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忒修斯之船

    唐梨一僵,她当然知道楚迟思有一个捏成了鹦鹉螺形状,歪歪扭扭的小陶土。

    因为那是她看楚迟思压力大,特意请了假跑过来陪老婆,两人一起去陶土店捏的小玩意。

    虽然鹦鹉螺不幸在窑里被烧裂了,但楚迟思还是把它摆在了实验室的桌子上,摆在最明显的位置。

    小陶土捏得歪歪扭扭,还裂了一条豁口,和周围齐齐整整的文件,细致精妙的仪器格格不入。

    “你为什么连这个也知道?”

    楚迟思的声音已然崩溃了,哑得不行“你们到底做了多少调查,不能放过她吗!”

    唐梨慌了,她确实是故意提起“鹦鹉螺”的,本来只是想偷偷地暗示一下老婆。

    她想要递自己的身份过去,想要暗示对方自己并没有恶意,但看楚迟思这副激烈的反应——

    楚迟思所经历的循环与重置,绝对比自己预估的次数要更多、更多,到达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在她失踪的三个月零三周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究竟有过多少次循环?

    咖啡杯被楚迟思“哐当”打翻了,滚烫的咖啡瞬间洒了满桌,满眼都是厚重深沉的棕色。

    水珠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向下淌,似她那一颗不断下沉、下沉的心。

    楚迟思紧紧盯着她,眼眶愈红,指节紧紧扣着桌沿,手腕一直在颤抖。

    好像马上就要碎了。

    “那-那个鹦鹉螺是我们一起做的,是她送给我的东西,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她那么忙,却还是推迟了满满当当的行程和训练,和上将大吵一架。千里迢迢地跑到北盟科院里来,只是为了看看我,陪陪我……”

    楚迟思哑声说着,声音被水汽晕得含混不清,满是控诉满是委屈

    “她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只是装作不知道,就这样自私地去占用她的训练和行程,去占用她的时间。”

    “我好自私…我好对不起她……”

    楚迟思的眼眶已经全红了,泪水从下眼眶一点点蔓上来,发着抖,打着转,却拼死都不肯落下那么一滴。

    唐梨呆住了,“迟思?”

    “可是,现在的我只有这么一点东西了,只剩下那么一点点的回忆了——你们就连这个都要抢走吗,都要全部替代掉吗?”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一句句说着,声嘶力竭般地喊着,将自己喊得都碎了,全都碎在唐梨的心上。

    漆黑的眼里蒙着雾,蓄满泪,像是被溪水冲刷过千百万遍的黑石,早已没了往日的光泽。

    那一艘在海上永远行驶着,永远无法靠岸的忒修斯之船啊。1

    船上的零件与木板被换了一件又一件,永无止境地换下去,到最后,谁也不知那船身究竟是崭新无比,还是早已千疮百孔。

    当木板尽数腐朽,被盐分所侵蚀,她便任由海水缓慢地涌入,下沉,下沉,沉入那一片无边无垠的黑暗中。

    屋子里静得吓人,只剩下了咖啡滴落在地面的声音,还有她低哑的咳嗽声,与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唐梨垂着头,死死攥着拳。

    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再说话了顶着这副皮子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是对楚迟思的第二次,第无数次伤害。

    该死的混账!!

    我宠了她六年,六年她都没有发过脾气,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每天都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的人啊。

    我小心翼翼守护着,无

    比珍爱着的人,从不让她有一点难过,从不让她有一点不开心的人——

    怎么到你们手里,就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就碎得不成样子了?!

