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酒还没醒

    翌日,玉水街广聚轩,二楼雅间。

    他跟蒋溪知约定好在此处喝酒。

    雅间的窗户对着大江正开,望出去是潮起潮落,船夫来往,渔歌悠扬。

    “蒋兄,这一杯...敬令尊。”换上一身青衫的方曦文轻抬酒杯,语气有些复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其实回过头来想想,老家主虽然坏,但生命尽头的期许绝不是假的。敬的是这个。

    闻言,蒋溪知肃容碰杯,两人皆是不语,最后还是由方曦文打破了沉默。

    “蒋兄,莫非不怪我么若是能早些与蒋兄明说,或许老家主也不至于如此。”他把话挑得很明白。

    说实话,他挺想交蒋溪知这个朋友的,因此不愿对方把话都闷在心里。

    “方兄说笑。你我都知,若不是亲眼所见,无论你说什么都没用,”蒋溪知远眺江水,叹了口气,转而笑起来,“方兄已经做得足够多,何必再苛责自己

    诛首恶,护宾客,还助我送爹最后一程...此大恩也。”

    “蒋兄如此作想,我心甚慰。”方曦文终于有些释然地笑起来,又与他轻轻碰杯。

    这事换个人来,就算能如此明事理,想必心里也会有诸多怨气,鲜少有能像沧浪公子这样的。

    这种胸怀,当真是玄关可期。

    既已经释然,方曦文便也不再避讳,直言问道:“蒋兄家中现在如何,可是需要帮手”

    “暂时不用,”蒋溪知看得到他眼中的真诚,又是一笑,“你我年岁相仿,便以名字相称可好”

    “我所愿也。”

    两人都不是矫情货色,喝了几杯之后什么架子都放下了。

    他也知道蒋溪知嘴上不说,是不想把负面情绪倾倒过来,其实心里还是憋着点东西,便伸手一指江水,“下去走走”

    “走走。”

    于是两人便沿河一路慢行,略略散了些酒气,交流了些剑道心得。

    方曦文想起一事,便随口问道:“溪知,你长于沧浪剑意,可知‘碧落’该做何解”

    听着哗哗的浪花声,蒋溪知明白此非咬文嚼字,思忖了一会,“碧波翻涌,海潮起落明明是两个不相关的字,但我总是想到你我初遇时那几剑。”

    “是了,海潮剑意,”方曦文沉默半晌,“你觉得,这海潮之意能否衍生出生死之意”

    “这...倒是闻所未闻。”

    蒋溪知这一脉走到顶的是老家主,九窍齐开,但他的主修功法是血衣教一系,并非剑法。

    而修沧浪剑意的祖先倒是出了几位外景,但也没见过能修出什么生死之意的...压根就不沾边嘛!

    “是么,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方曦文并不算太失望,他总感觉剑仙跟江州是有些联系的,只是自己目前层次不够,接触不到。

    “等等,我或许真有些印象...”蒋溪知被凉风一吹,大脑突然一清,“对了!我在一本古籍上看过,‘碧落’许是地名。”

    “地名”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方曦文顿住脚步,忽然感觉到体内的碧落剑意海潮有些异动,一时有所领悟。

    “曦文”蒋溪知楞了一下,略略退开几步。

    他没有回答,正对江水,信手拔剑。

    心念与衣服内袋的血玉勾连,他运起江星楚所教法门,引了一丝极微弱的血煞之气入体,再度进入那俯瞰天地的状态。

    那浩大的江水被抽离成一条流线,汇入海纳百川。

    他突地一剑点在空处,墨绿色的浩瀚剑意喷吐而出!

    碧落剑法碧海天心!

    此乃斩元神之剑,竟偶然让他悟得了外景真意...虽然在开窍期斩不了元神,但在这浩瀚剑意冲刷之下,心智不坚之人绝对无法抵挡。

    一剑斩出,他体内的真气也随之沸腾起来,自然而然地一路破关,打开了耳窍。

    四窍已成!

    无数道声音缥缈远去又猛地拉近,是蚊虫振翅声、孩童嬉闹声、船夫歌唱声...

    一旁的蒋溪知看他观潮突破,心中突地郁结尽消,这才是习剑之人,终日小儿女作态成何体统!

    不过话虽如此,被这么轻易甩开还是很不爽...蒋溪知笼着袖子,安静地等他回神。

    “恭喜曦文兄了。”见他转身,蒋溪知诚心地拱了拱手。

    “同喜同喜。”方曦文哈哈一笑,突地一剑朝他身侧刺去,真意勃发!

