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战后

    持续数日的大雪已然结束,虽然地面上依旧积雪颇厚,但厚厚的云层不再,如水的月光洒在这座古老的城关上。

    不大的宅院内,段志玄脸上有着少有的凝重,低声道“真是名不虚传。”

    张公瑾补充道“更有甚之。”

    少年谋士,史上并不是没有,但今日尽显手腕授职收权,完全不像个初出仕的青年,反倒像是老油条让众人难以出言反驳,倒是最后撕开脸皮的痛斥有些少年意气。

    “苏定方在军中威名赫赫。”段志玄摸着下巴,“更有马三宝在前”

    张公瑾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比起来段志玄至少还有个马军副总管,虽然没有实权,但至少有个名义,而张公瑾这个代州别驾至少从现在来看,是完全被架空了。

    段志玄低声道“适才亲卫来报,他留下了任城王、李德谋和尔朱义琛。”

    张公瑾眼神闪烁不定,但随即叹了口气司马和别驾一样,都是左官,能不能掌控权力完全是李善的个人选择,但尔朱义琛出塞一战,就算李善刻意授权,自己也没有反对的理由谁让你们没赶上呢

    “殿下嘱咐,勤于国事,少起纷争。”段志玄都囔道“但如此束手束脚”

    从明面上来看,天策府的确处于劣势薛万彻这个录事参军事那是有实权的,而尔朱义琛只怕也能捞到点便宜,而天策府这边只有李楷但毕竟只是代县令,就算有实权也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久久的沉默后,段志玄试探问“可要去信殿下”

    张公瑾咬着牙摇头道“你我身负殿下重托,出师不利就要求援,还有何脸面”

    但对于接下来的局面,张公瑾也是一筹莫展,

    距离宅院不远的城头上,李善手抚冰冷的城墙缓缓踱步,“苑君章改旗易帜,宜阳县公驻守马邑,突厥绝不会坐视不理。”

    “欲谷设、结社率、社尔陆续领兵南下,无非震慑而已。”

    “但此次欲谷设被擒,想必突厥不会轻举妄动,从此刻到五月间,突厥即使南犯,亦不会再起大军。”

    并肩而行的李道宗笑道“怀仁此次出塞一战,大扬锐气,大壮军威,又有欲谷设在手,颉利可汗唯其一子,自然要权衡利弊。”

    顿了顿,李道宗补充道“怀仁,略为惩戒便罢了,一刀砍了痛快是痛快了,但却后患无穷。”

    呃,这几天,欲谷设可没什么好果子可以吃其实被李唐扣押俘虏的突厥将领之前也有,但大都即使不为贵宾,也不会像他这样,一日三顿鞭子,简直体无完肤,有时候李善心情不好还要亲自提着鞭子送顿夜宵过去。

    身后跟着的李楷咳嗽两声,“战报已然呈送入京,理应押送去长安。”

    跟在后面的还有一人,代州司马尔朱义琛低声道“任城王所言极是,先有郁射设,后有欲谷设只怕突厥盛怒之下,大举来犯。”

    李善听得懂尔朱义琛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突厥大举来犯是表象,关键是如果李善斩杀欲谷设,那么很可能导致突厥颉利可汗、突利可汗双方都瞄上李善。

    李善沉默片刻后一笑,“其实欲谷设已然废了颉利可汗只怕如今只恨生了一个儿子,即使放回去亦无所谓。”

    李道宗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却听见李善继续说“所以,杀了他没必要,但多抽几顿鞭子,却是不碍事的。”

    看李道宗还想再劝,李善笑着将话题扯开,“接下来数月,整顿兵备,兼顾春耕,试行商事,但若突厥来犯,还请道宗兄襄助。”

    李道宗点头道“年节时一席长谈,早已议定,为兄愿出塞迎战,只是”

    一边说着,李道宗的眼角余光一边瞄着李楷、尔朱义琛,他知道李善将这些拿出来说,无非是在再一次警告那些被塞来的人

    如今的代州人才济济,但李善却和李道宗议定,一旦突厥来犯,李道宗出塞应敌显然,李善对麾下这帮家伙没什么信任。

    “此事小弟会禀明陛下。”李善想了想,苦笑道“想必伯父也能理解”