    楚迟思喊得太凶狠,把自己嗓子都喊哑了,一口气有些没喘过气,撑着桌面发着抖。

    她偏过头,眼角红的厉害,捂着嘴咳嗽着“咳,咳咳……”

    唐梨忍了一声,两声,在第三声时,她彻底忍不住了,快步上前去“迟思,我——”

    刚靠近两步,便被截断了。

    楚迟思向后退了一步,手背到身后,瞬息之间,金属冷光闪过,直直地指向了唐梨的眉心。

    她嗓音沙哑“不要过来。”

    那声音极稳,极静,仿佛刚才那些涌上来的回忆与痛苦只是错觉,是须臾缥缈的幻境。

    而现实只有一片冰冷“滚开。”

    她仰起头来,眼眶仍旧红得厉害,可是持枪的手却极稳,直直对着唐梨额心。

    唐梨不偏不倚地看着她,没有躲开,也没有犹豫,只是喊她的名字“迟思。”

    楚迟思一咬牙,扣动了扳机

    “嘭——”金属裹挟着刺冷的风,擦着唐梨面颊划过,切断了几缕褐金长发。

    长发断裂,那几缕碎芒纷纷扬扬地坠下,落在滴满咖啡水泽的地面上。

    楚迟思端着金属,声音极寒“如果你还想在这个循环里多活几天的话,就不要跟过来。”

    唐梨抿了抿唇,没说话。

    哪怕楚迟思这样说也无所谓,她绝对、绝对是会追过去,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就这样放走她。

    楚迟思目光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如化不开的寒冰“我从不开玩笑。”

    话音刚落,她一咬牙,指尖再次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金属晃着冷光,“嘭!”声再次响起。

    这次更加接近、更加精准,擦着唐梨脖颈而去,划出了一道细细的伤口。

    很细,渗出几粒血珠来。

    可唐梨仍旧没有躲开,只是那样看着她,往日里总盈盈笑着,沉静又自若的眼睛里面……

    似乎有些其他的东西。

    楚迟思咬着唇,闭了闭眼睛。拿着金属的手腕在颤抖,下一次很可能就瞄不准了。

    她用袖口狠狠擦了一下眼角,拎起外套和黑色背包,将金属胡乱往口袋里一塞,向外跑去。

    楚迟思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只是擦过唐梨身旁时,手腕被人给抓住了。

    力道很轻,随便就能挣脱。

    唐梨哑着声音,轻轻喊她的名字“迟思,你别做傻事。”

    楚迟思红着眼,抿着唇,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门。

    。

    别墅里只有一辆车,钥匙又紧紧握在楚迟思手里,唐梨一点办法都没有,追都不知道怎么追。

    不…不行,绝对不能让楚迟思一个人。她绝对不会放心。

    唐梨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能凭借本能去找,先心急火燎地冲去了irare-in一趟。

    两名小助手都是她很信任的,说不定楚迟思会来找她们,一起商量商量,一起说说话?

    现实残忍地击碎了想象。

    奚边岄一脸茫然“您…您就是传说中那一位未婚妻吗?可是迟思姐今天请假了,没有来上班啊。”

    其他几名职员狐疑地打量了唐梨两眼,也是这么说的楚迟思今天根本就打算来公司。

    不在irare-in的话,楚迟

    思会去哪里呢?

    唐梨站在公司门口,平时第二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如此卑弱,仿佛什么事都做不到,什么事都做不好。

    第一次,是在接到楚迟思失踪消息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变成了灰蒙蒙的雾气,太模糊太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可是天空却很安静,就连吹过耳畔的风也是安静的。

    都好似那一声叹息。

    转眼便成空,如飞而去。

    唐梨深呼吸了一口,压着突突直跳的额心,线索,任何的线索,任何的可能性,都绝对不能放过。

    楚迟思喜欢安静,喜欢她所熟悉的地方,她之前和自己说过,她会反复回去,听书教授的同一场讲座。

    听了很多很多次。

    讲座!对,就是讲座!

