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零针 火烧嘉靖
林小云是依照高眉娘的吩咐来的,他因为是高眉娘的“徒弟”,所以还能回去那边伺候师父,这次回来表面的理由是要再收拾些高眉娘要他收拾的东西,所以也不能久留,把该拿的东西都拿了之后,便又回去伺候了。凰浦众人都欢天喜地着,暂时竟无人发现有什么异状,忽有一个童子近前来邀。林叔夜猜到童子背后是谁,便未拒绝,摸着夜色来到一条小河边,登上了一艘小船,童子自上岸去。船舱里头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林叔夜没有猜错,正是陈子峰。见到林叔夜,陈子峰满脸怒色:“你怎么搞的!怎么令她陷入如此境地!”林叔夜冷冷回道:“她的事情与你无关。”“与我无关”陈子峰怒道:“你是他的庄主,本该守她护她,如今却……”林叔夜冷笑道:“我至少没泼她一脸毒胶,逼得她跳入急湍之中,颠沛流离十二年!”陈子峰重重一拍船舷:“林叔夜!”林叔夜毫不示弱,冷冷道:“你找我来,就是跟我吵闹”“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跟你吵!”陈子峰怒道:“我只是无法眼睁睁看着秀秀被昏君玷污!你呢!你是不是怂了,准备认了这个憋,亲手送你的好姑姑入宫侍驾。”“入宫侍驾”四个字可将林叔夜刺得狠了!他厌恶陈子峰,至少却还能跟陈子峰一斗,但面对皇帝时,却是全然无力与抗了,眼前这个兄长他曾经崇拜过,也曾经厌恶过,而此时此刻竟又被皇帝的出现逼得两人同仇敌忾了起来。陈子峰胸口起伏着,稍压怒火:“我要你将她的经历细说给我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林叔夜不开口。“怎么”“我怎知你要做什么!”“我要救她出生天!”“凭你”林叔夜笑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是哪里搞成了几桩阴事,就当自己无所不能了别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了,在行宫那些人眼里,你我与蝼蚁无异。”陈子峰冷笑道:“我再怎么无能,至少也比你强些!真以为这十几年我是吃白饭的就算是十三年前,我在宫中朝中的人脉,也不是你现在能比的!”林叔夜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才道:“你当年是怎么偷梁换柱的那可是在大内,你怎么能众目睽睽之下让沈女红吃瘪,还将姑姑的成就嫁接给长姊的”陈子峰冷笑:“现在你还有闲心管陈年旧事”“什么宫中朝中的人脉这些话是你自己提的,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就无法信你。”陈子峰忍了忍,才道:“和今天皇帝一尊不同,那时朝堂、大内都混乱着,我借力打力,自能行偷梁换柱之事。”他见林叔夜皱眉头,也知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是好糊弄的,这才道:“霍韬借我为桥,出入尚衣监行事,取得了宫中信任,宫中也正需要一个外朝大臣为倚,因此借着斗绣的事,内把领尚衣监的太监换了,外由霍韬执行皇帝心意攻击政敌,那时候其实各方面都不把斗绣当回事,不过借着个由头进行权争,权争既定,什么绣品名次、人员都随便安排了。我借故与那位掌事太监交好,自然一切好办。”“就这样”“自然。”陈子峰冷笑道:“咱们在广绣行中也算个人物,但到了庙堂之高,你我却注定了只是大人物手中的棋子,我们做的事情,只能在他们的要做大事的缝隙中,夹入一点我们的打算,顺势而行罢了。”“那个与你勾结的太监是谁”林叔夜问。