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章 嘉佑帝的反应

    嘉佑七年四月,东京汴梁,皇城之中。

    殿试刚过没几日,卧病在家的蔡大相公就撒手人寰,一命呜呼了。

    蔡大相公乃是两朝元老,国之重臣,为官清正廉明,以刚正耿直闻名,且两袖清风,膝下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发妻,与之相依为命,蔡大相公去后,蔡大相公的妻子周氏,也随之而去。

    还是朝廷出面,替蔡大相公料理的后事。

    前段时间,蔡大相公虽步步紧逼,甚至一度在朝堂上,死谏嘉佑帝过继宗室子,早立储君之事,嘉佑帝虽然因此有些不大待见蔡大相公,甚至一度见了他就心烦,但也知道,蔡大相公乃是一心为了朝廷,为了天下,并无半点私心。

    而今蔡大相公先是一病不起,随即撒手人寰,嘉佑帝心中也是悲切不已,毕竟在嘉佑帝心中,蔡大相公与其相伴数十载,乃是难得的肱骨之臣,是嘉佑帝的臂膀,是君臣,更是知己、是好友。

    如今却······

    嘉佑帝本就是个极重感情,心地极为善良的人,心中又怎会不悲痛。

    接连好些日子,嘉佑帝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辗转反侧。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御花园中的鲜花也到了盛开的时节,嘉佑帝心情不好,皇后曹氏担心他的身体,就拉着嘉佑帝到御花园里散步赏花,放松散心。

    嘉佑帝和曹氏夫妻数十年,感情深厚,自然也明白曹氏的用心,二人便在花园中闲谈起来。

    两口子一个是九五之尊,当今皇帝,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聊的自然也都是家国大事。

    忽然,一个年纪不大的内侍轻手轻脚的走到嘉佑帝的贴身内官身边,以手遮口,在其耳边低语几句。

    老内官神色微变,似是听到了什么颇为惊讶的事情,当即便和那小内侍仔细确认,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老内官找了个嘉佑帝和曹皇后说话的空挡,凑了上去。

    “陛下,大娘娘,皇城司那边有泉州的消息了!”

    “泉州的消息?”嘉佑帝先是一愣,随即便想了起来,当即便抬眼看着老内官问道:“是王重的消息?”

    “陛下圣明!”老内官笑着躬身拱手礼道:“月前王通判兴建的盐场已经晒出了海盐,王通判特将晒盐之法的章程写成了折子,通过皇城司递了上来,跟着一块儿来的,还有两罐盐场月前晒出的新盐。”

    说话间,老内官便将内侍递上来的折子送至嘉佑帝手中。

    嘉佑帝有些激动,迫不及待的将折子看完,再度扭头问道:“来人现在何处?”

    “在殿外候着的!”老内官道。

    “宣他过来,朕有话要亲自问他!”

    “诺!”老内官拱手躬身施礼,当即走到一旁吩咐下去,立马便有小内侍跑去传话了。

    未几,泉州来的信使,就已经到了嘉佑帝身前。

    “卑职皇城司探目贾冰,拜见陛下,拜见大娘娘!”

    “免礼平身!”嘉佑帝迫不及待的问道:“王通判在折子里说,你对引海水晒盐之法知之甚详?”

    “不敢说知之甚详,只是自王通判命人修建晒盐场开始,卑职便一直跟在王通判左右,又时常诵读王通判所书《晒盐法》一书,耳濡目染,对晒盐之法,从头到尾,所有的步骤基本上都在盐场见过。”

    “王爱卿在奏折中说,二十四亩的晒盐田,共析出盐粒结晶一万一千两百四十三斤六两七钱?”

    贾冰道:“回陛下,确实是这么多,王通判说,因是第一次制盐,盐工们的技艺还比较生疏,或许将来待技艺娴熟之后,产量能有提升也未可知!”

    “析出的盐呢?快拿上来,让朕瞧瞧!”嘉佑帝迫不及待的道。

    旁边一个中年内侍立马便将两个大概椰子大小的罐子送了上来。

    贾冰道:“陛下,陶罐之中装的乃是自将海水晒干过后形成的盐粒结晶,尚未经过处理,颗粒较大,杂质较多,乃是粗盐,较之井盐、湖盐所产粗盐瞧着虽然不同,但滋味却大同小异,王通判说,若是久食,身体会有不适。

    而瓷罐中所盛,乃是粗盐再度溶解沉淀,过滤之后,析出的精盐,盐粒细小,盐味较为精纯,几乎已经尝不到苦涩之味了。”

    嘉佑帝本想自己亲口尝试,却被曹皇后给拦住了,旁边的李内官当即笑着上前,主动请缨,欲替嘉佑帝先尝一番。

    李内官先尝的是粗盐,用调羹舀出少许,倒入白纸之上,将白纸弯曲成渠道状,倒入口中,粗盐苦涩,虽有盐味,然杂质太多。

    “咸味十足,就是有些苦涩。”

    李内官说出感觉后,又试了精盐,脸上顿时便露出些许震惊之色。

    “咸味纯正无比,毫无苦涩之意!比之宫里用的上等青盐丝毫不差!”

