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强者有点慌

    稍安……

    ……勿躁。

    何其稀松平常的四个字,偏是语调中那份泰然与随性,不啻惊雷炸响在耳畔。

    随即降临的威压又是何等可怖!

    如决堤之洪流。

    如山塌于前。

    如地崩陷。

    如天倾。

    赫赫天威化似一双弥天巨眼迫视着,哪怕从绿杖仙翁身上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常自在自觉渺若蝼蚁:一个人的灵压真能厚重到如此地步?

    堂堂神境之巅、被天下道门奉为最拔尖儿那一撮人物,此刻竟呼吸不畅,双股战栗,浑身骨骼嘎吱作响,两脚生根一般扎在地上,维持着瞬闪前的姿势。

    不能——亦不敢挪动寸步!

    若非这般动弹不得,他常自在怕是早已拜倒在地。

    遥想天谴之夜,沉睡在念奴儿体内的古老力量曾短暂地神秘复苏,招来星光旋臂,也因此惊动了常自在口中的“那家人”。

    今在此煌威降临的当口,一张幅员辽阔的地图熠熠生辉,凭空乍现。

    仍是那处鲜为人知的空旷秘境。

    仍是那几道苍老人声。

    “好剧烈的元气扰动。”

    “西南万妖地界。”

    “连续正在净妖宗历练。”

    “久不见‘天衣’有此异样响应,莫非有人强行闯阵?”

    “未必。更可能与妖战有关。”

    “横眉还没回来的话,可以催催了。”

    “画幕出——果不其然!”

    “又是常自在那老小子?”

    “看似很吃力?”

    “他在嘀咕个甚?”

    却见常自在不自觉地滚了滚喉咙,咬着腮帮从齿缝里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谨遵……钧命。”

    话音甫落,全身上下骤然轻松,自在老人长舒一口气,顾不得濡湿的衣袍贴在后背上所引起的不适,卷袖擦去鬓间豆汗,心绪激荡难平。

    噫!

    天外大佬出手了!

    早前与仙翁的推断果然没错,真有人一直暗中盯着宠渡!

    ——那娃儿原是一条大粗腿!

    抱紧!

    一定要抱紧!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不过背后之人到底何方神圣?单凭灵压便能教化神人仙喘不过气来,其真实战力又该何等恐怖?

    且不言自在老人左思右想,越琢磨越以为高深莫测;却说神照广场上临近山峰边缘的角落里,树下的虬髯客从常自在所处的方位上收回目光,转头继续看向画幕。

    留守的十多名强者气势汹汹,一拥而上,孰料绀影乍闪,弹指间已不见了“宠渡”踪影。

    唯地面龟裂,比前一刻陷得更深了几分。

    飞溅的土屑还没落下来。

    蓦地惊呼四起。

    “万丈青?!”

    “小心哪!——”

    “后头!后头!”

    濒死的危机好像芒刺扎在身上,万丈青无暇细究,但凭经验与直觉运转真元急催法宝,连带着护体罡气,刚化出光笼罩住方圆三尺,顿觉背后猛然一沉。

    砰!

    半空中炸起一圈气浪。

    “宠渡”蹬腿跳开。

    宝光则裹着万丈青划出一条气痕,如炮弹般砸向地面。

    其坠速之快。

    连眼睛都险些跟不上。

    各路强者有点慌!争相祭出护宝凝神戒备。不防“宠渡”顺着先前那一蹬借力腾跃,倏忽纵贯南北,竟出人意料地贴在了最北边儿的神泉长老身旁,拳势如龙。

    那长老猛瞠双目,电光石火间往左侧急掩一剑。

    声如裂帛一道响。

    剑裂了。

    长老不看也知,却哪里顾得心痛,早被一拳轰飞,打着旋儿朝相隔最近的炼器阁强者撞去。

    这边厢身不由己。

    那边厢退避不及。

    二人撞成一团,“呜哇”叫着向下飞堕。

    而“宠渡”这边拳招使老,无法像之前那样借力纵跃,唯有下落。其余强者乘人之危,又将宝光从左、右、正前及斜刺里四个方向上打来。

    饶是如此,那“宠渡”自恃铜皮铁骨,不闪不躲。

    除此之外,各路人马境界略有参差,所以攻击并非同时杀到,即便前后间隔的时候很短,也足够见缝插针地应对了。

    于是便教“宠渡”钻了空子:

    拳打北、东四五剑;

    脚踢西来三板斧;

    手撕扑面两团火;

    头顶西南一柄锤!

