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混乱的时代已经拉开帷幕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这是愚蠢的年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绝望之冬;我们的前途拥有一切,我们的前途一无所有;我们正走向天堂,我们也正直下地狱。

    ——

    群臣一片哗然。

    王绾、冯劫、隗状等大臣也都是始料未及。

    认为泰皇配不上他的功绩,心高气傲,坚持称皇帝,也就算了毕竟听起来皇帝似乎也更顺口些。而且后宫里也还有那么多才华横溢、掌故极丰的尚书令,嬴政肯定事先请教过他们。

    但是这不允许臣子议论君王,儿子议论父亲,废除谥法,这算怎么一回事。

    从方才嬴政突然修改早就和他们约定过的内容,再到现在突然下达新的命令给制命,众人都开始感到不安。

    而这一天,也是嬴政的威权达到顶峰的时候。

    臣子们纵使心中各有想法,尤其是淳于越,他就是之前负责参与设计今日朝会颁布法令、制命细节的要员。

    李斯、冯劫、王绾等人请教的博士就是他们几位大儒。

    在这样的大典上,嬴政公然不讲信义……

    这很嬴政。

    王贲低着头,‘大王已经疯了’。

    李信惊讶地抬头微微望了一眼嬴政。‘大王这是疯了吧。这些事传出去,要被世人耻笑的。今天可是大朝会啊。’

    读过书的人,当然会反对嬴政的做法,因为他们了解历史。

    但是朝中每一个人都知道,嬴政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地位,在自己手下将士、臣吏中宛如神一般的存在。

    他们看到嬴政这个变态不打算夹着尾巴好好做人了,当然想对他做点什么。可是手底下的人,心里面都是大王,他们根本做不了什么。

    大臣们都无法,一个个只能咬牙切齿,把今天这些事情都吞回肚子里。

    你以为嬴政只是在废除一個过去古老的规训吗,大错特错,他这是在明令规定,臣子的权力不可凌驾于君王,臣子不具备行政决议的权力。

    所有的事情,都让他一个人来决定!

    这些事情,都在谥法上做文章。可谓聪明至极,根本犯不着立什么新法。

    众臣作揖道“唯”。

    看到众人在相貌上佯装恭敬从命,嬴政嘴角露出笑意。

    他知道,这些大臣心里不服从他。也正因为知道人性,所以他才要违逆所有人的心意,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

    而从这一天开始,嬴政的独裁统治正式开始。

    嬴政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第一天就做错了两件事情。

    哦不,是三件事。

    嬴政从建立皇帝制度那一天开始,就在给自己拆台。

    而一个混乱的时代,也才刚刚拉开帷幕。

    ——

    大朝会结束的非常快,大臣们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一个个唉声叹气,三三两两靠拢十分失落地离开。

    尉缭望着一众臣子,他看着那些忍不住跺脚的将士,也是无奈的摇头。“不知道祸事即将临身啊。”

    蒙武望着缭,也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手背在身后,他真的是在气得哆嗦啊。

    “这是觉得,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人啊。”蒙武抖着双袖,心中满是忧愁和愤怒。

    缭踩了一脚蒙武,低声说着,“事情还没有结束,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你我二人低调一些,还能长久。”

    缭现在看到,唯一能给天下庶民带来希望的人,就是扶苏。自己得等待他回来。

    缭的命运,早就因为扶苏这个秦国太子而被改变。

    若不是在扶苏身上看到希望。

    缭在看到嬴政废除谥法,得意洋洋,自称是始皇帝后,必然会如历史上那般,叹息说,“秦虽得天下,而元气衰矣!其能久乎?”

    之后缭就带着他的弟子王敖走了,不知所踪。有说缭离开之后,去教导了韩信。

    ——

    王绾的脸色变得灰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当天,咸阳城上方的天空也是乌云密布,黑云重重叠叠,即将把天空压塌坠落。

    春天似乎被什么阻滞,久久不肯前来;大街上是刺骨的寒风。

    回到家里后,王绾的家人围上来,可是他却脸上没有一点生气,整个人颓废地坐在院子里。

    家中亲人上前安慰询问,他也一个字都不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围墙外突然响起了小孩子的玩闹声。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孩子们唱着,跳着,拍着小手。

    王绾手边的陶杯就在这个忽然被衣袖打落在地,碎裂成细粉。

    王绾的手颤颤巍巍起来,他想把碎片捡起来,可是那一滩粉末,却被风吹走了。

    风中隐隐约约似乎传来一声年长者的叹

    息。

    那一刻,王绾惊奇地回过头,他望着院子里枯老干瘪的老树,惊讶地意识到,“我老了,都聋了。。。”

    ——

    武将们失落地回到家里,家中的妻妾原本都准备了酒肉,就等着回来庆贺他们的夫君,之后就等着自己也成为封国王后。

    她们的丈夫上午在宫中上朝时,她们就在家里不停地喝酒、跳舞,庆贺。

    可是等到她们的丈夫回来,却一个个暴跳如雷,对着她们就是一顿责骂。

    那一天,咸阳城乱透了,家家户户都是鸡飞狗跳的。

    上半天城中有多安谧美好,下半天家家户就爆发剧烈的争吵,犬只也在门口不住地狂吠,小孩子们都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莫名其妙被家里人打了一顿。

