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佳期

    嬴亭随嫁这个小插曲带来的忧虑,并没有困扰孟嬴太久。

    她这阵子太忙了,佳期渐近、备嫁事多,也就分不出心来想太多,仪典行装虽然多是旁人在忙,但做为准嫁娘,哪怕只是凡事瞧一眼点个头,也够她罗嗦的。好在婚事如意,再如何烦琐,心里也是欢喜。那日试嫁衣,细菽满面喜色,捧着硕大一个漆盘,双手居然稳当得很,艳红金缕的衣料在漆盘上层层叠叠摞起来,流光溢彩。她被吸引了,伸手轻轻抚上去。

    细菽艳羡道:“真好看,公主一定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殿内灯光温暖,与火红的嫁衣一道,熨帖在孟嬴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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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为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女官,昭儿自然只有更忙,她要操心的事,更多、更细烦。

    眼看着启程之日近了,她特地寻了个空,去了一趟管教宫女处。

    眼前这位宫中的前辈,积威甚重,昭儿面带怯意,陪着小心行礼问好。

    管教宫女一贯的面无表情,问:“你来做什么”

    昭儿小心道:“姑姑,我……想求您帮个忙。”

    管教宫女眉毛微微一挑,算是有些意外:“哦”

    她在宫中掌律多年,向来面冷手硬,这个小姑娘也是尝了不少苦头的,很清楚自己的脾性,居然又有什么事求到自己面前来,这是又要为谁求情卖好不怕再被自己连着责罚么

    昭儿这边已然怯怯开口道:“公主嫁期将至,细菽年纪还小,不能随行,我……有些不放心她,还请姑姑,照应一二……”

    管教宫女看着昭儿,面上似笑非笑,道:“你倒有趣,居然想到来拜托我。是嫌我这些年没打够你们么”

    昭儿低下头,看着手中仍然包扎着的白麻布,轻声道:“姑姑虽然严厉,但句句教训都是为我们好……可是我……”

    昭儿语声更轻软下去:“细菽向来把我当亲姐姐一样,我这一去,怕是再见不着了,我……我……”

    昭儿忍不住心头发酸,眼中浮起泪光。管教宫女静静看着昭儿,嘴角渐渐凝起一丝柔和的神情来。过了片刻,方问:“你怎知我会答应”

    昭儿欠身道:“昭儿自进宫来,便受姑姑教诲,深知姑姑……其实心地最好。此事……昭儿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姑姑……或许能……”

    管教宫女有些意外,过了一会儿,她轻哼一声:“自作聪明!”

    管教宫女语气有些硬。

    看来是被拒绝了。昭儿失望地抿了抿嘴,这位姑姑是出了名的心硬,既然被拒,也不好苦苦纠缠,昭儿欠身施礼,柔声道:“是昭儿莽撞了,还请姑姑勿怪。”

    她轻轻转身,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淡淡语声:“我身边正要补个洒扫的粗使孩子,她若手脚勤勉,倒可以试试。”

    昭儿眼睛一亮,转身忙谢道:“多谢姑姑。”

    管教宫女闭上双眼,不耐地:“谢我什么我又不曾答应你什么。”

    昭儿心里高兴,忙点头应是,见管教宫女没有别的吩咐,才又行了一礼退向门外。

    将将行至门口,管教宫女的语声却又不轻不重地传了过来:“在这里,做人心肠软,不一定是好事……小心些,别让你的好心,害人害已。”

    昭儿停步,有些不解地回头。管教宫女却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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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下一桩要紧事办妥,昭儿心中轻松了不少,才回宫,却又撞上细菽火急火燎地冲出,看见昭儿,眼睛一亮,叫道:“姐姐!”

    细菽一边叫着,一脸急如火燎拉住昭儿问:“昭儿姐姐,你去哪里了”

    细菽拉着昭儿走至角落,由于手伤,细菽拉得别别扭扭的,昭儿走得也很不顺当,不禁责怪道:“慢点……你又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细菽停步看着昭儿,一脸焦急道:“姐姐,我今日听人说了,随嫁的人里没有我!”

