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当年义气

    当年的废墟,已经被彻底夷平,只露出微微隆起的土丘。

    钟生站在钟家老宅前,仿佛能看到小时攀爬的屋檐、撒尿的墙角。

    “大哥,礼物已经分给周围邻居了,他们都说你仁义,念旧情。”

    魏搏侯到附近走了一圈,兴冲冲归来。

    老宅的地段不错,这些年仍空置着,最大根源便是钟生。

    他杀人出逃的消息传到家乡,所有乡邻都震惊了,自然也无人敢霸占老宅的地段。

    毕竟,杀人犯一日不落网,就没人敢觊觎他家的祖产。

    至于魏搏侯所说,邻居们说他仁义,完全是冲着礼物丰厚的面子上

    这趟归来,魏搏侯看不出钟生内心喜悦,反而觉得他有些孤独。

    老宅已荒废,家人不在身边,儿时玩伴也都散落各方。

    就在刚才,他还亲手杀了谢阿鼠,曾经的玩伴,内心滋味旁人难以知晓。

    离开老宅后,钟生进城请客,招待魏搏侯吃当地的美食特产。

    “大哥,我就说嘛,咱们有钱,不如请匠人帮忙,再将老宅盖起来。”

    二人一边吃喝,一边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边行人。

    魏搏侯看出钟生的怀念,干脆劝他将老宅重建。

    “都说落叶归根,你将来也要成家立业,没个房子可不行。”

    “唔,鸡炖的真烂乎,肚子里还塞着红枣呐,好吃。”

    “滋溜,好酒。”

    钟生听着他絮絮叨叨,看到街边走过一张熟悉的面孔,连忙叫住他,“小姚。”

    那是个笑眯眯的少年,脖子上骑着三岁娃娃,胖手捏着狗尾巴草拨弄他的鼻头。

    少年颇为狼狈,确却又勉强笑着,不忍心拍开娃娃的手。

    他听到钟生的声音,一個激灵,回头看去,“钟老大。”

    “谁家的孩子,这么皮?”

    小姚坐下后,抱着娃娃坐在膝盖上,闻言回道,“我儿子。”

    呃!

    钟生连忙改口,“别说,还真像你,什么时候成家的?”

    “就你离开那一年,我参帮我说了家亲事,女方家在城西井巷第三家。”

    钟生回忆片刻,“我记得了,他们家有七八个兄弟,只一个闺女,你这么多大舅哥小舅子,日子过得、过得还可以吧?”

    小姚笑了笑,“还成,娘子脾气好,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对了,我爹已经不打更了,吃饭家伙都传到我手里。”

    旁边魏搏侯倒了一碗酒,“喝酒。”

    小姚小心翼翼掏出布包,打开后是一块紫黑色的酱菜。

    “大哥,我喝酒喜欢吃酱菜,你也尝尝。”

    小刀细切,酱菜切成薄片,送入口中,满是咸香,带着微酸。

    喝了几口酒,小姚又尝了两片酱菜,“钟老大,城里都在传你杀了谢阿鼠,有没有这回事?”

    气氛瞬间凝固了。

    钟生点头道,“不错,是我杀了他。”

    小姚气息变得粗重起来,“他们都说你不讲义气,在外发达归来,第一个拿老兄弟开刀。”

    钟生没有过多解释,“是我割下他人头,交给不良人。”

    小姚停了下来,喃喃自语道,“谢阿鼠胆小一世,难得胆大一回,却连命都断送了。”

    “钟老大,谢阿鼠一直和我们说,等你回来,带着兄弟们出去干大事。”

    “兄弟们想帮他,可他惹的官司太大了,杀人全家,足足五口人呐!”

    “不良人到处搜查,谁家也藏不住,只能偷偷送些吃的穿的,让他跑远一些。”

    钟生看着他,“你也想说我不讲义气。”

    小姚猛灌一口酒,“义气,我知道义气二字。当年你杀了终南太守,趁夜逃出城外,旁人都没发觉,唯独我看到了,可我冒着砍头的风险,半个字都没说。”

    “为什么,就是为了义气二字!”

    “你是我们大哥,是大英雄,兄弟们都敬服你,你做的事情,肯定不能没义气。”

    钟生摊开手,将古剑横放在桌上,“你要为谢阿鼠报仇,现在可以杀了我。”

    一旁魏搏侯想起身,却被他叫住,“别动。”

    “若不动手,听我和你讲讲我的义气。”

    “我出了关中,去过河南、河北,见过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见过卑贱到泥土的百姓。”

    “死的人太多了,野狗吃人吃得双眼通红,草地里堆满白骨。”

    “人命太贱了,一块饼子一口水,争抢得十几条人命都没了。”

    “我若是和你们一般,活在这安宁的终南之地,也只知道小圈子里的义气。”

    “可我不能,莪钟生杀人如麻、双手血腥,却不是铁石心肠,比你们任何一人都知道生命可贵。”

    “谢阿鼠,他跟着我招摇过市,莽撞无知,犯下如今的大错,这是我钟生的罪。”

    “可我杀他绝不后悔。”

    钟生起身时,如猛虎下山,气势凌人,吓得小姚怀中娃娃不敢顽皮,当场安静下来。

    “我和他谢阿鼠讲义气,谁和无辜死难的老陈全家讲义气?”

    “小姚,他的人生已完了,但你还有希望,好好过日子,别想着什么兄弟义气。”

    钟生喝干酒,朝他一拱手,叫上魏搏侯,“走!”

    二人走到街上,走出一段路,钟生低声和魏搏侯说道,“稍后将礼物送到他家里。”

    “小姚如今拖家带口,靠打更糊口,日子也不宽裕。”

    魏搏侯有些担忧,“这小子脾气倔,不肯要怎么办?”

    “他胆敢不要,他婆娘家的七八个舅子,肯定会劝他收下。”

    钟生的礼物,有绢布、糕点、肉食,还有给孩子准备的金锁,足够平淡的日子锦上添花。

    小姚返回家中时,看到婆娘一脸喜气,“当家的,刚才有人过来送礼了。”

    她指着发髻上的绢花,“好看不?”

    “谁送的?”

    “好像姓钟,说是你的老朋友,我真是错怪你了,只听旁人说你鬼混不着家,没想到你还认识了这么有钱的朋友,足足八两重的金锁,都是纯金。”

    小姚涨红了脸,就要呵斥婆娘将礼物扔出去。

    “还有,你那些狐朋狗友家里,也都收到礼物啦!这可是好大一笔钱呐!”

    婆娘已从他怀中报抱过娃娃,比划着金锁挂在什么地方。

    小姚看到桌上各种吃食、日用,长叹一口气,“钟老大,你让我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