    楚迟思本身就是北科毕业的,虽然读书时间不长,但是对教授、对校园都有很深的感情,她很有可能会去那里。

    唐梨瞬间抓到了重点,立马从irare-in门口喊了一辆车,心急火燎地向着北科赶过去,冲进平静的校园之中。

    北科校园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恰逢上课的时间,郁郁葱葱的树林小道上面,基本看不到多少学生。

    唐梨虽然课业是倒数,但她的空间思维能力训练得很强。

    基本上,她只要到过一遍的地方,都能够完整地记下位置与道路来,甚至还能完整地画出潜入地图来。

    -

    没办法,生活所迫。

    用唐梨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认不得路的apha是找不到老婆的。”

    当时和楚迟思说这件事的时候,两人刚好出去旅游了,静谧的小木屋旅馆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

    炉火簌簌燃烧着,发出细细的“噼啪”声响,唐梨仰面躺在床上,楚迟思则趴在肩膀旁边,指尖缠着她的金发玩儿。

    楚迟思听后笑了半天,口中含着一条发绳,趴在唐梨身旁,掂着她的褐金长发编小辫子。

    “那我要是有一天,把你带上火车,开得远远之后丢掉你——”

    楚迟思摆弄着金色长发,一向正正经经,被北盟称为“高岭之花”的她,难得开了个玩笑“你能找到回家的路不?”

    那缕长发被她拽啊拽啊,分成了三小束,绑成了一条小小的辫子,还是双股螺旋结构,天知道楚迟思怎么绑出来的。

    唐梨任由她随便弄,嗓音懒懒的,含着一分笑意“那肯定找的回来,回来后还要继续缠着你,烦死你。”

    楚迟思扑哧笑了“是吗?”

    小辫子刚绑好,刚还躺着的唐梨忽地翻身坐起,她挪了挪身子,晃着小辫子,猛地凑到楚迟思身旁。

    她盯着楚迟思看,浅色的睫挨了过来,眼睛盛满水意“迟思,你要扔了我吗?”

    唐梨委屈巴巴的,用鼻尖去蹭了蹭她的面颊,长发全蹭到她肩膀上,像是讨好人的小狗

    “迟思,你不要我了吗?”

    楚迟思扑哧笑了,抬手去揉她细软的长发,偷偷拽了拽刚绑好的小辫子。

    她眉睫弯弯的,颊边的酒窝好甜,甜到唐梨心里去“怎么可能,我不舍得的。”

    -

    唐梨在校园中大步流星地走着,凭着记忆找到了书教授那一场演讲的讲堂。

    只不过,这才是循环开始的第二天,书教授的讲座在第十几天的时候,按理说应该还没开始。

    所以,楚迟思会在

    吗?

    唐梨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但再不安也没用,如果楚迟思不在这里,她再继续找就是了。

    迟思,我认得回家的路。

    迟思,我一定会找到你。

    果不其然,讲堂里面虽然亮着灯,但是讲座根本就没有开始,无论是教授和学生,现在都在其他的地方。

    偌大的讲堂里面空空荡荡,除了缩在角落,望着空无一人讲堂发呆的楚迟思。

    她坐在最后一排,缩在阴影处的角落里,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长发凌乱地堆在身侧,手中拨弄着一张纸巾。

    纸巾被叠了几下,只不过已经被水浸透了,被楚迟思捏来捏起,企图捏成一个正方形。

    没事…没事就好。

    唐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轰然砸落,她松了口气,连忙快步上前,隔着几排座位喊道“迟思!”

    楚迟思一僵,身子都直了,不过她看上去冷静了不少,只是闷闷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快吓死我了。”唐梨已经走到了跟前,毫不犹豫地堵住了出口的座位,不给楚迟思出去。

    还是她一如既往的厚脸皮与千层套路,专门挖坑,就只盯着老婆一个人坑。

    楚迟思“……”

    楚迟思抿了抿唇,没有搭理她,只是偏过头去,指节捏着那一张湿透的面巾纸,沉默地看着无人的讲堂。

    唐梨可是有备而来,她翻了翻自己的小包,又掏出几张面巾纸,递给楚迟思“还要吗?”