    “当真?”

    其实只看颜色,就能看出来海盐和普通粗盐之间的区别。

    嘉佑帝忍不住自己尝了一下,心中也忍不住震撼,当即让贾冰给他讲解晒盐的过程和缘由,奈何信使虽记住了晒盐的各个步骤,并且还有图册注解,但有些词句,原理,贾冰解释不清楚,嘉佑帝一时片刻也理解不了。

    只能感慨一句:“王子厚年纪最轻,却是个难得的大才!”

    “此法若能推广天下,实乃朝廷之幸,百姓之福也!!”

    “陛下明鉴!”贾冰却忽然进言道:“王通判曾说,晒盐之法,看似简单,实则繁复苛责,稍有错漏,出盐的品质便有可能相去甚远,若是想晒出这般质量上乘,杂质极少的精盐,对盐工手艺的要求颇高!

    通判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便是此时此刻,泉州湾一号盐田中的盐工们,第一次接触晒盐这个行当,若无王通判亲自指点的话,也未必能够再晒出品质这么好的精盐来!

    但若只要粗盐的话,依照通判所呈图册一一还原,当无大碍!只是粗盐中所含杂质太多,久食于人体有害!”

    “通判便在图册的最后,附上一份未来三年泉州盐场发展计划,请陛下过目!”

    “未来三年泉州盐场发展计划?”嘉佑帝这才注意到,图册的最后一页之上,赫然写着这份计划。

    “传朕旨意,擢泉州通判王重为朝散大夫,赏百金、良田百亩、绸缎十匹,兼泉州盐铁使,总领泉州盐务诸事,其余差遣如故!”

    当这封圣旨传到泉州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知州陈浚都愣了,那些赏赐也就罢了,可王重这小子来泉州不到一年,这品级就差不多跟陈浚持平了,关键是官家还把泉州盐务的事情,交给了王重全权处置,这是何等的信任。

    那可是一州盐务,若是以前,陈浚自然不放在眼里,可现如今随着盐场成立,盐务一年的所能够带来的收入,绝对远超泉州财赋,这么大的一份政绩,可惜现在却是王重的了,这叫陈浚心里如何不吃味。

    幸好这个时候,当初济海商号南下的三条大船,都已回到了泉州,三条大船,尽皆满载而归,金银玛瑙各类珍品、龙脑麝香各类香料、上等的檀木等等不胜枚举。

    满满三船的货物,给济海商号带来了至少十数万贯的收入。

    丹碧楼内,长松高举酒杯,一脸感慨的对着王重道:“此番能如此顺利,多亏了子厚的海图,若非有海图指引,我等不知还要在海上漂泊多少时日!”

    王重的海图,标记的可不仅仅只是地域路线那么简单,还有各地的产出,习俗、风土人情等等,标注的十分清楚,长松等人循图到达一个地点之后,就知道那个地方的人最喜欢什么,能用什么和他们换到当地盛产的珍稀之物。

    临行之前王重虽说过海图年代久远,乃是其师门流传下来的,不能确定准确度如何。

    但事实证明,王重所提供的那份海图,精确度极高,尤其是各个区域的详图,描绘的十分详尽,几乎没有偏差。

    王重举杯道:“有用就好!”

    长松对王重是愈发钦佩了,分明年岁只比自己稍长,可见识却远非自己能及,尤其是目光之犀利,若非王重邀请,盛家估计就算是传到了他手里,也不会去考虑出海贸易的事情。

    只一趟跑下来,带来的利润都赶上盛家一年的收益了,这还是因为第一次出海,稳妥起见,盛家只买了三艘海船。

    长松和王重还有盛维说着他这一路南下的见闻,各地的风土人情,遇上的事情,神情有些激动,脸上的笑容几乎就没断过,那叫一个神采飞扬,眉飞色舞。

    于此同时,东京城,盛家,三月初,盛老太太便带着明兰母女三人,自宥阳乘船北上,返回东京。

    因着并不赶时间,且一路北上多为逆流,是故速度并不快,路上又顺道去了趟扬州,视察了一番王家的产业,是以前前后后总共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四月初才回到东京。

    寿安堂里,盛紘把王重被嘉佑帝褒奖,不仅升了品阶,身上还多了个泉州盐铁使的差事,手握实权,不知惹来多少红眼的事情告诉了盛老太太。

    饶是盛老太太听了,也不禁觉得意外:“他才去泉州不过半年,就办下了这么大的事情?”

