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十万两】

    魏进忠手里摩挲着那串鸡油黄的琉璃手串,他十分喜欢,那种黄虽然没有黄金一样光泽,但却是温润细腻的,而这鸡油黄的琉璃青帘正是颜神镇的特产,而且还是皇家贡品,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想起益都,他想到了吴宗尧,不知现在那家伙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箔子胡同张太监家不过照那人的脾气,顶多就是把伤养好然后会离开,不会久住。他被贬为了庶人,那就只有回他老家……

    “魏爷,”贾必唤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哦,还有什么”魏进忠问道。

    “这王家,往后……”

    “继续查啊,查查他们是不是有啥不轨。俺目前还用的着他们,往后嘛,要是肯听话,姑且就让他们做着。”

    “是,卑职清楚了,”贾必说完,停顿片刻又说:“对了,之前在临清聚集的流民乞丐,现在劝返了不少,离开时每人还发了些米粮。”

    魏进忠赞了声:“恩,做的不错,其实早该这样了。开始收花了,肯定到处都缺人手,给人家帮佣挣点辛苦钱总好过四处乞讨,这临清官府做的不错。”

    “是不错,卑职打听了,是官府贴出的告示,专门指出哪些县有雇佣摘花的,然后决定要去的每人发放米粮。告示一出当天就少了很多人,如今不过三天,城外基本只剩一些老弱。”

    “对了,俺想起一事,正想问你,陈增之前留下的人,现在还在”魏进忠又问。

    贾必立马回道:“卑职正好也想问魏爷,如今您代替了陈增,那么之前他手下那些税官,其实一部分都是以前马堂手下,像什么曹世臣、周昌辅这些人,往后该怎么处理”

    魏进忠手上的琉璃串盘得哗哗响,笑着对贾必说:“该做什么做什么,这都要来问俺”

    “不是……”贾必有些惊讶,但很快又道:“明白了,卑职待会儿就去找他们。”

    “叫他们继续收,别惹大麻烦就行。老子就等着那黄克缵亲自登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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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上旬,朱翊钧升山东左布政使黄克缵为右副都御史并巡抚山东。

    河南在夏季大旱之后,自秋天又开始涨水,先是开封、归德二府大水,商丘蒙墙寺黄河水发冲决萧家口一百余丈,全河尽皆南注。而黄堌口在徐邳上流,萧家口又在黄堌口上流。万历二十一年黄河决黄堌口,后来是疏浚赵家圈等处以济运道。但赵家圈又塞徐淮三百里,几至断流。

    萧家口之决导致河床抬起,舟船无法行于泥沙之上,舟船既无法行于萧家口,同样也无法行于黄河口以东。徐邳之间三百里运河水仅尺余,几乎呈断流。很多粮船已经在此地停了一月有余,即使入闸河又浅阻,再者临清以北河流也甚细,所以一条南北贯通的漕河,有一万余艘漕船就争这么一线之水。粮船抵坝迟,则交纳迟,交纳迟则回空迟,明年的接运恐又不容乐观。

    为此,朝中大臣纷纷上疏,朱翊钧命总河诸臣踏看河道,及时定议,同时又命有司加紧招募民间船帮去山东胶州湾,运花船显然已经不能再走漕河南下。如此一来,登、莱黄海沿线仿佛一夜之间就热闹起来,而本来就有海防压力的登州莱州,又开始紧张起来。

    东昌府收花季已经开始,在临清城就能感觉得非常明显,而且临清花价已经突破了二两三钱每石,济宁的花价比临清还高近一钱,南方的花价恐怕已经普遍突破了四两每石,高者甚至已攀到了四两三到五钱。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突破五两每石,只是外人不甚了解这些,但做这行的个个都知,只要能收到花,不愁没钱赚。

    临清的仓库已经爆了,急需要将已收的花向外转运,但只能走陆运,高唐州的花市已经在往济南发货,准备通过驿路到莱州的胶州湾处。这样一来,陆运一多,对于畜力的需求又大增。

    但山东的马政就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它对应的就是穷的东三府和富的西三府之间的赋役之争。黄克缵浦一升任山东巡抚,就遇上这样那样的问题,其实这种事对他来说也非新鲜事,但也头疼。