    昭儿并不意外,回答:“是啊。”

    细菽讶然道:“你知道”

    昭儿点头道:“是啊。”

    细菽一脸悲愤:“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昭儿有些哭笑不得,道:“没说不告诉你啊……才定没两日的事,我也得得空了再与你说。再说,你不是知道了么”

    细菽带着哭腔问:“那为什么没我为什么没我”

    昭儿耐心地解释:“此去他国,路途遥远,又是冬天,道上必定极不好走,故而此次随嫁侍从都选了年满十五以上者,你年纪不到,自然不能去。”

    细菽急道:“我年纪不小了,我可以的……宫里的姐姐们都在随嫁之列,就我不在……”

    看着细菽落下泪来,昭儿叹口气,拉着她的手坐下,劝道:“宫里年纪未满留下的,也不止你一人啊,再说,留下来,不必受千里跋涉之苦,不是挺好。”

    细菽猛力摇头:“我不要留下来不要留下来……我不怕苦……我要跟姐姐在一起……我从一进宫就跟着姐姐跟着公主,从来都是姐姐教我做事,心疼我护着我,要是没了姐姐,我该怎么办啊……”

    细菽越想越伤心,呜呜咽咽哭出了声。

    昭儿安慰道:“你放心,我拜托了管教姑姑照顾你……”

    细菽大惊失色:“什么我不要!姐姐你好狠的心……我要是跟着姑姑,我我我……我一定会被姑姑打死的……”

    那位姑姑简直就是瘟神煞星,细菽对她的恐惧简直是深入骨髓,想想若是自己在此人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哪里还有好日子过怕是公主一走,自己的死期便不远了。

    昭儿被细菽又是哭又是在身上胡乱揉搓得又是心烦又是心软,无奈温言道:“好啦好啦,你要是真不怕路上辛苦,我去替你问问便是。”

    细菽大喜:“真的”

    见昭儿点头,细菽破涕为笑,神情甚为可笑可爱。昭儿不禁莞尔,伸手捏了捏细菽的鼻子。

    也罢了,这个小妹妹,生就个不稳便的性子,入宫之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还这么磕磕碰碰地没少闯祸,真留下她,确是不放心的,还是设法带在身边关照调教罢。

    昭儿叹了口气,抬起头,正见晨起一直阴霾的天色,此时已飘下雪来。几名侍女正捧着各色物件走过,少女们身姿端重,轻快的步履透出喜气,裙裾过处,片片雪花飞扬,如春花柳絮般轻柔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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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儿与孟嬴离开秦都那天,是个和煦的冬日。

    新年才过,本应是极冷的天气,因着晴朗和无风,让人心生暖意,更为秦楚两国联姻的这桩婚事添了喜气。清晨,昭儿服侍孟嬴梳妆时,赶来照应的王后就带着一脸笑意道:“看天色,真是个好兆头呢。”

    王后拉着孟嬴的手,说了许多体己嘱咐的话,姑嫂二人都掉了不少眼泪。

    王后今日的眼泪倒并非虚情假意,她多少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情景,入宫日久,冷暖自知,看着盛妆的孟嬴,感怀的多是自己过往的青春,还有些许对未来的惶恐。孟嬴待嫁的心情原本忐忑,自然更是禁不起亲人的温言软语,说不清是难舍还是委屈,两个女人便哭在了一处。

    在一旁服侍的昭儿适时劝道:“大喜的日子,请王后和公主放宽心吧,辞行的吉时已经快到了。”

    王后马上收了泪,与侍女和未嫁的宗室姐妹们忙忙地给孟嬴整妆,远处大殿的钟鼓之声隐隐响起,昭儿扶着仍在轻声抽噎的孟嬴,迈出殿门,走入喜气洋洋的日光之中。

    阳光如此明媚,让人不由得不受感染,昭儿也觉得,等待公主和自己的,应该是一片崭新和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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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殿前,盛大的婚典进行中,秦长公主发嫁,典礼隆重气派自与她人不同。

    盛装的孟嬴被众人簇拥着,由王后携着自己的手,向大殿前的秦王走去。王后微微注目,见秦王果然微有怔忡之色。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夫君想起了什么。

    王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嘴角现出一抹意味含混的微笑来。

    孟嬴姗姗行至秦王面前,待王后松开自己的手,转身于秦王身侧站定,才与嬴亭一前一后,款款下拜。

    秦王双手扶起孟嬴,孟嬴低着头起身,神情有些紧张。秦王并未放开双手。孟赢有些诧异地微微抬头,正对上秦王晦暗复杂的眼神。秦王被孟嬴清澈的眼神一激,这才松开了双手,与王后一左一右,携孟嬴手走至阶前。

    钟鼓齐鸣,大殿外,仪仗整齐、旌旗飘扬,盛况空前。

    迎亲的费无极、伍员等人与秦国众臣沐浴在冬日明媚温暖的阳光下。嬴亭按着媵妻的身份,只能跟在孟嬴身后,服饰亦不如孟嬴隆重,脸上便有不甘之色。

    孟嬴转身与嬴亭向秦王夫妇行大礼告别。

    礼官大声赞颂:“今有好女,得配吉士;良媒厚聘,百辆御之;之子与归,宜其家室!”

    秦王再次双手扶起孟嬴。

    礼官的唱颂声中,众人跟在孟嬴之后起身。费无极手执节杖,与伍员一前一后,登上丹陛,准备请公主登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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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好忙,更新慢了,过节还是有点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