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哀箫鸣凌霞,羽盖浮涟漪(一)

    乾元一百二十一年七月初八,卯时正刻,华山上上下下已经开始打点了。只听得文其风各路的号令声:“这里这里,把三清像收起来了,”“那灵牌拿出来,快着些,辰时就要出殡了,”“你还磨磨蹭蹭作甚么,快去将布衾起出来。”

    这时孙少卿已经走了进来,今天是起灵出殡的日子。所谓殡者,是以生者将死者灵柩迁于西阶,西阶是客位,喻死者为宾客,不能久停于家。故曰之“殡”。孙少卿问道:“文师叔昨日睡得好么?”

    文其风长叹一口气:“身上千斤重担,老夫寝食难安。”

    孙少卿揶揄道:“今日一过,师叔就该歇下了。”

    文其风道:“一旦安顿此事,老夫必然亲自登门上贵宗,与前日之事致歉。”

    孙少卿道:“不敢不敢。”

    文其风道:“我怎么还敢歇,今天的起殡出殡就够我累的了。”

    在发引之前就要起殡,这一仪式需由各孝子贤孙表演完成。何其芳墓近,本应在葬前一日起殡,可是昨日除了那般大的事情,只好今日补上。孙少卿等只能在一旁静静的看。卯时二刻,待得灵柩从西阶移至堂屋中间,侍者将灵柩前的地面打扫干净。何其芳其夫人妾室,子孙后辈,师兄弟,徒子徒孙,都穿上各自相应的孝服,列队整齐来到灵前。连何守礼也出来了,只是面色憔悴,眼神涣散。他穿着随意割出来的斩衰,头上缚一条麻布绳子叫“首绖”,手持一根哭丧棒叫“直棒”,脚穿草鞋叫“菅履”,真正的披麻戴孝,全副武装。彼时祝持功布,北向立于柩前,先将何其芳下颌打开,再将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塞进去。棺材光暗,只见得那颗珍珠在棺内熠熠生光在。执事再将雄黄,杏仁等镇邪之物一并塞入口中,然后将一些铜钱,五谷,小灰,大灰等物置于遗体旁。何守礼上前来,将何其芳身前用过的象牙箸、文房四宝、经书、文玩古董放了进来,有些经书字画之类枕于脑后。随后执事大声宣布起殡的时辰吉日,是乾元一百二十一年卯时三刻,漏壶静静的滴着,浮箭也是一摇一晃。众人皆痛哭流涕,捶足顿胸。尤其是何守礼,半跪地上哭天抢地,扶棺痛哭:“阿大!阿大!你死了丢下我受人欺负啊!阿大!救救我!”说完便要以头触棺自尽。这时孙少卿突然站起来道:“拦住他,他想自尽!”

    这时已有两人在一旁准备多时,闻听此等命令突然站起来,将他拖了出去。其余孝子贤孙见此变数呆在一旁不知所措。执事见状,朗声喊道:“举哀!”众人倒是识相,虽然早已没了心情哭,但总要装个样子出来不是。这时执事再将棺材上的灰尘掸去,盖上布衾。做完这些,就该轮到“摔丧”了。所谓“摔丧”,便是在出殡之日,要在起棺之时,由孝子跪在灵前摔破瓦盆一只。瓦盆是在灵前烧纸用的。他必须由死者长子或长孙来做。若是旁人来摔了,那么这一特殊的仪式代表了此人与死者之关系又近了一步。甚至确立了继承的关系。瓦盆要一次摔破,越破越好。瓦盆是死者在阴间的饭碗,砸的越碎,代表他走的越远。

    眼看要摔丧了,可是何守礼被关了起来,他正想说要其长孙来行此事。文其风道:“不必,他本是有长子之人,再由长孙僭越,便坏了规矩。再者说来,长孙年纪小,力道也小,若是摔不碎,死者也不安哪。‘摔丧’一事,便由我来代劳罢。”

    文其风抱着瓦盆往地上狠力一掷,只听得“啪”的一声,瓦盆碎成两半。这瓦碎音犹如一声号令,十六名扛夫立刻就进来了。进来时人民都傻眼了。按理来说,地是大理石地板,文其风也是双手举过头顶用力一扔,怎么说也得摔得粉碎才是,怎的只是摔做两半?咄咄怪事了。这定是死者不肯认文其风是他后继之人。冥冥之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正值踌躇之际,执事解围道:“莫看了,若是误了吉时,尔等吃罪不起。”随即呵斥道:“快快动手!”