    盛紘极为感慨的道:“子厚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又得名师教导,学富五车,便是儿子也未必能够赶得上他!”

    盛紘现如今也不过才是个从五品下的小官,挂了个闲职,并没有什么权利,虽说京官比地方官员清贵,但官家突然的擢升赏赐,不正是告诉满朝文武,如今王重虽然远在泉州,但如今却是几乎是简在帝心了。

    官家亲自下旨擢升一个六品小官,不过从未有过,但也极为罕见。

    “儿子在官场上辛辛苦苦十几年,至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子厚不过初入仕途,弱冠之龄,便已官至五品,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啊!”

    盛老太太却有些忧心的道:“这事儿只怕未必有你想的这般好!”

    盛紘一愣,不解的问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盐铁自古以来,便是朝廷的命脉,自前朝改革盐政之后,盐务的地位便愈发重了,而今朝中掌管盐务的,不是王公贵族,便是当朝大员,个中关系,盘根错节,不知牵扯了多少朝臣,多少世家!”

    “昔日范文正公何等英雄人物,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殁于任上,客死异乡的结果,更何况是子厚!”

    老太太的话,说的盛紘心中一凛,立马回过神来:“母亲所言极是,子厚年纪太轻,若是功劳太大,成就太高,难免会惹人眼红,盐务之事,牵扯甚广,保不齐便动了哪家的利益······”

    话到这里,盛紘竟油然生出一股怅然无措之感。

    盛老太太道:“你也不必这般过分忧虑,如今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只是子厚到底年轻了些,你得好好嘱咐他一番才是。”

    盛紘忙拱手应是:“出头的椽子先烂,为官之道,在于一张一弛!若是一味的出头拔尖,难免盖过了同僚们的风头,同僚们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但心底怎么想的,就难说了!

    儿子这就去信给子厚,叫他莫要一味出头拔尖,还得注意韬晦才是。”

    盛紘走了,已经十一岁,个头又往上窜了不少的明兰走到了盛老太太身边。

    “都听到了?”盛老太太淡淡的问道。

    明兰点头道:“嗯!听到了!”

    “哎!”盛老太太叹了口气,捉着明兰的手,感慨的道:“本事大是好事,可本事要是太大了,却又难说了!”

    明兰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单纯懵懂的八岁幼童了,跟着庄学究读了几年的书,又在盛老太太身边耳濡目染,明兰的心智也愈发成熟。

    可正因为成熟了,明兰才能理解盛老太太这话的意思。

    “许久没去庄上了,明日带上你小娘和栋哥儿,咱们去瞧瞧王李氏吧!”盛老太太忽然话音一转说道。

    “都听祖母的!”

    明兰笑着揽住盛老太太的手臂,笑着娇声说道。

    随着卫恕意跟着回到东京,便在家里西北角腾出了个小院子,给卫恕意和长栋居住,自打和生母相熟之后,长栋和卫恕意也愈发亲近,加之长栋年纪还小,盛老太太自然也不好叫人家母子分离,便让长栋搬出了寿安堂,跟着卫恕意住。

    两岁多的长栋,已经能说能走,能够自己吃饭,颇为乖巧懂事了,尤其是眉眼,越长越像盛紘,又有几分卫恕意的柔美,盛紘对这个幼子也是喜爱不已,时常去卫恕意院里,看看儿子,顺便再和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的卫恕意好好温存一番。

    许是出于愧疚,又许是王重和明兰的关系,盛紘在卫恕意的院里一住就是小半个月,卫恕意虽不似林噙霜那般说放得开,什么新奇的花样都玩的出来,甚至还有些保守。

    但男人就是这样,野花吃多了,似卫恕意这般漂亮纯净的家花,就显得尤其香甜诱人。

    卫恕意不似王氏那般说话夹枪带棒,也不似林噙霜那般能够和盛紘谈诗论词,抚琴弄萧,但却胜在可意体贴,温柔贤淑,善解人意,从来不会和盛紘提要求,盛紘给了她就拿着,盛紘没给,她也不会主动要。

    如此不卑不亢,再加之卫恕意先前的遭遇,还有活泼可爱,乖巧听话的儿子长栋,反倒是让盛紘心里生出了以前不曾有过的愧疚感,觉得对不住卫恕意母子二人,自然也就变着法的想要补偿卫恕意母子,去卫恕意院里的次数自然也就多了。