    面巾纸软软的,带着点零星梨花淡香,鲜活的,灿烂的,不是那种用香料硬生生造出来的气味。

    楚迟思抿着唇,接了过来。

    她也不说话,指节攥着那一小块面巾纸,很紧很紧,而又倏地松手,任由纸巾掉到桌面上。

    面对着唐梨温柔的目光,楚迟思好像一下子泄了气,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我只是想静静而已。”

    楚迟思垂着眉,又重新趴回桌面上,长睫微睁着,漆黑眼睛里倒映出那空无一人的讲堂,倒映出一片虚无与空寂。

    她忽地叹了口气“你放心。”

    楚迟思声音平静,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尺度,知道什么时候才应该结束这个循环。”

    自己的时限是三十天,而不是管理员所认为的六十天。

    楚迟思比谁都清楚,再温柔的美梦,再平静的日子,都必须要在三十天后结束。

    因为,那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

    楚迟思摆弄着唐梨给的那一张面巾纸,摸起来很柔软,质量好像比自己那张好一点。

    忽然间,长发被人揉了揉。

    唐梨也跟着趴了下来,金发软软地散开,其中几缕勾到了楚迟思的面颊,有些痒痒的。

    楚迟思躲了躲“怎么了?”

    “还是难过吗?”唐梨歪过头来看她,一双眼睛清清澈澈,似乎看穿了她层层叠叠的伪装,看透了她所有的思绪。

    “还是不高兴啊。”

    唐梨自顾自地说着,又往楚迟思这边蹭了蹭,刚被拨弄开的发又缠了上来,小狗似的缠着你。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动作很轻,有一种错意的温柔。楚迟思试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

    那人还在这里,没有离开。

    楚迟思垂下眼帘,任由那人一点点靠近,呼吸绵绵地透过发隙间,触碰着她的面颊。

    “迟思,不要不高兴了。”唐梨抱了过来,很轻很轻一个拥抱,环过脖颈,将她搂在怀里。

    楚迟思鼻尖一酸,指节攥紧了那张小小的面巾纸,她颤声开口“都怪你。”

    “其实我本来没有这么想她的。反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垂着头,捏着指尖的手越紧,声音也越来越轻“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嗯。”

    “都是你的错。”

    “嗯。”

    “都是你让我一下子全想了起来,真的好过分,我讨厌你,我好恨你。”

    “嗯。”

    无论楚迟思说什么,唐梨全都应了下来,包容她的脾气,包容她的难过,包容她的无措。

    攥着面巾纸的手更紧了。

    “对不起,”楚迟思低声说着,“我不应该全部怪罪到你身上。我不应该向你发脾气。”

    她苦笑了一下,声音很轻“说到底,你只是听从吩咐而已。”

    “你可能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你可能也觉得这一切只是游戏,你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想要什么。”

    唐梨愣住了,喉间一点点蔓出苦意来,又涩又苦,是火烧尽之后的碳块,满是苍白的灰烬。

    为什么……

    你要向我道歉?

    楚迟思叹了口气,喃喃说着“你根本不知道内情——可能是家人生病需要钱之类的,才会来到这里。”

    唐梨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楚迟思稍微抱紧一点,将散落的墨发偷偷圈在怀里。

    她搂着楚迟思,像是揉猫咪一样揉了揉那细软的长发,轻声开口“迟思。”

    唐梨目光温柔,轻声地问“既然都这么说了,你想知道我在现实世界之中,是干什么的吗?”

    楚迟思一愣,转头看她。

    这还是第一次,这副壳子下的【人】敢向自己提起现实世界的事情。

    那个人胆子就这么大,不怕被背后的观察者,亦或是神出鬼没的管理员注意到?

    所要担当的风险太大了,得到的回报也不成正比,那人就这么着急,不知道藏一下自己的底牌吗?

    楚迟思心中生疑“是什么?”