“他早死了,一个死人的名字,说来作甚”“那个太监死了,太后也死了,你在宫中还有什么倚仗”林叔夜怀疑道:“何况如今皇帝南巡,行宫之中人员变动更大,你也渗透得进去”陈子峰烦躁道:“我自有我的办法,当然也有我的不足,否则我今晚还找你做什么你到底想不想救秀秀”林叔夜闻言黯然,他也知道此刻真要救高眉娘的话,所有力气都得用上了,哪怕是曾经的敌人——这才将御前对决时的变故、以及之后高眉娘通过林小云传递回来的消息都告诉了陈子峰,他知道此事关乎生死,因此竟未有所隐瞒。他不喜陈子峰接近姑姑,但此刻也只能相信他应该不会害高眉娘。陈子峰听完怒道:“这个昏君!果然心有不轨!”他骂完之后,抬头沉思良久,这才说道:“有两件事,第一件你要传个话,要秀秀尽量拖延,暂时莫见皇帝,以免被他所污。”林叔夜皱眉:“拖延能脱多久”“不用拖很久。”陈子峰道:“很快就到卫辉了,御驾会从那经过,我在那边有人,只要拖到那时即可。”“好吧。”“第二件事,胡天九还在你队伍中吧”“在。”“将他借我半日。我要他制点东西。”“制什么”“你最好不要问。”“就这两件事,你就能救出姑姑”林叔夜皱着眉头:“而且你不需要我配合么不需要姑姑配合么”“都不需要,你只要按我所说,让秀秀拖延一两日,等到卫辉之后,我自会救她出来。”陈子峰顿了顿,说:“你怕什么呢你怕我救她出来后,她就不跟你了”林叔夜冷笑:“那不可能!”他顿了顿:“姑姑若不是顾虑会拖累别人,还未必愿意受你援手!”“你知道就好。所以我插手的事,你也可以瞒着她。”陈子峰道:“到卫辉之后,若变故无法控制,你就执生吧。”林叔夜回来后先让喜妹去寻“云娘”,跟着又将胡天九派去做事,喜妹先回来,道林小云一时不方便,需等两个时辰。林小云还没来,胡天九先回来了,他脸上犹有余悸,有些抱怨林叔夜:“你怎么将我送去陈子峰处”林叔夜道:“实有不得已,不过他没对你怎么样吧。”“倒也没有,就是让我做些机关。”“什么机关。”“他……他不让说。”胡天九踌躇。林叔夜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你若不说,回头我们可能都有性命之忧!”“这!”“你信他,还是信我”胡天九一想也对,这才将陈子峰要他做的东西说了。林叔夜大为奇怪:“你还会做这东西,我只道你会削磨金属之物呢,只是他要你做这个干什么”“这些机关事物,才是我的本行啊,削铁磨针不过是因为绣庄需要。不过我也不知道他要我做这种引火机关做什么。”林叔夜沉吟道:“行了,我再琢磨琢磨。你先回去,此事要守口如瓶。”这时杜鹃三叫,林叔夜依约前往,见面后屏儿道:“姑娘让我来告知庄主一件事:今天陈子峰忽然现身,开了大价钱,要买凰浦的股子。”林叔夜一奇:“他要买凰浦的股子做什么”“姑娘一时也不解。”屏儿道:“或许他觉得高师傅封了神姑,凰浦绣庄要水涨船高吧。”林叔夜道:“霍姑娘的意思呢”屏儿道:“他开的价钱很公道,甚至是溢出常价了。姑娘心中愿意卖他,但她说咱们和林公子一场好友,还是先问问公子的意见。”林叔夜沉吟着,说道:“既然股子已经卖给了霍姑娘,那就是霍姑娘的东西了。她愿意出售,那便出售好了。”屏儿见他应允,倒是松了一口气,其实霍绾儿是看到高眉娘身上危机暗藏,纵然可能因为“神姑”之封而获大利,但里头也仍有极大的风险,便有心抽身,只是这话却不好提。屏儿走后不久林小云过了来,林叔夜便将陈子峰之事跟他说了。林小云皱眉:“这个人能信”林叔夜咬牙道:“到如今我们哪还有选择,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姑姑入宫”林小云叹了一口,他也是不乐意的,却又说:“但陈子峰又要去买凰浦做什么这两件事不对啊。”林叔夜被林小云一提醒,也忽然发现这两件事的矛盾之处:如果陈子峰真的要救出高眉娘,神姑册封必然搅黄,那凰浦不但不能鸡犬升天甚至还要受牵连;可如果陈子峰有什么歹心要害高眉娘的话,他还花大价钱买凰浦做什么林小云想来想去,最后道:“我只能说这人是疯子,谁能知道一个疯子要做什么!”林叔夜却想:“他就算疯,那也有理路可寻才对。”这个世界上如果说还有一个男人最能理解陈子峰的话,那个人必定就是林叔夜,哪怕是他的发疯状态,林叔夜也能知他为什么疯——他只要将自己代入到陈子峰的位置上去就行了。“如果我是陈子峰,此时此刻,我……”这样一代入,猛地惊悚了起来!