    而今林噙霜虽然又得了盛紘的宠爱,但盛家的中馈,却仍旧牢牢的握在王若弗的手中,除非王若弗犯下弥天大错,否则的话,林噙霜怕是这辈子也没可能再管家理事了。

    管家理事的权丢了,手里的产业盛紘也只还了她一部分,关键是现如今盛家的下人们都知道,六姑娘未来的夫婿,他们未来的六姑爷,不仅很得自家主君的看重,官职也不低。

    更关键的是,自打经历过上次的事情之后,剩下剩下的老人,不是老太太房里,就是王若弗手底下的,林噙霜连带着长枫和墨兰手底下的人都被换了一茬,这些人固然听林噙霜她们的话,但要是想让她们舍生忘死的替林噙霜卖命,可没那么容易。

    不过林噙霜向来是个极有手段,且极能隐忍,又舍得放下面子身段的,连盛紘都被她哄的团团转,想要拉拢这些个下人,也是迟早的事情。

    否则的话,原来在扬州时,她如何与王若弗分庭抗礼,要知道王若弗的娘家,那可是真正世代簪缨的书香门第,不是现在的王重能比的。

    归根结底,还在于盛紘的态度,昔日盛紘凡事都偏向林噙霜,甚至很多事情,都不用林噙霜开口,盛紘就会第一时间替林噙霜找好借口,什么娇弱、善良之类的。

    只是经历过儿子险些被闷死在腹中这事儿之后,铁一般的事实被摆在眼前,盛紘虽然始终不愿相信,可为了儿女,只能收敛起对林噙霜的偏爱。

    若是卫恕意和长栋如原著一样都死在扬州,只怕此时盛家后宅的走向,早已恢复到和原剧情一样了。

    是故对于盛紘经常往卫恕意院里跑的行径,林噙霜虽然气愤,但却拿卫恕意没有半点法子。

    林噙霜心里明白,只要卫恕意还在盛家一日,盛紘对她心里就始终都会有一根刺,可偏偏她又不能拿卫恕意如何。

    林噙霜明白,悄无声息的弄死卫恕意的机会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不论是下毒、陷害、还是制造意外,都难免会落下把柄,最后会把事情牵连到林噙霜自己身上。

    而且只要林噙霜做了,盛紘就算再喜欢她,只怕也会强忍着不舍处理了她。

    相伴近二十年,林噙霜实在是太了解盛紘了,盛紘心中最最在意的,还是盛家!

    只是在知道王重又受了褒奖,还升了官,得了许多赏赐,王李氏还将官家赏赐的锦缎,送了好几匹来家里,连王若弗都得了一匹,偏偏就是没有她林噙霜的,林噙霜又忍不住砸了一套崭新的茶具,两只花瓶,一个香炉,还有两本墨兰正在看的书,也被盛怒的林噙霜抢过去,撕了个稀巴烂。

    尤其是知道盛紘又去了卫恕意院里之后,林噙霜直接气的快要三魂升天,七魄出鞘。

    整个林栖阁上上下下,尽皆噤若寒蝉,女使婆子们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连墨兰,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捋林噙霜的虎须。

    与此同时,盛家东北角的偏僻小院里,却满是欢声笑语。

    远在千里之外的泉州,王重同样也没闲着。

    随着时间推移,晒盐的次数逐渐增多,老盐工们的熟练度也逐渐上升,新招的盐工们也在慢慢熟悉晒盐的各种工序。

    来自兴化军的两个指挥营的军士们,除却驻守在盐场四周的部分军士之外,其余军士尽皆被安排了新盐场的建立之中。

    当初王重堪定的几处地方,如今也陆续开始动工,自三月起至今,盐场拢共出盐十余万斤,而且还都是质量上乘的精盐,这么多精盐一下子涌入泉州市场,一下子就将原本的食盐市场打破。

    因着产量有限,王重和陈浚商议后决定,先供应晋江和南安二县,先将海盐在晋江和南安两县普及,待产量上去之后,再将海盐逐渐普及整个泉州,使得泉州百姓尽皆能够吃上味美价廉的精盐。

    寻常百姓所食,多为私盐,这些私盐自然不会是什么品质好的精盐,售价也是十几文到二三十文不等,价格并不高。

    官盐的品质自然要胜过私盐,但官盐价格太高,尤其是产自蜀地的井盐,制作工序繁复不说,自蜀地运往中原,也非易事,价格自然也就一直居高不下。

    寻常盐场所产之盐,价格不低,但其中杂质也不少,滋味自然也就不好说了。

    泉州盐场新推出的海盐,虽颗粒比寻常精盐稍大一些,但色泽洁白透亮,光是卖相,就胜过寻常官盐许多。

    更别说价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