    那锤颇硬,恰砸在脑门儿上。“宠渡”一颗狼首也硬。硬碰硬,——乓!直冒火星子。面皮倒是无伤,只撞得五迷三道晕晕乎乎,“宠渡”甩甩脑袋,喷了个响鼻,正是犯迷糊的时候。

    值此之际,地面上早有万丈青蓄势待发,见状窃喜道:“这怪物入吾彀中矣。”遂将双手撒开,射有十几根形似绣花针的尖刺。

    这飞针皆由真元凝化,拖着药术青丝瞬息即至,绕着“宠渡”往来穿梭,纵横交错,几息工夫织成布匹,将“宠渡”五花大绑捆似粽子,连狼首也紧紧裹住。

    万丈青挥袖扬手,十几条青色匹缎从“宠渡”身上射向四面八方。

    其余人到底是丹境强者,经验老到,旋即心领神会,急踏步迎向青缎,各执一匹,围作数十丈方圆一个圈,铆足了劲儿往后拖拽,状似拔河,借以构成并维持均势。

    “稳住!——都稳住!”

    “此怪顽似烈马,必先空乏其身。”

    “还是万仙子心思细腻。”

    “众道友暂缓施法,”万丈青提气振声,“免得殃及我的灵缎,教那怪物乘隙脱出。”

    “对对对。与之角力即可。”

    “别忘了备好后手以应不测。”

    说时迟那时快,布团忽而膨胀隆起。众人暗呼不妙,各运真元经布缎导至垓心汇聚,合力将要爆开的布团硬生生压回原来大小。

    孰料一口气还没喘匀,又见布团蒸腾起袅袅绀雾。万丈青惊喝:“它在释放妖性灼我药术。只怕撑不多久,众友做好准备,随时听吾号令。”

    谁承想一语成谶!

    布团两侧相对最薄,当先被妖魔之气蚀穿。

    “宠渡”探出左膀右臂,一手一条绾住青缎,朝中间猛拽。另一端的人如何敌得过那一身蛮力,不得不放手作罢,以免被拉过去挨踹。

    “火。”万丈青急似热锅蚂蚁,“用火烧它。”

    众强者依令行事,或直接口吐,或随鼻息喷出,或并指激射,或在掌心涌现,总把体内玄丹真火顺着青丝匹缎一路烧将过去。

    布团当即爆燃。

    然而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象中的哀嚎与挣扎。

    甚而连狼形兽影也不见了。

    等烟火渐淡,赫然一重厚厚的壳。

    那壳看起来就瓷实,圆滚滚似丹丸,黑如夜,红如血,悬于半空既不陡升不骤降,只微微浮沉,在一众惊讶的目光与激烈的议论中,冷不丁一声响。

    咔!

    咔咔!——咔!——咔咔咔!……

    刚起个头便响成一片,连珠炮也似。网状的裂纹应声游走,迅速爬满整个丹壳,随后沿着裂痕绽开,破碎,剥落,化成齑粉随风飘散。

    然则那抹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因此掉下去。

    反是稳稳地凌空杵着。

    在其足底,隐见踏板一样的垫片。

    垫板上元气飞转,左右各一。

    个中机理,与在场乃至天底下所有强者不借法宝而悬空不坠的原因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宠渡”脚下那两块是绀色的,透着浓烈的妖魔之息。

    落云子之流满脸错愕。

    显然,他们对妖化后可能发生的情形虽有预料,却没承想“宠渡”的变异会这般迅猛,所以多少有些猝不及防。

    台上的大人们都如此失态,芸芸道众就更不消说了。

    画里画外,三个斗大的字渐次浮现于所有人脑海,随即卡在部分看客的喉咙中,最后仅从少数几张嘴里漏了出来——

    梯!云!步?!

    此步法凝元气以为梯,拾级而上,大可登临云端,悠然漫步。

    故此得名。

    方便是方便,却格外耗费自身元力,更考验对元气的领悟,归元高手根基尚浅,粗通皮毛已属不易;要想信手拈来随心所欲,非以至少丹境修为做支撑不可。

    但结婴后即可御风而行,老怪们又不屑用之矣。

    因而不妨说,梯云步乃强者专属!

    “换言之……老魔破境了?”

    “我的天哪。”

    “一举跃升成强者?”

    “刚裹在外面的东西并不是啥卵壳,而是丹茧?”

    “但台上那些大人也说过,妖化勿以常理度之。所以那怪物的梯云步该不会……似是而非吧?”

    “也可能名副其实咯。”

    “我也觉着合理。”

    “反正给道爷馋哭了啊。”

    若说这节骨眼儿上,因倒魔派肆言造谣,扰乱视听,致使还有人将信将疑;那紧接着发生的事,便将一切疑虑与阴谋捣得粉粉碎。

    狼影动了。

    强者们又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