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除了天地元气,妖族也采炼日月精华。

    月华越浓烈,妖性越暴躁。

    而月华最为浓郁之时,莫过于每月十五前后。

    故而每逢月圆,宠渡体内妖性翻腾,血瘾自会发作;不过这样也好,既知此间规律,便可早作筹谋。

    许是上回被强压下去,今次的血瘾一发难止,眼下还在初十上头,便已蠢蠢欲动。

    唔嘛那夯货也察觉出不对劲,早躲在远处的树干后面,却仍被宠渡身上散出的气息所笼罩,止不住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正眼看,只不时探出半个脑袋瞄一眼。

    也亏得这段山中岁月的磨砺,心志弥坚,宠渡凭着仅存的那丝神志,与妖性的侵蚀暂得一个平衡。

    “非要……喝血么”

    闭眼盘坐,宠渡心神再入泥丸宫。

    妖性呼呼,似风的怒号。

    此刻小世界中,便只有两种色彩。

    铺天盖地的妖异猩红。

    小金娃身上一点金光。

    神念本就只恢复了一小半,又逢妖性侵袭,泥丸宫中,那小金娃又虚弱了几分,勉强散出一个光罩,与血红妖光相抗,却仍是不敌,眼见着被妖性浸染。

    很明显,当小金娃完全转作血色,人也就丧失神志沦为妖物了。

    彼时,六亲不认,唯嗜血而已!

    其实关于血瘾的道理,宠渡这些日子里也曾想过,倒有些猜测。

    血瘾发作,乃蛇母精血中蕴含的妖性作祟;而妖性之所以躁动,会不会是“饿了”,便似婴儿嗷嗷待哺一般

    既如此,灌注妖性可否暂缓

    于是,宠渡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喂养妖性!

    妖族身上,除了血肉,何处还有妖性

    当然是妖丹。

    小爷虽无妖丹,却有……妖丸。

    如今走投无路,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宠渡一直在等待血瘾再次发作,以便验证心中的推测,当即掏出了一粒妖丸塞入口中。

    妖丸入腹,灵力催化。

    内中蕴藏的妖性喷薄而出,犹如决堤之洪,沿气脉隆隆奔流直冲泥丸宫,宠渡眼前一黑,登时天旋地转人事不省。

    朦胧中阵阵温润,睁眼看时,见唔嘛正伸着舌头舔在脸上,宠渡细细一琢磨,并无异常感觉,显然是妖丸见效了。

    喂养妖性这个法子行得通!

    宠渡却是忧多喜少。

    这次是撑过去了,以后呢

    这般饮鸩止渴,能到几时

    若不根治,妖化是迟早的事。

    老天爷,你这不拿我寻开心么

    小爷有神念。

    小爷有葫芦刀。

    小爷有灵石塔。

    小爷有白羽弓。

    小爷有遁影诀。

    小爷有钢皮铁骨。

    这些手段,哪一样不能独当一面小爷还没过瘾哩,偏偏碰上妖化这档子破事儿!

    ……还有你个破圆盘,有些什么能耐,倒是给露两手呀,指条明路也行。

    低头看圆盘,仰头看弦月。

    漆黑夜空中,片片繁星,光亮璀璨,汇成一条星河。月弯如钩,昏黄的月光恰似唱晚渔舟上的灯火。

    却不知那船头上坐立的,会是何人

    对酒当歌的船家

    焚香抚琴的姑娘

    赴京赶考的学子

    无饵垂钓的老叟

    ……

    宠渡飒然失笑,骂自己异想天开,遥记初入道门时,某日与师父夜宿一所破落道观,也曾见到如今夜这般的星空。

    “师父,天上当真住着神仙”

    “不晓得嘛。”

    “为什么月亮有时圆得像炊饼,有时又弯得像师父的眉毛星星为什么要晚上才能看到,也不见掉下来师父啊——”

    “月亮被天狗啃了,自然就缺一块咯。”

    “那为什么又圆了”

    “嗯……你猜。”

    “天狗一定被主人打了,所以又给吐回来了。”

    “哈哈哈哈,对对对。”

    “天狗真可怜。”

    “它可怜什么,总比咱爷俩儿滋润。”

    “那星星呢”

    “星星被人拽着,当然不会掉咯。”