    李道宗也苦笑了两声,若是张公瑾、薛万彻、段志玄这些家伙真的未必做不出恶心人的事。

    犹豫了会儿,李善咳嗽两声,“对了,道宗兄,经去年末、今年正月这两战,芮国公已经失锐气,有意入京朝见陛下”

    “顺理成章。”李道宗双手搓了搓,笑道“正好安插人手”

    李善补充道“宜阳县公虽老当益壮,毕竟年过五旬”

    李道宗神色滞了滞,苑君章要滚蛋,李善肯定要往马邑那边塞人,乘机真正的将马邑牢牢握在手心,这都是年节时候议定的事。

    如果苑君章滚蛋,接任的肯定是朔州长史刘世让这些李善有必要拿出来说吗

    “张”

    “决计不可”李道宗板着脸打断了李善的话,“并州军中,为兄最为依仗的就是张宝相”

    李善打了个哈哈,“道宗兄麾下,良将如云”

    “当日,并州总管府长史还一力劝阻张宝相领精骑北上”

    “若张宝相于马邑辅左宜阳县公,他日突厥来犯”李善诚恳的说“道宗兄领兵出塞,名正言顺啊。”

    李道宗都被气笑了,这种鬼都湖弄不了的理由拿来湖弄我

    “明日启程回太原府,张宝相一并南下。”李道宗懒得再掰扯,干脆直接的决断。

    李善劝道“宝相兄冲阵犀利,中箭如刺猬,麾下将士也多有伤者,雁门关、代县两地均设伤兵营,还是休养些时日”

    “若是留下休养,只怕他日踪迹全无。”李道宗板着的脸突然一动,“不如这样怀仁可遣派伤兵营护送南下,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善面无表情的说“那伤兵营百余护兵,只怕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

    李道宗垂涎伤兵营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多次催促李善派人襄助在军中筹建。

    好吧,两个人算是谈崩了,不过两人对视一笑两人的交情虽然不像李善和李道玄那样,但也并不虚伪。

    通过这一战,李道宗确定了李善的能力,不仅仅是因为这次大捷,也是因为李善之后的手腕。

    同时李道宗也确定了李善的政治立场就现在,身后还跟着李楷和尔朱义琛呢,同时也代表着两人之前关于代州、朔州战局的约定正式起效。

    目送李道宗下了城头,李善缓缓转身,抬头仰视空中明月,轻声道“二位与他人不同。”

    “定方兄与某乃生死之交,张宝相乃任城王麾下,而其他人唯独德谋兄、仲珪兄与某并肩而战,有同袍之情。”

    “德谋兄与小弟乃是至交,如今出仕,掌代县。”李善缓缓道“各番事务均得以上手,不过仲珪兄”

    “今日授职,以马三宝为首,定方兄执权,实是迫不得已,还请仲珪兄体谅一二。”

    尔朱义琛今日亲眼目睹,几年之后重建的代州军,基本上被李善一口吞下,连渣滓都没留给别人以苏定方的能力和在军中的威名,不管是段志玄、张公瑾还是常何、薛万彻都难以抵抗。

    李楷和尔朱义琛对视了眼,前者上前两步,轻声道“怀仁太过虑了,其实尚不至此。”

    “什么”

    “薛万彻不知东宫何人举荐,但其余诸人,均是精心挑选。”李楷低声道“如张公瑾与清河崔氏颇有渊源”

    李善点头道“洧州刺史崔枢与长史张公瑾一同投唐。”

    “常何妻族乃是荥阳郑氏旁支,但他祖母的母族出自清河崔氏。”李楷继续道“段志玄的父亲段偃师,与孝卿兄之父乃是故交。”

    李善心里感慨,门阀之盛实在让人凛然啊,竟然如此盘根错节,想到这,他的视线落在了尔朱义琛身上。

    尔朱义琛当然懂李善的意思,其他几个人要么是和李善的关系好,要么是和李善的妻族清河崔氏,或者李善的至交好友王仁表有关系,那你呢

    李建成总不是因为你是我李善的舅舅,所以塞来的吧

    李楷和尔朱义琛相视一笑,后者朗声道“得以出任代州司马,其实还源自于德谋。”

