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五浮82

    林辰的声音在黄泽耳中猛地炸开,这让黄泽出现短暂的耳鸣,他甚至怀疑已经出现幻听或者什么精神疾病也好。

    林辰敢居然为了让沈恋活下来,做出这样的提议?

    黄泽内心涌出无数想法,他想对着耳麦频道中大吼痛骂林辰。

    却知道坐在窗边长椅上的那个人根本不会听取他任何意见,哦不对,只要他吼出声,保不准林辰和沈恋都可以听见。

    频道内再次响起嘈杂纷乱的劝阻声,可沈恋轻柔的声音却在下一刻压过这一切。

    女人很不以为意,甚至毫不动摇地说:“我干嘛要看你变成疯子,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频道内瞬间肃静,所有人头一回因为沈恋的话而感到庆幸。

    但“有什么好处”,显然和“没有好处”的措辞完全不同。

    “你研究一辈子精神类药物,难道不想看看我这样人在发病时会成为怎样的怪物?”

    林辰只用非常简短的话,就打碎了他们心中的庆幸之意。

    林辰语音温柔,带着点蛊惑意味,他的手缓缓包覆上沈恋紧握小瓶的手指,直视女人的目光,继续道,“你明明一直在等待,你耐心蛰伏,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为什么现在要这么快放弃?”

    “放弃什么?”沈恋反问,“生命这种玩意对我来说没意义。”

    “是么?”林辰望着沈恋,“那你为什么不在陈建国差点强丨暴你之后去死,不在老乞丐亡故以后去死,不在段万山把你赶走之后去死,非要现在去死?”林辰将沈恋手中的细管一点点抽出,虽然缓慢,却非常坚决,“不要说什么生命对你没意义这种话,你是个心理变态,你没有那么大的牺牲观念,个人利益对你来说高于一切,什么事情都还是自己盯着靠谱一些,你就真的确定你死了以后你的集体能完成你的意愿?”

    沈恋猛然抬眼,女人脸上终于出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沈恋手指猛地一松,林辰将那支安瓿瓶捏在手中。

    “林顾问真是谈判高手。”女人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可你怎么保证,当你服用了我的药物以后,我不会马上撕毁合约?”

    林辰依旧离沈恋很近,却只是摇了摇头,显得信心十足。他没有就沈恋的谈话继续下去,而是又给出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好处,“你如不想想,我们的交易一旦被所有病员家属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闻言,沈恋眼波流转:“请林顾问说清楚。”

    林辰也随沈恋双腿交叠,淡淡道:“你满手血腥,恶贯满盈,所有受害者家属都希望你死,你自己也选择这条路,可却被警察救了下来,你难道不好奇当公众得知我们的交易后,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他说着,抬起手指向大楼对面的商业广场以及广场上簇拥的人群,从高层看下去,大概最能明白芸芸众生是个怎样的词汇。

    广场上人不少,大部分人都会不经意瞥一眼高处的大屏幕,从六点整开始,两层楼那么大的电视主播就一直在播报整点新闻。和林辰坐在一起的时候,沈恋也看到自己名字被打在屏幕上过,这种感觉实在好极了。她唯一有些不满意的是,底下那么许多人却并不很清楚正有绝对劲爆的新闻,在他们背后高空发生。

    想到这里的时候,沈恋承认,她真的心动了。

    夕阳又降了些,金红色却变得更加深沉艳丽,甚至带有种雄壮意味。

    林辰清晰而平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们说会,用警员来换罪犯的命根本不值得;他们也会说,警方向犯罪分子低头是最不可接受的做法,他们会做出这样或者那样道德判断,评价我向你做出的提议。这样那样的评价,说不定会把我逼向你们一方,你难道不想看看吗?”

    那声音清澈悦耳,沈恋贪婪地看向那块屏幕,尔后突然回神,看着林辰:“林顾问果然不肯吃亏。”

    那时,林辰已经把整支安瓿瓶内液体倒出,他手指上有刚抢夺玻璃瓶时被割开的红色小伤口,他望着远处人群,将小瓶架在手指上轻轻晃动,有一瞬间,小瓶在他手指上架成完美平衡状态。

    “就是这样的合约。”林辰说,“我服药,你活下来,住进看守所,我保证你每天可以看到所有事件进展最新报道,你死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瞬间,黄泽觉得自己仿佛成为沈恋,林辰的话语无论从音调还是内容都诱人极了。

    可他即刻清醒过来,变得非常慌乱,他的手心在发汗,浑身肌肉里充斥着一种冰凉意味。

    他倒退两步,然后压低脚步走到另一端角落,生怕再迟一秒沈恋就会同意和林辰的疯狂约定,他冲着耳麦粗声喘气:“刑从连!”

    然后他才意识到,当林辰做完那一提议后,刑从连自始至终都未再出声,频道内死一般寂静。

    就在这时,耳麦内溅出一记高频杂音,所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沈恋温柔的嗓音随后传来:“喂喂,不好意思,我不太会用这个?”

    一席黑衣的女人戴着耳麦,笑盈盈问道:“喂,你们觉得林辰的提议怎样?”

    她翘着二郎腿,显露出胜者姿态。

    “给你们倒数三秒钟救他哦。”女人又说。

    黄泽紧紧咬住后槽牙,甚至要将之连根咬断。

    “三”

    沈恋的声音里都带着灿烂的笑意。

    “二喂,怎么没人出声?”