    问题的焦点还是在胶州湾,谁都看得出来,胶州湾开航运码头意味着什么,尤其当下漕运受阻的形势下。济南知府直接找到黄克缵,要求重议东三府分摊养马差役。

    黄克缵一听有啥不明白的但是这事要扯根源还得提隆庆五年,在山东重编养马差役。因为山东在嘉隆时期就开始行一条鞭法,故那次重编则以征银代替养马。但是自国初以来就有——以济、兖、东三府近畿辅,土肥草茂,适宜养马,而青、登、莱三府去京城远,马难卒集,又滨海斥卤,不堪牧养,沿海营卫屯戍守军民甚苦,故特免养马,增别项钱粮抵之。

    但后来又议均派,因潍县一个普通百姓奏免养马,而得到同为潍县人的刘应节的大力支持。他亲自为这韩鉴撰写行状,称‘东三郡以舄卤,故事不养马,印马使者疏分他郡之半,东郡人甚患之……今为草书,属乡人诣阕请。’

    一个小民能起这么大作用,自然是另有原因,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一次养马差役重新分配不过是地方利益之间的冲突,然后东三府又利用朝中大臣的影响力抵制了马役分派。

    黄克缵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青州府临朐县人的礼部右侍郎冯琦,这冯琦的家族不仅是地方望族,其父辈还与刘应节交好,要是此次再重提这事,恐怕又要扯出朝中一堆人。

    所以他思量再三,还是好言相劝,先稳住了济南知府,然后准备再上疏参临清税监欺侵税银之事。他在珍珠泉的抚署里,正准备提笔,忽闻随从来报登州知府求见。

    黄克缵吃惊不小,心想何事需要他一个知府大老远跑济南亲自登门于是赶忙让人请进来,一番礼数之后便询问起来。

    “子跃,你这是……所谓何事大老远跑来”

    程试也没客套,干脆了当说道:“抚台,下官只一件事,说完下官自会里去,也不多耽误。此次朝廷海运航线为啥只到莱州而不至登州我登州三面环海,如若再海禁,势必成死角之地,不,登州早已是死角之地。道里偏阻,商旅不通,此地凭负山海,百姓只有殖鱼盐以自利,但鱼盐无贸易之通,百姓又哪来罟网之利”

    “那子跃你希望怎样”

    “下官自是希望朝廷能放开登莱全部沿海航线,让我登州不要再成死角之地,百姓也能凭鱼盐贸易而自利,而免于成为滨海疲邑。”

    要说黄克缵自己肯定是觉得这要求不仅不过分,还十分合理。

    “既然麻湾青岛能都能成为良港,那福山县的芝罘湾也是得天独厚,为何就不能成为海运良港”

    “呃,子跃所言极是,只是……你要这么看,开海运乃大事,皇上尚且要听各方的意见,审慎决定,而并不是你我这里讨论一番就能决定开的。”

    “下官明白,此次开海运,莱州可谓独得好处,但我登州七成百姓都以鱼盐自利,却苦于贸易不通,无法享受一丝一毫开海的好处。况土地盐碱又无法植棉种稻,今年又遭逢大旱,百姓真是活不下去了。更别说还有一个陈增……”

    “是是是……”黄克缵总算明白,感情是嫌此次开海运登州没落得好处,才跑这来诉苦。

    “子跃啊,你若单问我,我没有不同意的。但开海是国家大事,考虑的不仅仅只有百姓,还有海防的安全。登莱二府皆临大海,为辽东、朝鲜乃至日本的往来要道,非建府治、增兵卫不足以镇之。也可以说,登莱二府自古以来就是为镇海道而设,所以海防是第一位,其次才是百姓生计。朝廷此次在麻湾建港想必也是出于多方考虑,至于子跃你所提的芝罘湾,我等考虑周全再上疏陛下。总不能光提一个芝罘开港,而无任何章程的吧,未必还让朝廷替你登州筹划”

    “所以子跃啊,这次你太冒失了……”

    程试心里自是不服气,但无法,只得道:“是,下官的确太着急了,还望抚台赎罪。”

    黄克缵也挺理解登州知府的心情,所以冒然上门这事他也未有怪罪。很快打发走了程试,他又重新提笔继续,不过思路已断,一时无从下笔。他想起了陈增和马堂,转而又想起新来的这个魏进忠,自来山东就安静得简直不像一个税使,还以为他是有所收敛,原来是在憋大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