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西市见闻

    “孙狱丞,您是要去西市找那个安乃近吗?”兰茵掀开马车的帘幕,招呼孙茂道。

    “是啊,杨娘子。”孙茂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想透过重重帘幕看一眼崔评事,他总觉得崔评事仿佛不乐意他和杨娘子多说话。

    “我和你一起去吧,来长安后,我还没逛过西市呢!”

    “这,这不好吧。”孙茂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频频看向帘幕之后。

    “咳咳咳……”重重帘幕之后传来几声咳嗽。

    “啊,崔评事,我想起来了,寺丞交代的事,我还没办,得先回一趟大理寺,恐怕不能去西市了。”孙茂福至心灵般说道。

    “你辛苦了,既然如此,西市还是我亲自去吧。”帘幕内传来崔元藻低沉的声音。

    “你亲自去?看看你那猫熊眼吧,我看你这身体还是回去睡吧,我替你走一趟得了。”兰茵看了一眼歪在软枕上的崔元藻,忍不住说道。

    猫熊眼?崔元藻摸了摸自己的眼皮。

    昨夜入睡后,崔元藻总觉得从床边传来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让他想睡又不得安眠,只能在榻上烙饼,辗转反侧,但是这话又难以启齿,只能另开话头。

    “你是西川府人?”

    兰茵心里一个“咯噔”,面对崔元藻真是半点都不能大意,就一个猫熊眼,他已经知道她来自西川府了。

    这两日的相处,崔元藻随意的态度让柳兰茵莫名放松了警惕,甚至一度产生他会帮她一起隐瞒身份的假想,如今这是又来试探她?或是索性想和她彻底摊牌?

    不行,她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兰茵咬了咬牙道:“你胡说什么呀?我祖籍华阴,之后一直跟着阿爷辗转各地,但西川是没去过的,只不过以前有个婢女出身西川府,恰好听说过猫兄这种奇怪的动物。”

    崔元藻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他也不知怎么突然会问出这种话来。

    于他来说,这女子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杨蓉”,能帮她度过这次逼婚。

    甚至她是假扮的“杨蓉”更好,度过这次难关后,他甚至可以发现“被骗”,历经情伤,从此不涉凡尘,专心修道,想必伯父伯母也没话可说了。

    “是我糊涂了。”崔元藻低垂着眼轻声道。

    一时之间,沉默弥散在马车狭窄的空间内,让人分外焦躁。

    兰茵掀开帘幕向外望去,却突然尖声道:“能不能停一停?”

    崔元藻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居然是幻术表演。一个胡人把盒子套在脑袋上,从盒子的前后左右各插上一把刀,再在盒子中间插上一根棍子,打开盒子的前盖,胡人的头居然消失了。

    人群沸腾,纷纷打赏。

    “障眼法。”崔元藻暗暗哼了一声。

    “不是真的吗?”兰茵盯着崔元藻仿佛魂游天外。这神情崔元藻从未在兰茵脸上见过,或许应该拍拍她,崔元藻抬起手,却只是递上了一杯茶。

    “不是真的。这盒子应有前后两层,那根棍子的作用就是把隔板关上,让人看不见后面的头。”崔元藻解释道。

    “是吗?”兰茵依然迷茫地看着他,“那你说一个人会突然消失吗?”

    崔元藻看了眼兰茵,她或许曾碰到过什么问题吧,而他自己也依然得不到答案,修道是否就能去往另外的世界,一个全新的世界。

    崔元藻把背靠在软榻上,闭目道:“我也不知道。曾有天竺人表演幻术,随着绳子一路向上攀爬,之后绳子掉了下来,人却不见了。又有贞元年间,谢自然白日飞升。你说,修道真的能升仙吗?”

    兰茵没想到还能被反问,想起听到的流言,这位郎君一心修道,忍不住嘲讽道:“反正,我从没见过你这样贪图享受的,能得道升仙。”

    崔元藻没想到会被兰茵讽刺了一把,有心反驳回去,却见她神色凄惶,到底没忍心说什么。

    看马车已到了南曲,崔元藻敲了敲车壁,车夫向右拐了个弯,就到了波斯胡商聚集的地方。

    胡商最爱鉴宝收宝,是以大唐的豪门贵族常常在此流连。

    “这是永昌宝阁,西市最大的宝物聚集之地。”崔元藻指着一处雕梁画栋的两层高楼介绍道,“不过,今天我们不去这里。”

    马车拐到了永昌宝阁的后巷,一处普普通通的民居,也看不出内里如何。

    及至到了里间,地面铺满了波斯地毯,走上去像踩在云端,到处是穿着裸露,满头珠翠的胡女跳着袅娜的舞,鼻尖还萦绕着一股香味,兰茵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如风入松柏林,如雪落天地间,飘渺又轻盈。她们真是又美又精致。

    “不,不需要酒。”崔元藻拦下一个端着酒的胡女,“安老板在不在?跟他说,崔元藻找他。”

    听到崔元藻的声音,兰茵才回过神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试图让它更为服帖一点。

    “记得,你如今是弘农杨氏的娘子,身份高贵,何须与她们攀比?”崔元藻在兰茵耳边低声道。

    兰茵一惊,耳朵瞬间发烫,内心极不自在。这人心太细,连她想什么都似乎知道。

    “崔十四,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崔相公一向可好?”一个满脸黄色络腮胡子的胡人从内里转了出来,笑哈哈地握住了崔元藻的手。

    崔元藻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笑了笑道:“安乃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安乃近一边引着崔元藻及兰茵往后堂的厢房走,一边问道。

    崔元藻拿出凹凸镜,“你不是说这东西是当世独一份吗?”