    李善眨眨眼,这关系有点乱吧

    你是东宫门下,却因为天策府属官李客师的儿子李楷的原因才出任代州司马

    你们都不是一头的啊

    门阀这头怪兽的影响力即使夺嫡如此大事,也难以断绝来往,类似的事其实有很多。

    李善听了好一会儿,几次忍不住想摸摸鼻子李楷和尔朱义琛之间,还不止一条线呢。

    首先,韩陵之战后,高欢杀尽尔朱族人,唯独尔朱义琛的祖父尔朱敞从洛阳宫中逃出,虽然机灵和民间孩童换了衣服得以脱身,但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童,哪里逃得远

    当时,正是李楷的母族洛阳霹雳堂长孙家的一位妇人收留尔朱敞,之后尔朱敞先入周,后入隋,官运亨通,爵封国公,并与长孙家长相往来,是通家之好。

    其次,尔朱义琛母族是陇西李氏,他少年丧父,其母李氏携其回乡,与李客师、李靖、李大亮等人都交情甚笃。

    李楷补充道“说起来,仲珪兄的母亲乃前朝通事舍人李大观之女,李大观幼弟李大亮如今入仕天策府,比父亲低一辈”

    李大亮这个名字,李善前世不记得,但就在去年末,李大亮在九江计擒张善安,大败敌军。

    李楷只是随口说说,但李善的脸有点黑你的意思是你比我舅舅还要高一辈

    虽然心中不忿,但李善脑子没停下,思索片刻后觉得可以将计划往前推一推他并不完全相信尔朱义琛,但如果东宫、天策府在代州没有正面发生冲突,以及夺嫡没有到最后关头的时候,他觉得可以给予相当的信任。

    “代州军分步卒、马军,分驻雁门关、代县、崞县三地,毕竟兵力不足。”李善低声道“近年来,突厥屡屡侵袭河东,代州、猩州、蔚州的折冲府大半折损”

    李楷脱口而出,“怀仁意欲使仲珪兄重振折冲府”

    “不错,三州共计十三折冲府,蔚州那边不管,需守护飞狐关。”李善看向尔朱义琛,“但代州、猩州七个折冲府,

    如今名存实亡”

    尔朱义琛嘴里应是,心里苦笑,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是东宫门下,所以不得掌兵权这位外甥是个肚子里做文章的主啊。

    代州军分常备兵与预备兵两部,前者明面上马三宝为首,实际上是苏定方执掌,而后者让自己领总如此一来,真的整个代州军都在外甥的掌控之中了。

    半刻钟后,尔朱义琛摊开手看着薛万彻,“李善前年历经下博一战,哪里肯轻易信人即使在下随其出塞。”

    薛万彻阴着脸问“那他留下你作甚”

    “重建代州、猩州折冲府。”尔朱义琛苦笑道“不过至少有差事,至少比张公瑾那厮强。”

    嗯,张公瑾是唯一一个没有得到李善实际授权的人这不是因为李善对其有什么意见,而是这样一个青史留名,文武双全,还有举鼎之力的牛人,李善一时找不到什么地方安置。

    不能浪费了啊

    想到张公瑾,薛万彻的脸色略为好看了点,但随即又阴沉下来,视线瞥了瞥左侧的墙壁殿下怎么就挑中这厮了

    左侧的墙壁后,是这场大捷中最倒霉也是最为沮丧的人,常何。

    又是一杯酒下肚,常何毫无醉意,但神色更是沮丧,苦笑道“当日若是赶往雁门关”

    对面的马周也送上一个苦笑,“时也命也。”

    对于这位当年的故交的坎坷,马周也是无语这就是命啊

    常何长长叹了口气,丢下酒盏,“宾王为何来了雁门关”

    马周脸上的苦涩一闪而过,“今后倒是轻松了,李德谋继任代县令,霞市自然由其打理。”

    “那宾王你”

    马周一摊手,“军中小吏,看馆陶县公如何安置吧。”

    常何似乎心情好了一点点,看这模样,倒霉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