    唐梨神色很认真,直接无视了系统在耳旁的嚷嚷,伸手扣住了楚迟思的五指。

    指节没入指缝间,将她严丝合缝地扣紧,梨花密密包裹住了她,抽出清冽的枝叶。

    唐梨靠得很近,浅色的睫似扇在心尖,一阵阵的痒“迟思,猜一下?”

    “你非常敏锐,身手也很好,轻易便能察觉到跟踪者,知道怎么躲避监控摄像头。”

    楚迟思鼻尖还有点红,开始认真分析“不过,能被她们找到的话,证明你很缺钱——你是个雇佣兵?”

    不愧是楚迟思,一下子就正中靶心,差一点点就把唐梨老底给掀了出来。

    其他的条目都极为准确,幸好唐梨不缺钱,单纯是卧底进来找老婆的。

    “哎,你这可就太高估我了。”

    唐梨笑着说“我是个专栏记者,一个职业狗仔队,天天跟踪在大人物身后拍新闻的。”

    楚迟思抿了抿唇“是吗?”

    唐梨眉眼弯弯,扣着楚迟思的手紧了紧,指尖向里探,挠了挠她手心。

    “是啊,干我们这一行的,总能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今天就告诉你几个——”

    声音吹过耳尖,痒痒的。

    “其实,唐梨少将平生最烦的就是做演讲,看到演讲台就开始头疼,恨不得全部翘掉回家陪老婆。”

    “其实,唐梨少将的行程没有那么满,那一点小训练她半天就能全部做完,剩下的时间都是盯着a队那帮小兔崽…咳,队员们跑圈。”

    “其实,唐梨少将和唐弈棋上将两人八字不合,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动不动砸个桌子掀个屋顶,北盟武装里的人全都已经见怪不怪熟视无睹了。”

    唐梨一句一句地慢慢说着,声音好温柔好温柔,每个字都很慢,很清晰,一点点在耳廓里融化。

    所以——

    迟思,不要觉得对不起。

    楚迟思趴在桌子上,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好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唐梨望着她,眼里浸着无边温存,指尖蹭了蹭她的眼角,捻去一缕滚烫的湿润。

    楚迟思偏过头来,正对上唐梨的视线,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好像只装满了自己。

    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

    那一颗被沉在海底,被黑暗浸透的心脏,似乎又开始重新跳动了起来。

    她带着小小的工具箱,坐在破破烂烂的小船上,听着永恒不变的海浪,看着无边无垠的雾气。

    船坏了又补,不断被破坏,再不断加固,她带着所有美好的记忆,在这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等待着她的灯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迟思终于开口了,眉睫弯了弯,弯出一个单薄的笑来。

    她偏头看着唐梨,声音轻细“你一个记者,能知道这么多?”

    唐梨也笑了,眉睫弯弯的像是月牙,抬手捻了捻楚迟思的耳垂“你猜?”

    软软的,有些烫。

    指腹摩挲那一块软肉,莫名勾起些痒意来,直挠到楚迟思心里去。

    “我…我才不相信你。”

    楚迟思趴在桌面上,声音虽然还是哑的,却带了点久违的笑意“你肯定是胡编乱造的,整天瞎编新闻。”

    唐梨莞尔“是吗?”

    楚迟思说“我读过北盟日报的科技专栏,连电磁波和机械波都能搞混,肯定没有经过专业审查。”

    唐梨笑了“这都被你发现了呀,真聪明。”

    楚迟思点点头“你就是一个大骗子。肯定都是故意这么说,说来哄我开心的。”

    她将自己埋到胳膊里,可是仍然有梨花香气溜了进来,像是有好几颗珍珠在胸膛里面滚动,落出脆生生的响。

    哪怕这个人是故意骗我,哄我的,可是我确实开心了一点点。

    藏在黑发间的耳尖有些发烫,那一小张面巾纸都快被摩擦的起球了,终于被她放了下来,搭在木制的桌子上。

    楚迟思偏过头,偷看着唐梨,而对方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温柔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片刻,虔诚而温驯。

