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发苗

    满唐华彩正文卷第264章发苗县署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清晨,乌鸦立在屋脊上悠闲地看着风景,树枝中不时传来鸟鸣。

    尉廨里,郭涣将几卷文书放在殷亮的案上。

    “殷录事过目,这些是各家的隐田簿,当年都是小老儿经手的,敢说比他们自己还要熟悉。”

    殷亮绝口不提郭涣当时被郭家唤回去之事,为了家中妇孺,他能理解。

    他拿起翻看了一会,随口问道:“分田括户之事,编户为此雀跃,可许多逃户却宁可匿于高门,而不愿重归编户,你认为该如何做?”

    郭涣稍作沉思,应道:“开元十二年,在宇文融被任为括地使之后,朝廷颁发了《置劝农使诏》,对编户后的流民免征正税,待宇文融被贬谪,此政名存实亡……但朝廷并未明文废除此政,故而,县尉可以免新附编民的税赋。”

    “若如此,如何减轻现有编户之负担?”

    “县署即使免了新编民的税,收到的赋税还能多,因为清丈田地之后,大户便不能隐税。我朝税赋其实百亩不过二石,问题在于田地与吏治……”

    郭涣既能够帮诸家巧取田地,对其中的弯弯绕绕自然是极了解。正侃侃而谈,他儿子郭憬匆匆赶来,说是郭太公唤他回本宅一趟。

    “又唤我?”

    “是伯翁病重了。”

    郭涣这才赶往回郭镇,一进大门,又是许多人纷纷对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小声嘀咕。

    那些声音细细碎碎,骂他总想把郭家的田地交出去向薛白表忠,郭太公都夺回来了,再次因他的背叛而功亏一篑。

    甚至说是他气得郭太公病发。

    进了主屋,绕过屏风,只见郭太公躺在床上,面色发黑,奄奄一息。

    但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却因为还没见到郭涣,挣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

    “大伯。”

    “来……来……”郭太公无力地招了招手。

    郭涣看向自己的堂兄弟们,见他们目光警惕地站在床边,他便不上前了。

    他幼年丧父,虽是郭太公抚养长大,却不打算分家业,因此在县署谋了份差职一做就是一辈子,如今也是老头了。

    “阿涣。”郭太公再喊了一声,“我走之后……你当族长……”

    “阿爷!怎能如此?!”

    郭涣还在诧异,他的堂兄弟们已然纷纷嚷嚷起来,正房内当即一片嘈杂。

    郭太公还有很多话想说,却被他儿子们的声音盖下去。

    “三十五郎仇还未报,郭涣就投靠薛白。阿爷不管亲孙子,只在乎侄子吗?!”

    “他把郭家害成这个样子……”

    郭涣看了一会,走上前,俯下身子,附耳到了郭太公嘴边。

    “你看人比我准,县尉绝非等闲,必有大作为,可惜老夫看走了眼……”

    郭太公非常遗憾,但其实就算重来一遍他也未必能押中薛白,因为世上很多事就是要经历过才明白。

    可惜他已没有时间了,只好将一块玉佩交到郭涣手上。

    “伱能做好吗?”

    郭涣想了想,应道:“别的不敢说,以县尉的本事以及在朝中的人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一县之权,我若再年轻十岁,或能追随至他封侯拜相。”

    话都说到封侯拜相了,一县之地的田亩之争又算什么?

    “好……”

    郭太公看向自己那几个儿子。

    郭涣也转过头,见他们还在喋喋不休,等他再回过头来,郭太公已经咽气了。

    老人已死,对于郭家而言,正是破旧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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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家占来的田地重新分了回去。

    回郭镇西边的官道上,县署士曹赵六带人在路边支了张桌子,把地契交还给农户。

    “刘才。”

    “这里,小人就是,本来阿爷想让小人叫‘刘财’的,不识字。”

    因赵六没有官威,脸上还带着些笑,刘才终于敢多说两句话,

    “这张。”赵六递过地契,抬头一看,道:“我见过你,关阿麦那个案子?”

    “是,阿麦和小人同村……”

    两人唏嘘了一会儿,刘才回了农舍。

    如今他签给郭家的卖身契已经作废了,妻儿也从织坊接了回来,无非是日复一日地耕作、种地。

    小心翼翼将地契藏好,他挑了一担肥水就去浇地。赤脚走在田里,一勺一勺泼下肥水。

    末了,他坐在田边,想着要不要把关阿麦的尸身起出来,订一副棺材安葬了。

    确实也是有些担心婆娘不答应他出这一份钱,之后他咬了咬牙,下了决心。

    但等到走到关阿麦葬身的地方,想要说说话,定睛一看,却是愣了愣。

    只见那地里长出了几株麦苗。

    可他分明没有在这里撒种子,那只能是被掘来埋尸体的土壤里藏着种子了,且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刘才不由想起关阿麦的阿爷给他起名时,就念叨着“麦子要长得好啊,长得好”。

    想到小时候在村里玩闹的情形,他无言地仰起头,看向了湛湛青天。

    微风抚过,地上麦苗伸了个懒腰,显得十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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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太公一死,薛白也前往吊唁。

    郭家有几个子弟原本已经准备好放几句狠话让薛白下不来台,认为县尉算什么,他们必然要为郭三十五郎的死讨个说法。

    然而,从薛白踏进郭家开始,那股官威一压下来,他们便息了声。

    至于跟在薛白身后的姜亥更是杀郭三十五郎的凶手,却无人敢多看这杀神一眼。

    抛开这点琐事,县尉吊唁,算是给足了郭涣面子。

    须知宋之悌以右羽林卫大将军之职致仕,令狐滔不敢奏其罪,定案时只说宋勉私铸铜钱、收买山贼,但薛白就没去给宋之悌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