    接下来好几天的时间里,咸阳城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充斥着争吵、哭泣……

    ——

    “新的秩序,总是在混乱之中诞生。而毁灭则是重建新秩序最快的方法。”

    在听闻了臣子们返回家中,个个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时,嬴政如是说。

    这和大众所期待的天下一统、大治之世开局场面迥然不同。

    嬴政沉浸在胜利的氛围之中,已经走向了着魔的地步,无法清醒。而且他开始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嬴政召见了来自巴蜀之地的术士、方士。

    他们和阴阳家共同对嬴政讲述阴阳五行交替与朝代兴衰、国家气运对应的规律。

    嬴政深受启发。

    从此嬴政就开始推演五德终始的次序。

    嬴政得到天下后,一时间再无目标。可是一向闲不住的他,就把精力放在了研究天、神、气、运这些相关学说和道理上,从此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再一次的朝会上,嬴政正式对众大臣宣布:

    “周朝得到天下是承接火德,秦朝则取代周朝火德,根据火德所不能克制的属性,现在应该是水德的开始。”

    王绾看着嬴政,此时的他心中已经不再有任何波动。从他废除谥法开始,王绾就已经对嬴政彻底心灰意冷了。

    其他的臣子则纷纷感到困惑……

    大王不琢磨未来如何治国理政,大赦天下,怎么钻研起这些东西了。大街上到处都是来自巴蜀的术士、方士,没想到大王居然会相信这种东西。

    “从今日起,改变每年开始的月份,官员入朝庆贺的日子确定在十月初一日。”

    “服饰、旌旗、符节都崇尚黑色。”

    大臣们听到,又开始在心里犯嘀咕。大王这是走火入魔了吧。

    “数字以六为标准,兵符、法冠都是六寸,而舆车宽六尺,以六尺为一步,用六匹马驾车。”

    嬴政的这个命令,大臣们倒是没什么意见。

    “把黄河改名为德水,以此为水德的开始。”

    “……”

    “……”

    退朝之后,大臣们面面相觑。

    大臣们围着王绾询问,“术士、方士最是喜欢装神弄鬼。大王怎么现在听信他们的话了?”

    王绾自然是不知情。

    李斯站出来说道,“这件事,还真的和丞相有些关系。”

    王绾皱眉,“与我有关?”

    “难道丞相忘记了。当初王后一度病笃,丞相亲自以自己的名义在各地寻找良医。”

    “我是这么做过。”王绾记起来了,“我广寻良医无果,可是后来有几个人自称术士,愿意相助。我想事已至此,不如一试,所以就把他们推荐给了大王。”

    李斯道,“就是那一次,那些术士、方士进了宫。他们使用巴蜀之地的巫术,调制符水,对王后加以调理,王后病情好转。因此大王重赏了他们,从此很相信他们。”

    王绾听到,一时间陷入迷茫。

    “怎么能是我呢?”

    “竟然是我啊……”

    “就是我造成眼下的局面啊,如果我稍微冷静理智一些,大王现在就不会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是我太相信他了。”

    众人听不懂王绾在说什么。

    但是看他十分自责、歉疚,纷纷安慰他,“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丞相何必自责呢。”

    “再说了,我秦取代周朝,确实也需要做些这样的事情,这样才能显得我秦国承接天命。”

    王绾摇着头,“秦承接天命,本来就是必然之事,否则何以能够一扫六国。岂用在这些事情上做文章,等到日后大王听信江湖术士而制定国策的消息传出去,天下将要有无数人嗤笑我秦国了。”

    众人也纷纷叹气。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初秦王干了三样不正确的事情,现在大臣们个个夜里睡不着,辗转反侧,他们就又来找丞相王绾商量。

    “丞相,大王上次朝会犯下三个过失啊。”

    王绾心里一惊,竟然只有三个过失吗?

    “哪三者啊?”

    这次来的都是一些大儒、御史、谏臣,“其一,大王自称皇帝可以,可是自称始皇帝。我听说自古以来,取名要慎重。这始,谐音同死啊。十分不祥。”

    王绾大笑,“这件事,无论谁告诉大王,大王都会笑他迂腐。”

    对嬴政失望至极的王绾,他已经不会再去热心贴冷屁股了。就让嬴政一个人在王宫里骄傲自大去吧。他以为他谁啊?

    大臣们看王绾这样,又对他说第二个错误。

    “皇帝陛下废除谥法,这件事会遭到天下士人的反对。身为君王,怎么能够自大狂妄到认为自己不必接受他人的议论呢。”

    “何况,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皇帝陛下这么做,只会给六国贵族可乘之机啊。这不是在给敌人送把柄吗?”

    王绾捋须,“你认为,我是有能力让皇帝陛下把已经下达的命令撤回去的人吗?”

    众人纷纷无奈叹气。

    “诚使丞相不愿意再干涉皇帝陛下已经做下的事情。可是有一件事,却关乎着我秦朝的存续啊。”

    “什么事?”