    所以,可不可以再哄我一下?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唐梨便已经靠了过来,唇畔落在眼睫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楚迟思一下子愣住了。

    唐梨捏了捏她的长发,笑着说“你再这么看我,我就要忍不住亲你了。”

    。

    难得都出门了,夏日阳光热烈,外头有点热,两人在开着空调的讲堂里又坐了一会。

    反正之后都没有课,也不会有人来到这里,她们可以尽情地呆很久,呆到傍晚上课的时候再离开也不迟。

    楚迟思对这里很熟悉,她把电脑连接到讲堂上,放出了早已做好的pp“我给你讲课吧?”

    唐梨坐在第一排,电脑也没有,笔记本也没有,就笑眯眯地盯着老师看“好啊,讲什么?

    ”

    “北盟基础数学逻辑课。”楚迟思面不改色,“我要把你那个固定句式中的逻辑错误给纠正过来。”

    唐梨“…………”

    完蛋,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楚迟思做了一整套漂亮整洁的pp,可惜唯一的学生不太认真,晃晃悠悠的,就差没躺下来了。

    唐梨左耳进,右耳出,反正是一个字都没怎么听进去,简直是“暴殄天物”。

    要知道,北盟想听楚迟思教课的人可以从街头排到街尾,她倒好,有私人补习还不珍惜,就知道盯着老师使劲看。

    楚迟思讲了几页,就无奈地停了下来“你有在听吗?”

    “有,就是没听懂。”唐梨很认真地说,“老婆…咳,老师太漂亮,影响了我的注意力。”

    这话说得,没脸没皮到了极点。

    楚迟思“…………”

    唯一的“学生”实在太过不正经,楚迟思也不讲课了,把电脑收起来,坐到唐梨身前的位置来。

    她打量着对方,忽然想起来唐梨之前说的计划,于是便提起了来“对了,你之前说要出去?”

    “嗯!”说到约会,唐梨这下就不困了,立马直起身子来,“我们可以去吃个饭,然后逛逛街。”

    一想到有个什么抱着老婆diy的“涩情”每日任务梗在这里,唐梨便一阵头疼,不知道该把楚迟思拉去做什么。

    倒不是没有地方,而是唐梨成天正事没干几个,拉着楚迟思把北盟好玩都逛了一遍,实在是没有多少剩下的了。

    冥思苦想半天之后,唐梨终于想到一个似乎符合任务条件的地方“去调香店怎么样?我想试着调制一瓶香水。”

    楚迟思有些不解,询问说“可是你平时从来不佩戴香水,为什么忽然想去?”

    而且,她私心觉得唐梨身上那淡淡的梨花香气已经很好闻了,用不着再喷洒其他味道的香水,遮掩掉了原本的信息素气息。

    唐梨倚在桌子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没什么理由,我就是想去嘛。”

    “apha和oga都是闻不到自己信息素味道的,”唐梨歪着头,指节卷着自己的一缕发,“我对自己气息还挺好奇的。”

    楚迟思沉默了片刻,一双漆黑的眼睛打量着她,半晌后,默默开口“不会又是…因为有任务吧?”

    猜得太准了,正中靶心。

    唐梨一颤,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耳畔系统已经炸了,声泪俱下地喊道“你藏好一点行不行,不要再透露更多的信息了!我赚点钱容易吗,管理员已经扣了我五个月工资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楚迟思冷笑了笑,又加了一句“难不成你每次主动接近我,都是只是为了任务?”

