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转折点

    十月二十五日,大半年都没动弹过的卫洲总管程名振突然率兵出击,亲率千余骑兵由内黄北上而入相州。

    同时,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在南撤的刑洲总管齐善行亲率千余精骑,并两千步卒由安阳东进。

    两军在相州、魏洲的交界处合兵一处,举兵东向,杀入了魏洲境内。

    “抓过几个俘虏,馆陶的确固若金汤。”程名振远远眺望江面,“刘黑闼言馆陶城破,三日不封刀,敌军猛攻五日不克,田留安夜间遣派百余勇士袭营,敌营大哗,踩踏而死者数以千计。”

    马周笑了笑并没说话,与程名振并肩而立的齐善行大笑道“田兄能得殿下托付留守魏洲,绝非平庸之辈。”

    齐善行是去年虎牢关一战后入秦王府的,与田留安也有些来往,这一个多月来南撤,早就心里憋着火了。

    在确定突厥大军北返,刘黑闼军中可能缺粮,攻打馆陶多日难克之后,齐善行果断领军东来。

    马周回想了下,不禁心中狐疑,田留安诚然是沙场老将,经验丰富,但这种手段更像是凌敬、李善的风格。

    “田总管乃是秦王殿下麾下重将,自然非庸碌之辈。”崔贤首笑道“久闻秦王府内尽皆英杰,他日”

    一直不吭声的马周扬声冷笑道“浚仪令二兄不是正为东宫太子近臣吗”

    “难道阁下却要身入秦王府”

    齐善行咳嗽两声,给了马周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世家大族,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的确如此,荥阳郑氏是太子妻族,郑仁泰却是李世民的心腹,类似的事数不胜数,陇西李氏丹阳房李靖、李客师、李乾佑分侍三主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但马周却不肯罢休,曼声道“齐总管有所不知,此人绝非简单的首鼠两端。”

    “前朝末年,此僚已任浚仪令,先投瓦岗寨翟让继任浚仪令,后转投李密再任浚仪令,李密投唐后,此僚投夏王继任浚仪令,虎牢关一战后投唐再任浚仪令,去岁刘黑闼攻占洛洲号汉东王,南下攻打相州、卫洲,此僚大开城门相迎,这是第六次任浚仪令了”

    程名振叹了口气,他本来是想将崔贤首留在卫洲的马周就是用最后这个理由让他将崔贤首随军。

    用马周的话来说,你将崔贤首留在卫洲,说不定明日黎阳仓就打出刘字大旗了

    崔贤首被气得脸色铁青,卫洲是四战之地,自己难不成还硬着脖子不降

    马周这张嘴啊,本就有点毒,这一个多月和凌敬相互切磋明显又长进了不少,“三国吕奉先堪称三姓家奴,今日清河崔氏子弟先后投六家”

    “马宾王”双目赤红的崔贤首拔出腰间长剑。

    马周有条不紊的拔出长刀,“今日你再无仆役相助”

    程名振懒得搭理,齐善行使了个眼色过去,十几个亲卫赶紧上来拦在中间。

    前方有斥候回报,一员偏将趋马急奔而来,脸色神色算不上惊惶,但也说不上稳重。

    很快,马周就得知了消息。

    刘黑闼率部攻馆陶不果,今日绕过馆陶南下,一个时辰攻破元城,纵兵大掠,杀人盈野,元城几乎鸡犬不留。

    “屠城”齐善行愕然张大了嘴。

    大家都是本地人,你刘黑闼居然纵兵屠城,祸害乡梓魏洲和贝洲、洛洲都是接壤的。

    齐善行第一反应是,刘黑闼这是自乱阵脚,出了昏招就算在今年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席卷整个河北,明年刘黑闼也必败无疑。

    屠城不稀奇,在老家屠城什么样的人干得出这种事

    马周迟疑道“敌军在馆陶城外连吃两场败战或许是刘黑闼欲振士气”

    齐善行皱眉道“名振兄如何看”

    程名振思索片刻后摇头道“多派斥候渡江打探,守住两处桥梁,暂不过江。”

    马周听到此处,脱口而出,“敌军必攻魏县”