    “那么多星星,得多大的力气才能拉住呀。”小宠渡睁大双眼自顾自地说,“师父,天狗又是什么狗”

    “你觉得天狗长什么样”

    “会不会跟村头王小二家的阿黄那样,一身虱子”

    “小渡子,你的问题倒是比那狗身上的虱子还多。”老头儿打了个哈哈,“师父没甚本事,这等事又岂会尽知

    “还有师父不知道的”

    “待你修行有成,不妨自己去看个究竟,回来也跟为师说道说道。”老者点了点头,“如何”

    ……

    如今星空依旧,故人已去。

    宠渡心绪黯淡,但心中那份神往依旧。

    神仙住在哪里

    谁人拽着星星

    白云之上有什么

    天外又是怎个光景

    ……

    小爷就要去看一看!

    小爷偏要去瞧一瞧!

    纵是抽筋扒皮挫骨扬灰,亦不可夺此志!

    区区万妖山,又算得了什么!

    一时斗志昂扬,宠渡胸间似有团火焰熊熊燃烧,对前路的迷茫与畏惧皆被这团火焚得干干净净,心中只留下那个最纯粹的念头。

    走出去!

    一定要走出去!

    一定能走出去!

    虽则豪气干云,却扛不住当头一盆冷水。

    又过几日,正值十五正期。

    月盏如盘,光雾似水。

    恰如所料,血瘾爆发,几如翻江倒海。

    有了前次经验,宠渡倒是不慌,如前催化妖丸,安稳度过。

    意料之外的是,妖性侵伐得太快,一颗妖丸已不济事,宠渡先后服下两粒,方才勉强压住血瘾。

    不难猜测,以后血瘾发作时,需要服下的妖丸会越来越多。

    下回,又该吃多少

    现如今,身上一粒妖丸也没了。

    猎取妖丸,成为当务之急。

    一人一首,开启了狩妖之旅。

    本就有诸般傍身手段,又有唔嘛吐瞌睡气泡,宠渡只寻采炼一阶的小妖来杀,无往不利,所得妖丸与那夯货七三开,倒存下不少。

    那箭确是好箭,往往穿枝透骨。

    好在山木众多,又有神念辅助,射出去的箭倒也方便找回来,不曾有失。

    初使弓箭时,还有些生疏,但底子在那儿,越往后自然越发得心应手,十射之中,一开始可中其五,后来中其七八,到眼下已例无虚发了。

    这一日“分赃”时,不小心把妖丸掉了几粒。

    唔嘛嘴啃泥吃一口,拔腿就跑。

    “你这呆货,怎跟乌小鸦一个德行”宠渡破口大骂,“给小爷站住。”

    那夯货原是只进不出的一位主儿,岂会再吐出来

    宠渡也没指望,不过倒想借此看看,既习得遁影残诀,到底能有多快,撒丫子就追了上去。

    自此以后,一人一兽便常这般疾走,逢山越山、遇水跨水,端的是快至巅毫,却惊动了一只大虫。

    若在以前,宠渡还有所惧,但如今哪里会怕,三两下便将其结果了。

    第一场秋雨过去,山中已有些微凉意。

    宠渡如今近乎一丝不挂了,当即把那大虫剥皮去肉,等风干了,便以箭头作刀,比着身子裁了件无袖虎袍,又在腰上和小腿围了一圈。

    剩下的虎皮做个袋子,供唔嘛栖身之用。

    此后几天,时晴时雨。

    这一日傍晚,斜刺里阵阵风过,带来股股清凉,水汽随呼吸淌过心脾,令人神清气爽。

    不远处波光粼粼,乃是湖泊的样子。

    “好耶。”

    宠渡大喜,边跑边脱,“扑通”一个猛子扎进湖里;又怕水中又有妖物,也不敢太过流连,只三下五除二梳洗一番。

    正穿衣物时,听得连声闷响。

    砰——砰——砰砰!

    循声上到湖边悬崖,远远听见闹哄哄一阵咆哮,宠渡拨开树丛,当先见得里外三圈挤了好些“红角犀牛”。

    牛群正中,坐着一名少女。

    手掌托腮,肘抵双膝,少女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模样倒是乖巧,就是太黑,若不细看,在擦黑的天色下,还真容易被人给看漏了。

    “这可真是……”宠渡见之心暗叹,“人声何处不相逢”

    这少女,自然便是念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