忽然惊道:“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嗯”“他没打算救姑姑!他是要……怪不得他不需要我配合,不需要姑姑配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明白了什么啊”“他不是要救姑姑,他是要杀了姑姑!”“啊什么”林小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他要杀人的话,那还要姑姑拖延做什么”“他怕姑姑‘不干净’了!他要姑姑拖延两日,是给他时间布局加害,他不能容忍的是姑姑被人‘玷污’,我不行,皇帝也不行!”林叔夜的声音颤了颤,似乎在为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而心寒:“救了姑姑出来,姑姑还是跟我,他能甘心但若置之不理,姑姑又……又会落进皇帝手中。所以只有在姑姑干净的时候杀了她,才是……才是他能接受的结局!”林小云都愣了,实在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得自私恶毒成什么样子,才会这样去对待自己爱的人——如果他这样对高眉娘真的是爱她的话。“但这和他买凰浦的股子又有什么关系”“他要姑姑干干净净地死,这是第一。在姑姑死之前,他陈子峰是庄主,而姑姑是绣首,这是第二。”林小云自诩聪明,竟然也听不明白:“什么意思”林叔夜一时没解释,这时林小云终于反应了过来,潮州脏话都爆了出来:“我蒲伊呀母!小个!个小个!(疯子!这人是疯子!)这家伙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陈子峰是庄主、高秀秀是绣首——这是陈子峰心里头永远想回到的过去,现实中回不去了,于是他想在高眉娘死的时候让这种关系重现。林小云整个人都打起来摆子,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恶心的,过了好久才道:“那……那我们怎么办”怎么办那几乎是没有办法的!二林是想救人,就算捅破了陈子峰的奸谋也于救人无补,何况高眉娘本来就抱有死志了。要从皇帝手中毁灭一个人还有机会,但要把人救出来那就真是千难万难!林叔夜揪着头发,连拔了数十根,拔到头皮渗出血渍,还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林小云知道劝不了,叹道:“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撞上这些人:皇帝是个昏君,会首是个疯子,只是这个疯子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又叫胡天九,又搞什么拖延,他真要杀人还不如想办法下毒,那还容易些——买通宫女厨子说不定就行了。”林叔夜怔了:“是啊,为什么不是下毒,而要用到引火的机关……火……火……啊!”林叔夜惊呼了出来!他脑中再次响起了那句话:“到了庙堂之高,你我注定了只是大人物手中的棋子,我们做的事情,只能在他们的要做大事的缝隙中,夹入一点我们的打算,顺势而行罢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林叔夜没给林叔夜解释他明白了什么,只是叮嘱他这事先瞒着高眉娘,“仍然按照陈子峰的安排,拖延到卫辉。其它的事我再作安排。”林小云便猜表哥已经想到了办法将计就计,不过他不知自己走后林叔夜又拔掉了上百根头发:“陈子峰想做什么我已经猜到了几分,果然狂妄大胆!”“他这么做,背后必定有主使之人,否则凭他区区一介商贾,做不得这般大事!”“我既猜到了他要做的事情,还能预测到时间、地点,从中取事便有机会!”“但是我得有个抓手!一个能接近行宫的权贵!我却去哪里找这个权贵”“这个权贵,不但要能接触行宫,而且是我能够得着的,不但要够得着,而且还要能被我买动。”