    黄泽握紧拳头,看向两人所在方向,深深吸了口气,就要去他妈的不顾一切喊出声来。

    这时,林辰开口:“我做的决定,他们不会反驳。”

    “哎呀,真是太懦弱了,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啧啧。”沈恋撇了撇嘴,”不过老实讲,林辰你的提议正是好玩极了,活下来确实比去死要好,这让我随随便便就能把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诶!但你知道为什么任何谈判专家都会说,千万不要向恐丨怖分子妥协吗,因为他们真的很容易得寸进尺,比如我现在想要你们全队都服毒,否则我就自杀,你说他们是不是也会答应?”

    “沈恋。”林辰拖长了调子,“把握平衡才是游戏可以进行下去的关键,你确实有价值,但价值还没有那么大。”

    沈恋挑了挑眉:“我是变态杀人狂啊,我可不知道什么才叫尺度!”

    林辰再次抬起手,很温和告知沈恋:“现在,只要我放下手,你会被马上会击毙,你的脑袋会炸开、你会脑浆横流很快失去生命,但在死前的那个瞬间,你会非常非常后悔,没有答同意我的提议。”

    沈恋扭头,她没想到前一秒还略显委曲求全的人现在会突然变得如此冷酷,林辰还是那般温和平静,但漆黑瞳仁中蕴满最森冷寒光。

    “好啦好啦。”沈恋笑盈盈举手,同林辰林辰击掌,很爽快道,“一!”

    刑从连一直盯住林辰的高举的手掌,反而不太注意他脸上的表情。

    林辰手腕有些细,指骨略显纤长,穿过他指缝而下的夕阳有种变态而妖异的美感。

    如果那只手章落下,他会毫不犹豫开枪,可自始至终,那样的时刻都没有发生。

    他看到沈恋同林辰击掌,看到沈恋开始翻提包,看到林辰深深朝自己望来的目光。

    耳麦还戴在沈恋耳朵上,所以他说的任何话,林辰此刻都无法听见。

    在沉默的时间里,刑从连甚至已经想好一长串告白,他同通过整个频道告诉沈恋林辰是他的爱人,他会说,他不希望自己的爱人失去理智,他自己更有价值,他可以替他,这才是任何一个浪漫主义或者有英雄情怀的人该做的事情。

    可那些话,只是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就被很干脆利落地否决,理智很清晰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

    事实上,他现在完全可以按黄泽说的那样,扣下扳机击毙沈恋,可理智又很清晰告诉他,他仍旧不能这么做。

    因此,在这个时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恋从皮包内掏出一管封装有纯白色粉末小瓶。

    在望见药剂的刹那,林辰的所有神情都有片刻凝固。只是在那一瞬间,刑从连就非常清楚,林辰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没有全然把握,他也在害怕。

    但下一刻,林辰就完全克制住所有情绪,像是恐惧之类的情绪从未在他体内存在过。他将手臂摊平,伸在沈恋面前,用恳求地语气说:“请控制好剂量,如果我死了,就没有人会遵守同你的约定。”

    沈恋唇边只有笑意,她开了支安瓿瓶吸出药水,注入西林瓶内,又将其中混合出的液体缓缓抽出,最后抖了抖针管。

    沈恋说:“你看上去很笃定,然而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在你们研究出解决方法钱,这支药水说不定会让你这辈子都变成疯子,又说不定它不会很快起作用,但会让你惶惶不可终日,不清楚究竟何时发作。”

    “我知道。”林辰说,“请随意,按你的喜好来就好。”

    透明液体从针头溅出一些,林辰凝望着那支药剂,下一刻,针头已经狠狠扎入他静脉,甚至是林辰,也因疼痛而颤抖了下。

    沈恋的手在缓缓推动,她兴奋的声音传入频道内所有人耳中。

    “林顾问,真伟大啊,但你不觉得,你这种牺牲精神会让别人很难堪吗?”

    林辰看向沈恋,回答道:“首先,这并不伟大,所谓伟大是指远超常人,但事实上,无论是这个通讯频道内、这幢大楼内、甚至是整个地球上,大部分普通人坐在你身边,都愿意做出像我一样的选择,为其他更多人争取一丝希望。”

    整支针管中的药水已经被推进三分之一。

    沈恋笑着摇头,“我都不知道,你对人性是哪来的信心。

    “这不是信心,而是决心。”林辰说,“是我们这样的人,战胜你们那样的人的决心。”

    林辰语音并不大,甚至在刑从连听来都变得有些渺远,高空中的狂风突然嘶吼起来,拼命撞击窗棂。

    但这一刻,刑从连觉得所有声音都消失而所有距离也都化为虚无,甚至包括他先前的愤怒无措也罢都都突然完全淡去,因为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最无能为力,却又最为骄傲的时刻。

    林辰坐在长椅上,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隐没于城市尽头。

    直到沈恋将针头猛地拔出,他才意识到交易已经完成。针管推得很快,他也从头到尾都没用感到什么疼痛。

    周围非常安静,远处城市呈现出一种美丽的朦胧感,他现在唯一后悔的,只是刚才听从沈恋安排取下耳麦,在这样的时刻,他实在很想和刑从连坐在这里,说一些话。

    他想说他现在实在有些恐慌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他想说他爱他,想说谢谢,想说在刚才那短暂的瞬间里,刑从连给对于他人格的尊重、给予他对生死抉择的尊重已经高于一切。

    他望向远处的那栋高楼,轻轻地,点了点头。

    实在是,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