    唐梨快要吐血了。

    她不过是一块梨子味的小夹心,被楚迟思和系统两块饼干夹在中间,她压力也很大的啊。

    “迟思,我只是想单纯和你在一起而已,”唐梨耸了耸肩,“你要是不喜欢调香,我们就换一家呗。”

    虽说唐梨摆出了一副从容不迫,风轻云淡的模样,实则她内心是很惊慌的。

    上天保佑楚迟思千万别换地方,要换也换一个能做diy之类地方。

    万一楚迟思开口就是什么“那我们去咖啡馆吃蛋糕吧”,那唐梨的每日任务可就彻底泡汤了。

    她总不能牵着手把老婆带到咖啡馆后台,在一堆员工狐疑的眼神里,搂着老婆泡咖啡……

    那画面,怎么想怎么诡异。

    楚迟思打量她两眼,忽地轻笑了笑“你可以直说自己有任务的,我会尽量帮助你。”

    唐梨讪笑了两声,心道我也很想全部告诉老婆你啊,要不是有某个破系统挡着,她早就全说了。

    似乎感应到自己工资又有被扣的风险,系统及时冒头了,威胁唐梨说“每日任务内容必须隐瞒,不然我就把你塞回重置点去。”

    唐梨撇了撇唇“为什么要隐瞒啊?直接告诉老婆,瞬间几下就完成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系统“你这是作弊!!”

    “作弊就作弊,”唐梨理直气壮,“我这是光明正大地和老婆作弊,你想怎么样?”

    系统“…………”

    系统再次被气到吐血,骂骂咧咧地回后台修改程序代码去了“我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你这名攻略者靠谱,我真的看错了。”

    唐梨无声地冷笑‘那不废话。’

    楚迟思坐在她的对面,自然是听不到唐梨和系统两人的拉扯对峙。

    她看唐梨沉默了一会,顿了顿,拢起细白的指,询问说“是去调香店对吧?”

    唐梨回过神来,向她点点头“对,我挺想做一瓶独属于自己的香水。”

    她都想好了,就照着楚迟思信息素的味道去调,平日里碰不得老婆,能闻一闻类似的味道也好啊。

    能看不能吃,真的是太惨了。

    楚迟思摩挲着指节,忽然说了一句“其实,你平时就…挺好的,用不着香水。”

    这句话说得七拐八拐,含含糊糊,但唐梨还是敏锐地抓到了重点。

    老婆这是,在说我的apha信息素好闻吗?

    没想到昨天刚刚被老婆被夸了好看,今天又被老婆夸了好闻。

    唐梨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美滋滋的“是吗?”

    apha和oga虽然可以闻到不同性别,或者其他同性别人的信息素,但是却无法闻到自己的信息素味道。

    唐梨每三个月必须体检一次,报告书有说过她是“梨花香”,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信息了。

    也不知道是深一点的梨花,还是浅一点的梨花,让唐梨一度好奇了很久,还问了不少人。

    不过众说纷纭,也没个准信,到最后唐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闻起来像什么样。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只要楚迟思喜欢就好。

    “嗯,是那种淡淡的梨花香,”楚迟思解释说,“1-10浓度时比较清淡,往上会稍浓些许。”

    唐梨不往正经方面想“老婆,你居然对我的信息素如此在意,如此感兴趣,我好感动。”

    楚迟思“……”

    “我是oga,”她叹口气,“受到基因的影响,本身会就对apha的信息素更为敏感。”

    唐梨委屈巴巴“为什么是因为受到基因的影响,而不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呢?”

    楚迟思“…………”

    这道理,真是越来越歪了。

    。

    鉴于楚迟思都这么说了,唐梨对自己信息素的味道愈发好奇,半推半拽把楚迟思拉去了香水店。

    店里人流不多,有专门的小桌子让顾客去调配自己想要的香水。

    桌子上摆了一堆瓶瓶罐罐,都是些不同类型的精油,唐梨看着就有点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做。

    反而楚迟思挺兴奋的,她从那个万能的黑色背包里摸出两副紫色塑胶手套,递了一副给唐梨“给。”

    唐梨敲敲系统“任

    务可不可以带手套做?”