他所知道的,这次随驾南巡的权贵人物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严嵩、夏言、秦德威……夏言完全够不着!严嵩倒是够着了,能用钱买他做事,但这老儿不可测不可预不可控,随时可能反手把自己碾了!秦德威倒也够得着,也有机会买他做事,但他完全插不下手……那还有谁锦衣卫指挥使没门路啊!随驾大太监黄锦够不着!那个道士陶仲文也不行——等等!林叔夜脑中如闪电般划过!陶仲文!他可以的!此次嘉靖南巡,队伍规模庞大,光是有锦衣卫扈行精壮旗校就有八千人,其中六千人专管护卫嘉靖帝所坐的舆辇,另外二千人专管摆执驾仪及巡察传令事务,另外又有扈驾官军六千人,执武陈驾仪一千人,驾前驾后各二千人,驾左驾右各五百人……队伍浩浩荡荡,因此所行不速。如此慢慢的也过了河北,进入河南境内。这日陶仲文正观沿途风情,忽有心腹弟子来禀:“有富商来求签,师父是否接见”陶仲文眉头大皱,虽然道士解签是寻常事,但他如今是何等身份岂能还做这般事正要斥退,忽然一转念:“不对啊!眼前来禀的是自己的心腹弟子,做事一向妥帖,什么富商提出这种无理要求他竟然还会帮忙传话要不就是对方身份不凡,要不就是弟子收了大好处,而能给出这么大的好处,对方身份肯定不凡。”念头一转间,便问:“是什么富商”“凰浦绣庄的林庄主。”陶仲文眉头微扬,便记起那是高眉娘所在的绣庄,眼看嘉靖对高氏或将宠信,往后说不定会怎么样呢,他心头微微一动,便道:“让他过来。”便见一个俊后生拍马近前,陶仲文见林叔夜眉清眸正、气度沉稳,便知也是个不凡的人物,因笑道:“林庄主哪求来的签文,要找贫道解说”“今日其实倒也不是为了求签而来。”林叔夜知三百两银子买来的一面着实不易,因此开门见山:“乃是要与道长做一桩买卖。”陶仲文使个眼神,旁边几个徒弟都有意无意地拉开了一点距离,留下两人说话。他笑了笑:“贫道方外之人,不是商贾,不做买卖。”“道长真是世内高人也!不过我们做生意的不能免俗,眼前正有一场莫须有的富贵,落到别人处,那只是清风过耳,只有在道长这里才有变现的可能,所以林某才冒昧前来。”陶仲文为人谨小慎微,仍然道:“贫道虽在朝中,却仍潜心修道,富贵于我如浮云。”“那不才便送道长一片青云如何”至此陶仲文已经猜到对方送来的东西非同小可了,不过他仍然谨慎:“送出这片青云,林庄主想要什么”“不要什么。如果事情没发生,道长就当我放屁。万一真发生了,不才就是想蹭一蹭这片青云。”林叔夜笑道:“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才只求能在道长跟前执弟子礼,问仙圣道,修逍遥行。”这一日,南巡车驾接近重镇卫辉,正行走间,忽有一股旋风总在嘉靖御车附近盘旋,这本来也只是个偶然的天气现象,但嘉靖却动了疑惑,觉得会不会有什么启示,便召陶仲文来问:“此何征兆”陶仲文看着还在车驾附近盘旋的旋风,忽然想起林叔夜所卖的那个没头没尾情报,心头一动:“若依彼说,无验无事,验则有功!”便道:“此风主火。”嘉靖皱眉,问道:“如何消弭”陶仲文道:“火终不免,可谨护圣躬耳。”嘉靖听了,不置可否。当晚宿于卫辉,嘉靖设宴款待了前来见驾的汝王,酒宴过后甚是疲倦,却总是睡不着,忽然记起还未正式敕封的那位“神姑”来,便派人宣召。高眉娘这时已经睡下,听到传召起身,她先前已好言婉拒了几次召见,因在行走途中嘉靖倒也没有太过留难,这时已经停宿,黄锦的言语便隐有逼劝,高眉娘想起了林叔夜的嘱托,心道:“此处已是卫辉,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且依他所说行事吧。”便应允了。黄锦大喜,心道:“装什么清高呢!终究还是答应了。”又想:“皇爷正崇仙道,这位主正投了皇爷的脾胃!先前虽辞了两回,但这第三回就答应了,节奏拿捏得刚刚好,可见这位是懂欲拒还迎的,往后或能专宠也未可知!”便多了两分客气逢迎。高眉娘略作妆束,她怕嘉靖要行不轨之事,所以特意穿上道袍,希望能略表自己无俗世心之意,这才出来见黄锦。黄锦看了却是心想:“好家伙!果然是知道怎么勾人的!”