    轰!

    这一式碧海天心不蕴任何杀机,只取天心高渺之意,蒋溪知一时浸入那玄妙状态,半晌才醒神回来。

    这相当于把自己掌握的外景真意,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了...

    “可有所得”

    “此恩难忘。”蒋溪知一揖到底。

    “你为我解惑,此即报也。古籍之事,再访蒋兄。”

    方曦文轻轻摆手,很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到得这时,蒋溪知才觉得那个“剑气长河”的绰号,其实有点适合他的...

    ...

    ...

    “方少侠!”

    刚跟蒋溪知分开没多远,一道有些惊喜的呼声响了起来,方曦文便带着点疑惑停下脚步。

    回头一看,原来是在蒋家认识的那位年轻女冠。

    这姑娘长相清秀,心地善良,方曦文对她印象还不错。

    “王姑娘,这倒是巧了。”

    “只是凑巧发现方少侠在河边悟剑,一时心喜。”

    一时遇上,两人便走在河边随口攀谈起来,他脸上带着点酒气,女冠的脸也红扑扑的。

    “真不要脸。”

    这时,江星楚偶然路过...她才是真的偶然,出来买個笛子而已,那女冠一看就不知道跟了多久!

    还凑巧呢,我呸!

    还有呆头鹅一大早就换了身青衫,玉佩束腰,立领对襟,对着铜镜整理半天,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泡妞去了。

    这也是个臭不要脸的!

    天可怜见,其实是哥俩喝酒,穿得好一点而已。

    下意识跟了一段,离得近了,看着他那缀着温和的笑容,女冠那隐含仰慕的眸光,江星楚停下脚步。

    她突然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胸口闷闷的。

    那家伙对谁都是这样笑

    要是那女冠直接消失就好了...这念头刚冒出来,江星楚吓了一跳。

    她明明什么错事都没做,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样略一耽搁,那两人走得更远了。江星楚不是个会纠结的人,当即抹去易容,快步接近。另一边,方曦文跟这女冠大谈疗伤功法,心想压根没共同话题,很快就无话可说了。

    这时,有人一把插进两人中间,看到她,方曦文的酒瞬间就醒了大半。

    那是个看起来温婉恬静的少女,穿着一身烟云蝴蝶裙,一双星眸璨璨生辉,除了点怒意外,还混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喂,你怎么——”

    她怎么敢不易容就大摇大摆地出来啊

    然而江星楚并不回答,一把夺过他的袖子就往小院拖,“大白天的,我在家里洗衣服,你就在外面喝酒

    哪有这么好的事,跟我回家!”

    这语气与其说是抱怨,倒不如说是嗔怪多一点。

    那女冠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从话语里透露的关系都把她听傻了,心想方少侠你快说句话啊。

    殊不知方曦文也愣住了。不是,这哪家的新娘啊

    江星楚才懒得管他们怎么想,本小姐看着就是心里不舒服,就是要坏你们的好事,怎么了嘛!

    最终,路人的表情和话语还是让她渐渐明白了过来。

    江星楚手上的动作先是松了一下,接着拉得更紧,抿了抿嘴,小巧晶莹的耳朵变得粉红。

    “放手...”

    “偏不放!”江星楚说话间都带着点颤音,撇过脸不去看他。

    这么多人看着,她反而更委屈了。

    本小姐好心教你易容化妆,伱转头就打扮好了去哄别人!

    “我还要去买菜啊,而且我跟她只是偶遇,有约的是蒋溪知,你闻闻我身上那烤鸭的香味...”唠唠叨叨的,方曦文都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

    拉着他走了好半天,这姑奶奶才停了下来。

    江星楚转过头,脸上泛着点薄红,但还是紧紧绷着,“我管你跟谁约好,反正我看你在外面开心就是不舒服!”

    闻言,方曦文顿时整张脸垮了下来,耷拉着脑袋,“现在我不开心了,舒服了吧”

    “噗...哼,关我屁事,”江星楚被这变脸逗得破功,但很快又板了起来,咬着嘴唇走到近前,整理了下他两边的衣襟,“连个衣服都穿不好。”

    嘴上是在埋怨,但眼底那盈盈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她背着手翩然走出几步,扎好的马尾一跳一跳,又回眸一笑,“早点回家。”

    方曦文怔了一下,感觉自己的酒好像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