    扛夫听得此等呵斥,立刻将那棺材架起,那棺材上盖一蓝布方顶床帐,四角扎以白布球,顶上扎五只仙鹤,谓“五鹤朝天”。听得众扛夫一声吆喝,棺材剨然离地。前面早有长孙撑幡,幡用长条纸,下剪鱼尾形,上书“仙逝大硕德公何其芳老大人之灵”。后有此子执棒,棒是秫秸裹上剪穗的白纸即“哭丧棒”。还有三子抱牌。此牌非入祠之木制灵牌,而是冥衣铺子里的临时纸制小型灵龛,仅高一尺许,讲究的像小型楼库那样,前坐廊柱,雕栏彩绘,下糊汉白玉的须弥座,龛上书亡人名讳。还有何其芳遗孀抱罐儿,罐儿上插一支新筷子,用红绸扎之。

    紧跟其后的就是打锣开山撒路钱的,打锣的每打一锣,便撒一摞钱,前方孝子孝孙就跪下磕一个头。这钱是买路的,意谓把亡灵招上路。,再接着是吹鼓手、再次是扛祭幛、挽联、花圈。随后便是抬灵案。灵桌精心扎过,放上贡品。灵柩在中间,最后走的是纸人纸马纸车等殉葬物事,亏得匠人手巧,扎得与活物几无两样。从镇岳祠的正殿到何其芳的墓地,不过三里多地,这三里地早有镇岳祠女弟子持白纸扎的灯笼站立两旁,送葬队伍每走一步,两边女子各自点燃手中一只灯笼,如渐渐入黄昏后星河璀璨,此谓之“点天灯”。声势浩大,莫若于此。一路吹吹打打,一直到了午时才回来。

    诸人见得文其风偕众人归来,各个都站起身道别。文其风随意寒暄了两句,就轻轻送过了。孙少卿见江歆都走了,索性起身也要走。他与文其风道:“世伯一路辛苦,在这里白吃白喝这么多天,倒是累您了。”

    文其风笑道:“贤侄说这般话,见外了。有日子常来玩,世伯这里随时奉陪。”说完手伸进他袖子,硬塞一件物事在他手里。孙少卿顿觉手中冰凉,圆滚滚拳头大小,像玉却又不是那般感觉。他伸出来一看,原来是一颗夜明珠,吸取月华而生,全得万灵之精。

    文其风故作神秘道:“贤侄昨日在房中落下此物,教下人们拾得,而今璧还原物。”

    孙少卿盯着夜明珠:“不佞并未丢失物件,世伯定是搞错了。”

    “没搞错,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说罢轻轻凑过来,死死压低了声音道:“昨儿个多谢少卿助我了。”

    孙少卿立刻就明白了,他冷笑道:“昨日之事是我个人恩怨,与世伯无关了。”摆明了是不想和他站队了。孙少卿将此物退回他手里,“无功不受禄,恕晚辈不能接。”

    退掉此物,孙少卿头也不回出了镇岳祠大门,早有冯晋驱朱厌轺车在一旁等候。孙少卿将帘子一撩,钻了进去。届时已有余保肆在后驱赶朱厌神兽,飞天一跃,止消片刻便能回昆仑。《山海经·西山经》有载,小次之山上生长神兽朱厌,“状如猿,而白首赤足,见则有大兵。”以此神兽拉车作脚力,恐怕止昆仑有此手笔。

    那冯晋在车中等待的焦急,见得少卿上车,连忙问道:“愚兄前日闻君多难,甚急不知所措,今日尚可乎?”

    少卿道:“多谢师兄挂念,托师尊洪福,诸般无恙。”

    冯晋道:“各祖宗都上玉熙峰了,祖宗早在三日前斋戒,目下在玉熙殿念经祈福,超度亡灵。祖宗教你到了昆仑不必回玉虚峰,直接上玉熙殿即可。”

    盛夏的玉熙峰,满池荷花开的正盛。一股花香经艳阳一照,由远及近各处亭台水榭都闻到了。昆仑九峰中,声势浩大者当属玉虚峰,可若说匠心独具,景观精美者莫过玉熙峰。玉熙峰多是昆仑历代宗主长眠之处,还有不少道门神像林立。玉熙宫只建于玉熙峰半山腰瀑布处,从瀑布中央伸出一块巨石,玉熙宫坐落与此,玉熙宫周围一圈挖空全做荷池,上引活水,下泻于地,九曲白玉小桥弯弯折折,初不见全貌,移步一景,别有洞天。水瀑巨大,水气蒸腾,荷叶大如伞盖,曼姿窈窕,半出水面,过人腰间。还有妖荷云卷,美若桃面。彼时已过午时,霓虹挂天。轺车停当牌楼下,额曰“红翠碧绮”,联云:“一方荷池红菡萏,三千弱水紫烟霞”。过九曲桥,穿风雨桥,又见亭台水榭,榭前三面临水,后有芭蕉二三。过水榭至一大殿,壁上石箍不见,尽出薜萝。大殿宽有九丈九尺,合天理之数;宽五丈五尺,乃五行之数;高三丈三尺,合三才之数。斗拱出檐,额曰:“三清殿”,联云:“青鸟不传云外信,小楼彻吹玉寒笙”。殿中供三清之金身,清微天玉虚境洞真教主元始天尊坐于中,左为大赤天太清境洞神教主道德天尊,右即禹余天上清境洞玄教主灵宝天尊。后有五方五老,乃东方青帝青灵始老九炁天君、南方赤帝丹灵真老三炁天君、中央黄帝玄灵黄老一炁天君、西方白帝皓灵皇老七炁天君、北方黑帝五灵玄老五炁天君。还有天帝六御:统御万天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统御万皇中央紫微北极大帝,统御万雷勾陈上宫天皇大帝,统御万极南极长生大帝,统御万地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