行殿之内,嘉靖醉眼迷蒙,眼看一个绝色道姑在灯火光的摇曳中走进来,真是宛如仙子降临一般,心中大喜,便命看座,高眉娘眼观鼻、鼻观心,全无外视之意,不料嘉靖见她如此出尘反而越发上心,黄锦哪还需要什么明示暗示,早带人退下去了。嘉靖这才问:“你我也算久别重逢,上回朕没认出你,让你受委屈了。”高眉娘眼看空荡荡的行殿中只剩下皇帝与自己两人,心中也略有些慌乱,却还是沉住了气说:“民女冲撞至尊,的确是死罪。”“别说什么民女了!”嘉靖挥手道:“你如今既已修道有成,往后就是朕的仙姑,朕要将你供奉在宫中,就如同你们卢祖师一样。”他说着,就撑起身子就要朝高眉娘走来。高眉娘心中慌乱,她一直追着传说中卢眉娘的脚步在绣道中迈进,但眼前皇帝的供奉,怕是与唐朝皇帝对卢祖师的供奉不太一样!她不愿蒙污沾尘,但又怕做了激烈之事引起皇帝暴怒牵连了自己关心的人,因此此时心境颇乱,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幸而想起林叔夜通过林小云传来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便赶紧拿出来推托:“民女尚有二劫未完,不敢伴君,恐吾皇受我牵连。”嘉靖怔了怔,停了脚步:“二劫什么劫”“民女修道犯忌,十三年前,应了水劫,时至如今,已过一纪,近期当再有一劫。还望吾皇放民女于野,勿令劫运波及至尊,否则民女便是万死之罪。”不料嘉靖却听了这话,反而酒意消解了两分,热切地问:“这一劫是何劫”“这……”高眉娘回想着林小云的传话,说道:“火劫。”嘉靖咦了一声,忽然就想起日间陶仲文所说的话来,感觉冥冥之中似乎对上了,忙问道:“遭了火劫会如何”“火劫……”高眉娘见皇帝竟正儿八经跟自己谈论起这些鬼神传说,更是无语,只好将林小云传的那些胡说八道来搪塞:“蒙受火劫,渡得过自然浴火重生,所以我才会将我所在绣庄命名为凰浦。若渡不过,那便是香消玉殒,从此消弭于人间。”“那火劫之后呢又是什么劫”“雷劫,不过那至少是渡过火劫后再经十二年,就非民女此时所能知了。”嘉靖听得心晃神摇,又一阵酒气上涌:“你果然是得道了!你果然是得道了!纵是小道,也是道啊!”踉跄几步欺到高眉娘身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朕要与你双修,朕以倾国之力供养你,你则辅朕修行以登仙道,如何”高眉娘被他抓住了手,一时大惊骇,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时,外头忽然噼里啪啦的出了诡异响声。“什么东西”嘉靖一环顾,却见窗户之外竟是通明起来!最近这一带气候颇为干燥,行殿之中又多苇席、毡帐、木制家具,因不知从哪里冒出了火花,那火来势古怪而凶猛,没多时便吞噬了行殿四周!等到嘉靖发现,外头火已成势!嘉靖大惊失色:“火劫!真有火劫!”惊吓之中,竟放开了高眉娘。高眉娘也赶紧退开了两步,举目向外,那火来得好快,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外头竟然已经变成一片火海!惊醒的侍从、太监、宫女这才惊呼、高叫、奔走,嘉靖因要见高眉娘故,所以今晚行踪不泄于人,外头的当值锦衣卫不知皇帝在哪座行殿,混乱中竟冲向另外一座行殿,黄锦也在混乱中不知何处去。嘉靖急叫:“朕在这里!快救驾!快救驾!”但猛火之中,无数人挣扎着,翻滚着,哀嚎着,这时都只顾着自己求生,嘉靖的叫声混在无数惊呼怒号中,又有谁听得见卫辉城中一处旧屋里,陈子峰望着看着远处已经冒出来的大火,哈哈一笑,便拿起身边一杯酒来,仰头喝下,见陈子峰喝下了酒,他身边盯着的人才走了。见他一走,陈子峰马上拿出一颗丹药塞入口中!然后他也不着急,躺在躺椅上望着那火光,呢喃着:“秀秀,秀秀!你终究还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把心都给你了,你却到死都不把心给我!”忽然有脚步声响起,陈子峰急忙躺倒,作濒死状。