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楼听花语 5

    话说秦乐乐回到吹花小筑,已过四更,直接和衣而眠,却翻来覆去地不能安睡。

    半醒半梦间,仿若再回垂髻童年,阳光很好,风微微地热,格天府的庭院群芳争艳,阿娘为她试穿新衣,爹爹为她套上绣花丝鞋,岳霖抱起她,在水榭边的荷叶上行走。

    她满心欢喜,笑若银铃,忽然间,乌云隐去太阳,风如龙卷,所有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她独自一人,在空旷的世界。

    日上三竿恹恹地起床,眉妆漫染,梳洗半晌才开门,毫无悬念地发现,小铃子已坐在石阶上等她。

    “姐姐早,哦不早啦,我给你说,出大事了,不得了的大事,鬼魂昨夜来报仇,全湖州城的人都晓得了。”小铃子的神情,兴奋,神秘且隐隐畏惧。

    鬼魂秦乐乐皱起秀眉,忽然明白:女子华服曳地,长发披背地行在夤夜,原来是扮成了芸娘生前的模样。

    小铃子见她不语,更加起劲地摇铃:“姐姐你有所不知,芸娘以前是楚腰的头牌舞伎,金四郎求之不得,酒后凶性大发,伙同仆从夺去了她的清白,芸娘不堪受辱,跳楼自尽。”

    真相竟比岳霖讲的更加不堪,秦乐乐暗忖:难怪雪纱盟一定要复仇。昨晚见到的女子,机敏,果决,知人心,善应对,很不寻常,武功虽比不过三哥哥,却一定是盟里的核心人物。

    怎样才能找到她,让她帮我约见盟主她想了想,问:“三哥哥呢想必不在府衙,便在金宅。”

    “姐姐真乃神算子,我家公子大早便去协助官府录口供了,金四昨晚与几个同学到楚腰,他们说那是他在芸娘死后第一次去,因为新来的绿袖会跳惊鸿舞,说此舞是唐玄宗宠妃的成名作,难得一见。哪知看得最热闹时,金四忽然大叫芸娘,所有人都瞧见芸娘在远处飘来飘去的,他们说金四当时发足狂追,他们如何也跟不上,只好眼睁睁地看他消失,谁料他竟和芸娘一般跳了楼。”

    小铃子的叙述东一榔头西一棒,主语不清,人物不详,但秦乐乐也听得明白:雪纱盟定与楚腰有关,以几近失传的舞蹈将金四引来,趁机给他下药,扮成芸娘的女子再以轻功在众目睽睽前出现,从而诱金四在迷乱亢奋中追她至塔里。

    她们如此作法,无非是要增加破案难度,保护凶手。

    眼光落在庭角那株枇杷上,树干虬劲,绿叶茂密,一枝素白的秋兰,不知是被谁折下搁在树桠,早已失去了生命的鲜活。

    沉吟一刻,对小铃子道:“今日无事,你带我去楚腰附近逛逛可好”

    “姐姐,三公子专门留我在家听你吩咐,我等了大半天啦,终于派上用处了。”小铃子摔摔袖子,一马当先地出了院门。

    街上各色行人,往来如织。两人走过书香门弟居住的崇贤坊,商业集中的至和与恒长两坊,来到教坊众多的安乐坊。

    离楚腰尚有十余丈时,街道开始堵塞,人群几成水泄不通之势,阵阵欢笑和悠扬丝竹相互交织,随风而传,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秦乐乐打探下来,方知大早官府已来问讯并搜索过了,等他们毫无所获地离开,楚腰立即大肆庆贺芸娘的冤仇得报,并宣布从今日起将连续十日免费歌舞和茶点,由此吸引了众多的行人围观。

    这般迅速地解出对事发点的封禁,看来李官人果如三哥哥所料,只碍于金氏颜面和自己官声做些表面文章而已。楚腰热闹高调地庆贺,想来并非为注重私密的雪纱盟所控制。

    如此隐蔽的组织吸收成员,必然要求透彻的了解和深厚的信任,若非特殊或意外情况,发展芸娘的那位女娘子必然经常接触芸娘,甚至可能经常在附近活动。

    秦乐乐绕到清冷的后门,在对街的茶室要了个靠窗的位,与伙计闲谈几句,默记:楚腰左侧是丝绸行,花粉店,香料铺,右边是珠宝阁,书画廊,天音坊,正对的纸墨铺,东靠古玩斋和点心房,西邻绣楼和客栈。

    介绍芸娘入盟的那位会在哪一处昨晚的女子体态绰约,四肢纤美,说不准亦是个舞伎。

    “噫,那是小砚与阿墨,陈大公子和张九的书童。”小铃子瞧秦乐乐喝茶沉思,知趣地不打搅她,左顾右盼,见到熟人,忍不住地喊将出来。

    眼瞧秦乐乐横目过来,便滔滔不绝地启动铃声:“姐姐你不知晓,陈,金,张,马乃湖州大族,这两位公子也在书院上学,与三公子可好啦,年年给义军捐银粮物资。陈大的对象是天音坊的阿蛮,曲儿唱得比仙子还动听,张九喜欢楚腰的雨荷,听说她们都与芸娘要好。”

    处处皆有女子拨风弄云的手,秦乐乐看着对门抬花蓝的两位少年,笑:“你背后说人的风流韵事,不怕三哥哥责你”

    “我又没说我家公子,再说,陈大和张九是真心的,都拒着家里的说亲。”少年的回答让秦乐乐心里突的一顿:难道,三哥哥也有相好

    天光似乎暗淡,隔街的喧哗和乐声变得杂乱且刺耳,她却只是笑:“胡说,他们是三哥哥的同学,三哥哥天天忙得脚不点地,哪有时间陪女娘。”

    小铃子竭力证明自己的正确,没注意到她话里的主语已经巧妙地变了:“真的,我家三公子和这两位是湖州最有名的郎君,什么什么,对了,人物俊秀,文采风流,家家的娘子都喜欢,陈大还说要三公子当他妹夫来着。”

    “同门结亲,三哥哥定是同意了。”一只蝴蝶被蓝里的花香吸引,翩翩而去,秦乐乐的眼光追着它,不知蝴蝶是她,或者,她是蝴蝶。

    小铃子笑道:“姐姐这次可错了,三公子回答边患未除不成家。张九却说三公子看书的眼光比陈大看阿蛮还情长,无趣得紧。”

    这陈大和张九当真可恼。秦乐乐不语,只暗中怨怪,春心初动的女儿家,无论别人对自己中意的郎君是赞是厌,是褒是贬,她都不免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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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惊鸿舞是始于唐代的宫廷舞,唐玄宗早期宠妃江采苹(即梅妃)的成名作。唐玄宗曾当着诸王称赞她“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惊鸿舞以写意手法,表现鸿雁在空中翱翔的形象,舞姿轻盈,飘逸,柔美,现已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