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回府

    谢嵘带了老内官与行李上京,于亥时静悄悄地启程。月黑风高夜,但听马蹄在巷道上达达而过,谢嵘闭目坐于车内,想起了一些往事。上辈子与她成亲,他很满足。每年七夕,烟雨台的护城河边,总是张灯结彩,他便会带她去那儿放河灯,成亲三年,从无遗漏。但终究是情深缘浅。到了此生,他只愿岁月静好,长久相伴,这中间若有谁敢做拦路的绊脚石,他便一一除掉,绝不手下留情。他英俊的眉目染了夜色,黑曜石一般亮泽动人,车帘外灌入一阵晚风,吹动他束发的冠带,猎猎作响。

    那老内官开始与他搭话起来:“都快入夏了,越州这儿的夜晚还是这样冷,风大的很哈。”因方才还在回想与软软的柔情蜜意,谢嵘薄唇依旧是带着柔软笑意。此刻听了这老不修的骗子说话,谢嵘冷冷瞥过去:“冷就多穿点。”那老头苦哈哈一笑:“是、是,我这不是来的匆忙,衣服啥的都没带够嘛……世子,我姓黄,您叫我老黄就行。”谢嵘才不理他,双手抱胸往车壁上一靠,闭目小憩去了。黄老头把脑袋上的内官帽子紧了紧,自顾自说道:“其实我就是淳王府一个打杂的,入府才半年,我可没想到他们能交代我这么重的任务,让我假扮太后的内官来诓你呢……说实话,我可不想给人做奴才,就算他是王爷又算啥?哎……反正谁给我好处,我就听谁的。还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我这辈子没讨到老婆,也只能这样混一辈子,吃吃喝喝到老死算了。”“这不就是命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黄老头见年轻英俊的世子不理他,默默叹了口气,自己也蜷缩着靠着车壁上,“世子您睡吧,我晓得,您生下来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和我这种老头子待在同一驾马车里,也嫌污糟。”却是谢嵘微微睁开眼,淡淡道:“你怎知我没吃过苦?”他也曾为人伤情呕血,魂魄追到黄泉碧落,那样大的苦楚,也全靠自己捱过来了。夜风呜咽,能知他的人,却只能远在家中相思守候。日子一天天过去,唐莞的肚子渐渐大起来。永王妃没了永王,儿子又不在府中,满腔心血便全浇筑在钟京阮与腹中孩儿身上。自那次府中内乱,永王妃对她的态度大为改观,这些时日竟主动提出,接钟京阮母亲来府中陪她几日。钟京阮喜不自胜,但又想到不合规矩,便乖乖地表示不用了。永王妃却执意派人去接了钟京阮母亲过来,陪她小住了几日。钟京阮心中因谢嵘不在的失落,才逐渐被母女深情所填满。这日午后,阳光和煦温暖,钟京阮与明氏便坐在院子里,想着给腹中的孩儿绣一个小肚兜出来。正是翠娥从后花园摘了一束新鲜的白色栀子花,钟京阮朝她母亲一笑:“这花很香,又玲珑雅致,不如绣它正好。”她赋诗咏词才华横溢,做起女红来也丝毫不差。

    眉眼低垂时,只是无比认真,腻白的后颈垂下来,被橘色的阳光映得皎洁柔和,连周身都似镀着一圈光华。她比好绣线,落下第一针,不由得叹了口气:“母亲,我心里总是不安稳。”明氏自然懂她的心思,连忙宽慰道:“世子姑爷不会有事的。你只安安心心地等着他,你们都是有福之人。前不久那样大的坎都过来了,母亲相信他,凡事定能化险为夷。”钟京阮只觉喉间干涩,摇了摇头:“母亲,您不懂……如今距他出府已近十日,便是连京师也该是能到的了,他却一直未有消息……他走的第二日,我便给京师的凤玉送去一只信鸽,想必她也会秘密去禀明宫里的太后……可如今,这两边都没有下文,教我如何不忧心?。”她絮絮说着话,不留神竟让针尖刺破了自己的指尖。那血珠一下就渗出来老大,往往这种事情预兆不好,她心中一突,抬起一张苍白的脸便望住了母亲。明氏见她神色仓皇,草草将她手里的布巾收掉,又将她揽进了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温言哄道:“皇室宗亲,一辈子不见得就是一帆风顺,你只不要胡思乱想,便为着你的孩儿,你也需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明不明白?”可等待终究是令人焦心。钟京阮好几日晨起梳妆的时候,都发现翠娥悄悄往袖中藏起她的掉发。她知道,自己这几日吃喝不佳,夜里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掉一些头发,也实属正常。却是当晚,一只信鸽飞入王府,那信送到钟京阮手中,她心砰砰跳的厉害,竟不敢亲自打开。明氏见女儿如此情形,便伸手将那信拿了来,念给她听:“一切安好,今夜子时归。”那一口上不去的气,为着这句话,梗在了心头。钟京阮不敢置信,只是追问道:“今夜子时?”明氏笑着嗯了一声,抱住了自己的女儿:“是,我的好孩子,你的心悬了这些时日,终于可以放下了。”钟京阮依旧不敢置信:“这便回来了?”“既是有太后襄助,又如何不顺利?”明氏拍了拍她的背,“别哭,孩子会怕的。”子时,夜风微凉。钟京阮不欲傻傻等着他,自己着了衣裳,推开门走至中庭候着谢嵘回来。因着夜深,谢嵘从府中侧门进来,谁也不曾惊动。走到他与她的思晚阁院外,他低头审视了一遍自己的衣衫,确认并未血迹,这才重新提步往里走。进得中庭,远远便见一位女子站在香樟树下,月光从葱郁枝叶间窸窣洒落,斑驳落在她肩颈,近乎透明的白皙面容像是映着光,穿的玉兰白绸面裙裳的身子,盈盈不堪一握,只怕一阵轻微的晚风就能将她吹走。谢嵘心中倏忽一荡,不顾自己风尘仆仆,下意识便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炙热,熨帖着她微凉的手腕,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他忍不住地畅快,只是笑起来:“软软,我回来了。”她含着泪,踮脚去勾住他的脖子:“我等到你回来,你终于回来了。”谢嵘将她手腕牵住,从自己肩头放下来,而后漆黑凤眼脉脉,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眸底蕴着暖热的情愫,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