一个少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匍匐在了陈子峰身上,低声叫道:“达达……”陈子峰大惊,抓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雪儿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远走高飞的吗”姚凌雪揽住了他的脖子:“我不走,我陪着你。我是你从烂泥地里捞出来的,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尊贵,什么是任性,什么是为所欲为……“我只是一个边荒苗女,你却把我养得无法无天。在遇到你之前,我没过过一点好日子,在遇到你之后,我就再不曾受过一点委屈。我知你今天必要遭大难,不然不会安排我远走,还送了我那么多金银珠宝……“但我不走!我陪着你!”陈子峰听得怔了:“你……你知道我有难,还愿意陪我死”姚凌雪将脸贴在陈子峰的胸膛上,轻轻嗯了一声。“为什么为什么!”他在湘江边偶遇了这个女孩,在她身上看到了高眉娘的影子,因此教她高深绣道,给予了极好的供养,又对她无比放任,几乎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就算闯了什么祸也出手给她摆平——这些年除了传授她刺绣之外并不要求她什么,甚至都没让人教她什么道德教条,只是任她疯长,然后远远看着她。姚凌雪于他只是一个寄托,甚至只是个玩物!“不为什么啊!”姚凌雪低低道:“这辈子从没人待我这么好过,你待我这么好,却从没索要过我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但我不介意。”这竟是一段单向的爱,与自己对高秀秀不正一样么陈子峰只觉得脑子里嗡嗡连响!他勠力追求的,终身都得不到。他未有所求的,此刻却躺在了怀中。忽然外头有脚步声响起,陈子峰一惊:“有人看见你进来”“嗯。”陈子峰一锤脑袋,又问:“有打过照面没”“没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陈子峰忽然嗷嗷乱叫,仿佛死前挣扎一般,跟着一挥手打破了一个泥葫芦,摔在了门口,门口登时烧起了一面火幕来!火幕隔绝了内外,陈子峰拉着姚凌雪走到内屋,拉起地下一个暗门,里头有一口很窄的棺材,棺材里躺着个死人。陈子峰将死人拉出来,犹豫了一下,终于将姚凌雪推进去,忽然掐紧了她的脖子。姚凌雪瞪大了眼珠子,应激性地要挣扎,但马上目光就柔和了起来,手也停止挣扎,陈子峰就知道,她真的愿意为自己死,真的是将性命交给了自己。姚凌雪任由陈子峰掐得她呼吸不畅,终于晕厥过去,陈子峰却就放了手,长叹了一声,看着外头的火势,忽然狂笑了起来,笑得又猖狂又凄惨。狂笑声中,他在棺材中摸出一瓶药酒给姚凌雪灌了进去,跟着将她推进棺材中去,盖上了棺材盖子,这口棺材极其狭小,仅容一人,但有通风管通曲折向外,盖死之后也不会令人窒息。陈子峰料理好内屋的一切,拖着死人回到外头时,屋子已经烧得炙体生疼!陈子峰又笑了,只觉得这个世界太过荒诞,自己的人生更加荒诞!所求非所得,所得非所求。明明算尽一切,到了最后却为一个“玩物”而放弃了最后的生路。他重新斟了一杯毒酒,看着行宫的方向一饮而尽。“秀秀,我们下面见吧!”行宫那边,火势已经大到彻底失控,烟燎火绕中,嘉靖也失去了身影。混乱的人群和缭绕的烟火彻底让人失去了方向,高眉娘在无数人慌乱求生、如鼠乱窜中也是不知往哪里去。“罢了,罢了!”她摇了摇身子,低声道:“这样的结局,也是挺好。”正要放弃逃跑,守心打坐以迎最后的解脱时,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高眉娘愣了愣,一回头就看见了道士打扮的林叔夜。“你!你怎么在这里!”林叔夜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跟我来!”........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