    大儒们和一些将臣共同说,“这天下已经安定,当初丞相和诸位大臣曾经一起与皇帝陛下商议,约定过要将南阳、颍川以东的偏远地带施行封国。”

    “这样做对于天下人的功过利弊您是最清楚的。可是如今天下安定已经快要半年多了啊,怎么这样的大事,皇帝陛下却始终未有下达诏令呢?”

    王绾就问,“你们都已经对事情很清楚了。我身为丞相尽到了所有的责任,为什么还来找我呢。难道我曾经抱有私心,渴望自己得到一块封地吗。”

    “皇帝陛下是否下达诏令分封,什么时候下达,这些事来问我做什么呢?”

    众人这才告诉王绾。

    原来嬴政召集冯去疾、冯劫、李斯等臣,已经在商议送最新一批的秦吏抵达齐郡一带。

    “因为太子上呈奏疏说,齐鲁之地地狭人稠,而原有的豪族地主势力强大,这需要大批的秦吏下达地方方能使得皇帝陛下的命令真正下达到郡县。”

    王绾坐在席位上。

    他忽然看到一枚棋子被单独遗漏在案桌脚边……他努力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到。

    “臣等直言,始皇帝陛下虽然刚强坚毅,可也暴戾严苛,坚持所有的事情都用法令来解决,刻薄而不讲仁爱道义,认为这样才能符合五德终始的规律。”

    “皇帝陛下急于推行法令,希望自己的意志能够下达天下各地。廷尉更是助长始皇帝陛下的这些作为,现在廷尉主持用太子制造的纸张印制法律文书,配送到地方各地。”

    “他们联合起来,四处推行着郡县制度和法令。”

    “有的罪犯囚禁很长时间也没有被赦免。因为廷尉无暇顾及这些事情,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在发出抗议,有的已经和我秦国官兵打斗起来了。”

    “这些事,都对我大秦帝国很不利啊。”

    王绾听懂了。原来这些人是因为看到皇帝陛下不断地设置郡县,推行法律,看到分封的希望被灭,这才急着来找自己。

    他望着自己家的大堂里坐了足足四十多人。心想自己这个丞相怕是做到头了。

    众臣们看时机成熟,趁机进言。

    “我们当初追随丞相,是因为看到丞相有志于让天下万民过上和平富足的生活。如今天下安定了,正是丞相大有作为的时候啊。”

    “请丞相以天下万民为重,以大秦帝国的未来为重,联合臣等,一起向皇帝陛下上谏。”

    “让皇帝陛下允许在边疆地区设立封国,这样一来,地方的秦吏将不再空缺,官员的调配也不必再占用廷尉的精力。中央官所也不必再忙的焦头烂额,而地方的六国贵族也可以被压制。这才是万全之策啊。”

    王绾望着众臣,他双手揣在衣袖里,两鬓间的发丝早就全白了。

    十日后,丞相王绾联合众人进言:

    “诸侯刚被消灭,燕、齐、楚等地非常偏远,如果不在那里设置藩王,就无法安定当地民众。请求立皇子为王,希望皇帝能够批准。”

    王绾没有提议再设置诸侯王。这些天晚上,他在思考嬴政在想什么,还是被他琢磨到了一丁半点。

    所以王绾希望嬴政设立藩王,而不是诸侯王。

    这个区别是很大的。

    始皇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过他也准备很久了。

    “这是件很大的事情啊,就当庭先下交给臣商议吧。”

    在宏阔的大政殿里。

    年初第一次大朝会时人员曾多达百人,如今只有八十多个人。

    群臣互相讨论,约莫一炷香后,大家都觉得这个方法很适当。

    事实上,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了自己被封为诸侯王乃至藩王的机会。

    他们已经不再奢求能够封王,只是希望自己几十年来的辛苦付出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也希望天下的庶民能够过上好的生活。

    “臣等附议。”

    当这些话在大殿中响起的那一刻,已经宣判了这个国家的命数。

    因为君王的权力过于强大,臣子自知已经无可撼动。他们做了一个对帝国最好的选择!

    但是嬴政全然不顾大臣们的良苦用心,他看到的只是自己这些天和大臣们的博弈之中,自己以一敌百,最终完胜!

    嬴政却没有答应。

    什么藩王、诸侯王,只要名义上是王,就是在赐予他们造反的能力。

    这时候廷尉李斯站出来说:“周文王和武王所分封的同姓子弟非常多,可是后代血缘关系变得疏远,彼此攻击好像仇敌,诸侯相互征战,周天子没有办法制止。”

    “现在四海之内仰赖陛下的神武威灵得以统一,都设置为郡县,皇子和功臣用国家的赋税来施以重赏,局面很容易控制。”

    “天下人也没有二心,这就是使国家安定的办法。分封诸侯不妥当。”

    嬴政说:“天下人都为战乱不止而苦恼,就是因为有诸侯的缘故。”

    “仰赖祖先的保佑,我刚刚平定天下,如果再去创建诸侯国,这是给自己树敌,再想要求得安宁,岂不是很难做到吗!”

    “廷尉的建议是正确的。”

    从这一天起,秦国的大政殿里就开始陷入了死亡一般的寂静,再无生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