    系统宽宏大量“是可以的。”

    另一个任务的难点,也就在于要搂着楚迟思,和她一起做香水才行。

    可这也太难办到了。

    唐梨苦恼不已,让她短暂地抱一下楚迟思还行,但目前这个情况,要抱人家抱整整十分钟,怎么想都有些困难。

    她这厢还在思考怎么完成任务,楚迟思已经开始准备调香水了,拿了杂七杂八一大堆材料,正在认真研究着。

    唐梨看她神情严肃,眉目认真,拿着小精油瓶的模样很是正经,忍不住过去逗一下老婆。

    “迟思,你这是要调什么气味啊?”唐梨托着下颌,期待地看着她。

    “你不是想我调梨香么?”楚迟思停下手中动作,神色疑惑,“这个不是你的任务吗?我帮你完成。”

    唐梨心一梗,看来楚迟思还是低估了系统那个小爬虫软件的威力,低估了每日任务的不要脸程度。

    她心里留着泪,脸上还得保持微笑“这个…那就麻烦迟思你了。”

    “不麻烦。”楚迟思声音淡淡,晃动着手中的精油瓶,轻轻往小瓶子里滴去。

    唐梨一边着急任务,一边不慌不忙地在旁边摸鱼,偷偷起看楚迟思调香水的模样。

    不愧是我老婆,真可爱。

    唐梨戴着八百米厚的滤镜,只觉得对方怎么看都是好看的,就没有一丝不漂亮,不讨人喜欢的地方。

    楚迟思拿着那瓶半满的小香水,凑到鼻尖浅浅嗅了嗅,眉睫稍稍凝起“有点奇怪。”

    她又嗅了几下,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后,低头沉思了好一会,紧接着,便瞥见正在旁边摸鱼的唐梨。

    唐梨本来就在盯着楚迟思看,是见对方望过来才故意避开她视线的。

    谁料,肩膀忽地被人点了点。

    唐梨刚转过头,便差点被楚迟思吓了一跳“迟思?怎么了?”

    楚迟思靠得很近,长睫密密的,一眨不眨地望着唐梨“你别动。”

    唐梨乖乖地不敢动了,像一只被拴着链子的小狗。

    楚迟思依了过来,墨发从肩膀上垂落,坠到了唐梨的肩膀上,懒洋洋地滑了下来。

    轻巧地,勾住她跳动的心。

    温热的呼吸贴了过来,鼻尖近得要碰到面颊,微垂的长睫近在咫尺,眼底盛着一丝柔光。

    唐梨僵硬得不行,可她却越靠越近,一副无知无觉的认真模样,似乎在认真地研究着什么。

    她到底在研究什么?

    唐梨已经快疯了,胸膛像是有火在烧,结巴着说“迟…思?”

    “我在调整香水的味道,总觉得和你的信息素有一点偏差。”

    楚迟思拧着眉,说“你把apha信息素压制这么好干什么,根本闻不到了,释放一点点出来。”

    唐梨“…………”

    这辈子没听过这么无理的要求。

    oga淡香在空中静悄悄地涌,在心尖铺了一层细密的雪,被血液里的火簌簌燃烧着,融成滚烫的湖泊。

    唐梨喉咙微哑,好半天才拼凑出一句话来“好…好吧。”

    幸好控制训练没白做,她稍微释放了一点点apha信息素出来,只有那么一点,似零星飘落的花瓣。

    那花瓣缀在衣领上,晃晃悠悠地蔓出一缕柔香,顺利将楚迟思引了过来。

    楚迟思靠在唐梨身侧,微微低下头来,轻嗅了嗅她的衣领。

    唐梨只要一偏头,就能看见她浓长的睫

    ,鼻尖翘翘的,唇边被咬出一点血色来,很好亲的样子。

    呼吸一点点吹拂过自己下颌,绵绵的,痒痒的,像是不可捉摸的蝶翼,勾得心里痒,喉间更痒。

    还做什么任务啊。

    唐梨感觉自己要完蛋了。

    。.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