    齐善行和程名振都点头赞同,一方面在于魏县是魏洲首府所在,另一方面在于魏县必然存储了大量粮草。

    河北粮草存储地点主要受两个因素影响,一是政治因素,比如洛洲、刑洲,另一个是地理、运输因素,比如黎阳、武城、永济、馆陶、魏县等地。

    这些城池都是建立在永济渠边上的,他们都曾经是隋炀帝发兵攻打高句丽时,大量粮草存储的地点。

    这也是为什么刘十善在贝洲能筹集大量粮草的原因,有永济渠啊,但可惜被李善、苏定方一把火全都烧了。

    永济渠边的这些城池,武城已经无粮,永济城小,馆陶难克,如果刘黑闼真的军中缺粮草,那么他一定会攻打魏县。

    而魏县就在齐善行、程名振的视线之内,面前的永济渠江水浩浩荡荡向东方方向流淌,规模并不大的魏县就在江对岸。

    已经能隐隐看见冬日里黄尘漫天,显然有大队骑兵而来,程名振虽恨不得立即将刘黑闼千刀万剐,但却沉得住气,挥手喝道“守住两处桥梁,沿江布阵,打出旗号,余者后退五里,安营扎寨。”

    马周点头在心

    里赞许,贸贸然过河乃是浪战,一个不好就要吃败战,毕竟敌军刚破元城,而且屠城提振士气,正是如狼似虎之时。

    守住桥梁,在江对岸布阵,打出旗号,刘黑闼所部必然警惕,不会贸贸然全力攻打魏县。

    程名振此举看似轻描淡写,但一箭双雕。

    接下去的战局果然如此,数以千计的敌军一股股的从各个方向出现,将江边的魏县围的严严实实。

    没有哪怕一次的试探,敌军猛攻魏县,城上城下均为立尸之所,一片尸山血海,但让人意外的是,一个时辰之后,敌军迫不得已收兵立营,魏县安好无恙。

    江这边有大量的士卒手舞长枪,高声吆喝,与魏县城头的唐军呼和往来。

    为什么敌军没能攻破魏县,一方面在于敌军不能全力施展,他们需要警惕江对岸的齐善行、程名振两支唐军,需要封锁两座桥梁,还需要分兵提防唐军突然搭建桥梁渡江。

    另一方面齐善行冷笑道“河北山东,历战事已有百多年,刘黑闼如此屠城,只会使诸城死守不退”

    元城的例子摆在那了,鸡犬不留如果能逃自然会逃,但如果逃不掉,只能奋起一搏。

    山东历战事百多年,但不畏屠城之举。

    其实刘黑闼使用屠城的手段只是无可奈何之举,他不在于魏县因为恐惧而放弃抵抗或更加死命守城,他在乎的是黎阳仓。

    “是程名振和齐善行”王小胡挥着马鞭低声说“齐善行那厮一直南撤,要不要试着打一打”

    “他们守着桥,怎么打”刘黑闼没好气的摸着胯下马匹的鬓毛。

    连续攻打馆陶县城五日后又被唐军夜袭偷营,刘黑闼彻底放弃了,他当机立断绕过了馆陶,迅速攻克元城。

    在众人屠城之时,刘黑闼在心里盘算过了,西进攻克魏县,屠城,放出消息。

    再使大军渡江,作势大举攻相州、卫洲,另遣精锐沿永济渠南下,攻占黎阳仓。

    大军攻相州、卫洲,齐善行、程名振不管是领军出战,还是固守城市,必定都不会在黎阳仓。

    精锐骑兵南下攻黎阳,以元城、魏县等地屠城为胁,很有可能拿下黎阳仓这是刘黑闼的救命粮。

    但这一切都在刘黑闼抵达魏县的时候化为泡影,他没想到,在自己已经席卷绝大部分河北道的情况下,齐善行、程名振居然敢领兵东来,与自己隔江对峙。

    这时候遣派精锐骑兵南下偷袭黎阳仓这几乎已经不可能了,如此大军,斥候范围近百里,攻打黎阳的骑兵不可能逃得过对方斥候的查探。

    更何况,面前的魏县还没被攻破,自己遣派精骑南下偷袭黎阳,效果也很难说难道让人喊话,烧了粮仓,必要屠城

    盯着江对岸的唐军,看着在江风中猎猎飞舞的大旗,一股无力感从刘黑闼内心深处泌出,迅速占领了他的全身。

    下博一战,覆灭唐军主力,生擒淮阳王李道玄,大军西进南下,拿下冀州、贝洲、刑洲、洛洲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但没想到,刑洲总管齐善行连续两次收拢兵力南撤,并放火烧了刑洲粮仓。

