上摊开,恐有两寸来厚。林英楚轻轻翻开,旁若无人读道:“此是九部稽查司手札。大大小小从宗主一直到挑水的杂役,进出昆仑都有记录。此本是《玉梁峰分录》,玉梁峰每人的出入记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在上面。乾元一百二十一年七月初六晚子时一刻有玉沁峰弟子李如泊私自外出,并未经过九部稽查司点查。七月初七晚戌时四刻方归,直接入玉梁宫,私面玉梁峰长使王增礼多时。来去除九部稽查司外无外人得知。七月初七晚戌时四刻入,后戌时末刻王增礼出,入玉熙宫,后亥时正刻归。时至乾元一百二十一年七月十五即今日,李如泊至今未出玉梁峰一步。可想问问王师弟三个问题。”

    王增礼双手藏在袖中不住颤抖,他答道:“师兄但问无妨。”说的这话,却是中气不足,颤颤巍巍。

    林英楚喝道:“敢问师弟,李如泊去了何处?”

    王增礼听得此话,佯装镇定:“李如泊是玉沁峰弟子,此事我委实不知。”

    林英楚“哦”了一声,故作恍然大悟状:“你不知道?那好,我问你第二个问题,李如泊归来时为何不回玉沁峰,直接去了你玉梁宫?还面陈多时!”

    蒋纾煽风点火不怀好意的说道:“想是在密谋什么大事吧?是要杀人灭口还是勾结外宗?亦或者,投效魔教?”

    此话一说出,那赵延及喝道道:“住口!纾儿,怎可随意胡说!”

    王增礼镇定自若想是早有防备:“我十岁就跟了师尊,论情论理最不该勾结魔教的就是我。可是师姐说这般话语,难免不使我怀疑师姐反倒与魔教勾勾搭搭。”

    林英楚心中暗自发笑,想祸水东引?于是正色道:“此时下结论尚且过早,我三问你,为何李如泊至今未归?他还在你玉梁宫作甚。”

    王增礼还在脑中构思,林英楚趁热打铁一连发难数次:“为何当夜你又来了玉熙宫,你来玉熙宫作甚么?你又和陆伯秦说了什么?李如泊外出到底在干嘛,是不是去了魔国?”

    王增礼听罢也烦了:“师兄不是说只问三个问题,何苦再三逼问。我去玉熙宫是因我多年不见师兄,难免心生想念,怎么,这玉熙宫我去不得了?”

    林英楚不禁抚掌而笑:“答得好,你答的真好,想必你在家里也排练了许多次了罢。你多番狡辩无妨,你声东击西也无妨。总之我有证人便是。”他唤了一声:“孙少卿!”

    孙少卿拱手一拜,答道:“弟子在。”答了一声,现下是检验他临场发挥的时候了。心中迅速盘算着昨日打好的腹稿,看看哪里还有什么遗漏的,语句不通顺的都调整一下。林英楚道:“在华山发生活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末了加了一句,“好好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