    安乃近的脸霎时僵了一下,瞬间恢复了自然,“确实是独一份啊,您是不是看错了?”

    “哦?你说是我眼瞎心盲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乃近,我知道你想抬高宝物价值,但既然如今我都知晓真相了,又不是问你拿回金子,只求一个真相,你何不老老实实告诉我,免得我真生了气。”崔元藻反复颠着手中的凹凸镜,漫不经心地说道。

    眼见着安乃近的额头渐渐出汗,兰茵暗暗心惊,这个崔元藻又和刚刚的他不同,似乎又变成了她第一天认识他的时候,有一种冷酷漠然的样子。

    “崔评事,您别颠了,这玩意儿易碎。哎,确实这东西不是当世独一份而是一对,是天宝年间,大食国献给玄宗皇帝的,后来天宝之乱后流落民间,我是从平康坊的秋都知处得来的,它被当成了铜镜般用,我心里痛啊,花了重金买回来的,确实没敢多收崔评事您的钱啊。”安乃近情真意切地道。

    “你可知这凹凸镜成了凶器?”崔评事淡淡地说道。

    “这怎么可能?”安乃近震惊道。

    “安老板觉得这世上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这凹凸镜要怎么用呢?”

    “绝不是我!”安乃近差点从坐榻上站起来,被崔元藻轻轻按了下去。

    “我知道不是你,不然我怎么会跑来和你说这些呢?”

    “崔评事明察秋毫。”安乃近抹了抹额头的汗。

    “我虽信你,但其他人却未必,所以啊,我们还是应该尽快找到真凶,是不是?”

    “是是是。崔评事要我怎么做?”

    “我想知道另一把凹凸镜的消息,也想知道,我手中这把的来历。不知你方不方便帮我查查?会不会打扰你做生意呢?”崔元藻笑眯眯地说。

    “方便,方便。我一得到消息就来向您报告。”安乃近连连举手发誓道。

    “倒也不必,你到我义宁坊的宅邸找这位杨娘子即可。”崔元藻指着兰茵说道。

    兰茵突然被点名,着实一惊,尴尬地笑了笑。

    安乃近见这娘子年轻貌美,又被崔元藻带在身边,难免多想,频频作揖。

    “你不必送,我们这就走了。找人的事烦你劳心了。”崔元藻也不和安乃近多说了,站起来就走。

    安乃近连忙站起来送崔元藻,经过兰茵时,突然塞了一个小布包到她手里,把兰茵吓了一跳,兰茵看了看周围,似乎没人看他们这边,闭紧了嘴,把小布包往袖中一塞,跟在崔元藻后面出去了。

    坐在马车上,兰茵没了来时的兴致,也不掀帘观望,只一味沉默。

    “怎么了?”崔元藻靠在软枕上,懒懒地说。

    兰茵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崔元藻,这人到底有几副面孔呢?

    初时,她只觉得他是个高门大户的纨绔子弟,后又觉得他阴险狡诈,冷酷淡漠,之后在灵聪的鼓吹之下,又觉得他柔弱多病却勇担重责,再之后,发现他心细如发,心思缜密,现在看他对付安乃近,又觉他身处高位,信手拈来地随意拿捏他人。

    “安乃近给了我这样东西。”兰茵从袖子里拿出那个小布包递给了崔元藻。

    她觉得她根本逃不出崔元藻的视线,还不如一早就拿出来。

    “他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崔元藻并不接兰茵递过来的东西。

    果然他知道!还好主动交代了。

    崔元藻并没有睁开眼睛,靠在软枕上迷迷糊糊地道:“左不过是那些东西,你收下了,他就放心了。你不是缺钱吗?收着吧!”

    崔元藻知道安乃近的为人,作为无根的波斯人,他们拥有巨大的财富,却要依附于高门权贵,心思狡诈,左右逢源,如果拿捏不好,是会反噬的。

    安乃近看他如此重视兰茵,一定会认为她是他亲近之人,贿赂兰茵是他的正常之举,崔元藻也是有意的,因他看兰茵似是缺钱,那何乐而不为呢?

    兰茵看崔元藻依然闭着眼,轻轻打开了小布包,是个精致的步摇,应该价值不菲。

    兰茵微微抬头瞟了一眼假寐的崔元藻,这是他有意安排的吗?是好意?还是暗含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