    那位至今还没见过面的少年郎筹谋夜袭贝洲大营,焚尽粮草,还抓走了阿史那欲谷设。

    刘黑闼回想,大约就是从贝洲大营遭夜袭的那个夜晚开始,一切都发生了偏移,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左膀右臂的范愿、董康战死,突厥大军突然东向,被逼着全力攻打馆陶,两度败在苏定方手下

    就这么认命吗

    刘黑闼摸着腰间的刀柄,深吸了口气,挥手叫来部将曹湛。

    他不信,不信突厥大军刚刚离去,自己麾下尚有数万大军,齐善行、程名振真的敢出城野战

    他隐隐猜到了点什么毕竟烧掉刑洲粮仓的齐善行就在对岸,而之前攻打馆陶,大军并没有围死城池。

    隔江对岸的山丘上,程名振正在发号施令,多遣派斥候沿江南下北上,甚至渡江查探军情,不可漏过一丝一缕,并派人联络尚在馆陶的李道玄、田留安。

    程名振和齐善行都有共同的思路如果馆陶不出兵,如果刘黑闼所部不乱,我等当不渡江出击。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军中有嘈杂的鼓噪声传来,众人大惊,转头看去,正看见十余艘船只逆流南来,停靠在江对岸的码头处,昏黄夕阳的照映下,如蚂蚁一般大小的士卒正攀爬上船

    “程名振眉头大皱,眼角余光已经瞄着马周了。

    程名振被说动出兵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突厥北返,其二是刘黑闼军中缺粮。

    相州、卫洲合兵一处才两千骑兵,两千步卒如果刘黑闼军中不缺粮,这点兵力都不够刘黑闼一口吞的。

    “船只不算大,但却是永济渠、洛水最常用的运粮船。”崔贤首阴着脸迅速道“刑洲粮仓被焚,但说不定敌军在贝洲筹集粮草”

    齐善行盯着马周,“武城、历亭边的大营粮草确认被焚尽”

    “绝无虚假。”马周义正言辞,“亲眼所见,

    董康乃苏定方亲手射杀,范愿在武城县衙外被苏定方斩首。”

    “那”

    “必然是从洛洲转运而来。”马周滔滔不绝道“由洛水转运至贝洲,再从清河转武城,由武城转入永济渠如此运粮,大费周章,非贝洲望族襄助不能为之”

    齐善行也是无语了,你干脆就说是清河崔氏干的好不好

    崔贤首冷笑道“夜袭历亭,奔袭武城,何人所知”

    “刘黑闼此僚最喜野战,下博一战覆灭三万大军”

    “贝洲人氏,曾为刘黑闼旧友,马周此人莫非是死士”

    “都住嘴”程名振爆喝一声,“若要动手,一人一刀,死活不论,若不动手,均闭嘴以待”

    终于老实下去了,齐善行低声道“刑洲大火确凿无疑,贝洲董康、范愿均死于此战,理应差错不大。”

    程名振微微点头,“刘黑闼此僚惯行狡诈之谋,虚实相间,不可妄动”

    “不退兵,不渡江,让斥候撒的远点”

    “多派几支人手去馆陶,必要联络上淮阳王、田留安。”

    程名振有六成的把握,对岸的刘黑闼是在唬人,但他并不愿意拆穿这个把戏。

    刘黑闼试图将对岸的唐军吓走,而程名振迟疑良久之后选择了暂不退兵,同时联络馆陶县城的唐军。

    隔着永济渠,双方的选择成为了这一场战事的转折点。

    因为,与此同时,馆陶城内的李善已经揭穿了刘黑闼这套把戏。

    事实上,这套把戏,刘黑闼在馆陶城外的永济渠已经用了好几天了。

    封闭的房间内,已经完成工作的李善不肯出去,饶有兴致的将十多具尸体玩出各种花样可惜了了,这么多大体老师待会儿肯定会被他们埋掉

    就在这时候,门被推开了,李善转头惊讶的看见了李楷、尉迟宝琳。

    李楷、尉迟宝琳的视线落在了李善面前那些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上,下一刻,两人夺路而逃。

    等李善出去找到人的时候,这两货吐得胆汁都满地都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