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有人要屠村
盛夏时候东北边远处的大慈悲山总算是换上了她最美的衣服,这身衣服好看的冠绝天下可又短暂的让人满怀不舍。长安城从四月开始盛装出席春日大宴,一直到十月换上金秋锦装,其中色彩变幻,乱花渐欲迷人眼。大慈悲山要到七月才有五颜六色的漂亮衣服,到十月就可能又换上那一身素白。山雪消融了些,所以无事村外的那条小河宽阔了些,看起来不似之前那么温柔,但偶尔泛起的水浪也只不过当得起奶凶二字。一直说自己最喜欢暖阳的吴阿奶早早就搬着板凳到门口来坐,时不时往村西口方向看,她只是忘了,小姜头已经出村去那座叫长安的大城。她怎么会只爱暖阳呢吴阿奶并不在乎长安是什么地方,是都城也好,是人间最繁华也罢,她在乎的只是许久没有看到小姜头了,那个会给她洗头梳头,扶着她坐在暖阳下感受人间温柔的小家伙。吴阿奶是三十岁就到无事村了,之后四十七年都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无事村,第四十八年的夏天,她忽然想着要不然明年出村去走走。小姜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就去看看他,顺便看看小姜头向往的外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已经忘记外边是什么样子了。按道理她其实也不记得自己七十九岁,毕竟她自己从未在乎过,可是小姜头去年一次一次的说,后年你八十岁是要办大寿的。小姜头还说人生七十古来稀,阿奶你都快八十岁了,真牛逼。村子里的人都敬重她,但只有小姜头会扯着嗓子和她聊天,因为别人觉得这样不礼貌,似乎是有些触及老人家的自尊。小姜头才不想这些,大嗓门能让阿奶开怀大笑那他就大嗓门,老人不会因为自己耳背而自卑,只会因为耳背所以人们和她说的话少了而不开心。小姜头还说,八十岁的时候一定得打扮的漂亮些,但不是为了让八十一岁的老头儿看着犯花痴,而是让那些六十来岁的小伙子被她迷的不要不要的。小姜头离开之前给她准备了一套漂亮衣服,一朵鲜艳的让她觉得有些羞涩的头花。她没舍得穿,偶尔翻出来看看,老人不知道有个词叫爱不释手,但她总是捧在手里不远放下。坐在太阳底下,感受着夏天更为热烈的阳光温柔,老人家想着,如果明年小姜头赶不回来的话,那就去找他。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岁大寿呢,这么牛逼,没有小姜头在可怎么行那孩子,可是这位快八十岁小姑娘的主心骨呢。老人家从来都不让自己邋里邋遢的,身上穿着的蓝布衣服已经掉色到泛白,可干净整洁,连褶皱都少。头发也是梳的一丝不苟,白发一根一根的在阳光下还能闪着青春的光。是小姜头说,人的年纪越大就越该活的干净利索最好是精致,不能在离开人间之前邋里邋遢,那样不好看。老人家的衣服上有一种独特的淡淡的皂粉的香味儿,这些皂粉都是小姜头给她准备的。小姜头说他是按照书里的法子配制,是桂花的味道,老人家听了就笑,可喜欢这皂粉了。小姜头生在无事村长在无事村其实从未见过桂花,自然也就不知道桂花香到底是个什么香。吴阿奶年轻的时候生活在南方,中年和丈夫避战乱才躲到东北边疆的大山里来,她知道杭城桂香是什么样子,也知道是什么味道,所以她更知道小姜头配出来的皂粉根本不是桂花味儿。但不妨碍吴阿奶一遍一遍的告诉无事村的人,闻闻,这就是杭城桂花的香,我家乡的香。自从老伴儿走了之后,小姜头是第二个记得她是南方人的人。大奎爹和大奎娘从吴阿奶门前经过,大奎爹大声打招呼:“阿奶晒太阳啊。”阿奶笑的像是一朵花儿似的回应:“是,是桂花香啊!”大奎娘笑:“姜头给你做的皂粉桂花香。”阿奶:“是,晒太阳。”就完美。大奎爹和大奎娘下田干活儿去了,一个扛着锄头一个背着柳筐,大慈悲山脚下有一丛一丛的叫做大柳,可实际上并不大,是柳编的取材,结实耐用。这个时节,村子里的人都去田里干活儿了,吴阿奶就显得有些孤独起来,她还是喜欢看着村西方向,觉得小姜头没准一会儿就蹦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朵桂花:“阿奶,看,这是真的桂花!”可是啊,长安城根本没有桂花,杭城的桂花,也根本不是八月开。就在这时候吴阿奶忽然间眼睛睁大了,因为她看到从村西过来了几个人,其中有个人的身影像极了小姜头。吴阿奶扶着墙站起来,脸上已经堆起笑意。可她很快就发现看错了,来的不是几个人,而是好多好多人。一大群,数不清。手里都拿着刀,这让吴阿奶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躲避战乱的时候,那年的杭城老家,就是这样一群拿着刀的人闯进来见人就杀。“快跑啊!”吴阿奶使劲儿喊。为首的那个人皱眉,他快步走到吴阿奶面前,一把掐住吴阿奶的脖子把人举起来,吴阿奶瘦小的身躯离开了地面。“老不死的,喊什么喊!”那人抬起手给了吴阿奶一个耳光:“村里的人呢都去哪儿了”吴阿奶很急,很怕,她问:“你说什么”那人眼神里泛起凶光:“装傻”他单臂按着吴阿奶靠在墙上,手开始逐渐发力:“村口那个泥塑是谁叶无坷在村子里还有什么亲人村子里的人都去哪儿了”老人家更急了,更怕了,她使劲儿摇头,脖子被掐着她连呼吸都困难,也就更说不出话了。“妈的。”那人骂了一声:“跟我装聋作哑那就从你开始,反正这村子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他另一只手的刀抵住了吴阿奶干瘪的胸膛,刀尖开始往里送。就在这时候从吴阿奶身后伸出来一只手,修长,干净,指甲缝里一点儿泥土都没有,和印象之中的农村人的手完全不一样。这只手从吴阿奶的脖子旁边伸过来,贴在持刀人的脸上,然后......往墙上一按。砰地一声,脑壳直接爆开。吴阿奶掉下来的那一刻被一只手接住,像是接住顽皮爬墙的小孩子一样把吴阿奶抱在怀里。来的人是个很高还有些瘦削的年轻人,有一张干干净净的脸,皮肤白的像是女人,长的也有些像女人,眼睛稍显细长,单眼皮,嘴唇很薄。“三奎!”吴阿奶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脸就喊起来:“快跑!”三奎不跑,他把吴阿奶轻轻放下来:“送阿奶回屋。”他身后有个比他稍微矮一些的年轻人,和他相比粗且黑壮,抱起阿奶进院去了,像是哄着要睡着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阿奶的后背。“阿奶不怕,不怕。”三奎等阿奶进院之后,眼神阴冷的如同蛇一样扫过那些外来客。下一息,一把杀猪刀戳进面前刀客的脖子里,快进快出,快到血都没来得及往外喷。那些刀客看到这一幕全都有些惊讶,他们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村民会如此凶狠。第二刀是脖子,第三刀是脖子,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刀刀都是刺进脖腔。快,准,狠,干脆利索,刀刀致命。最主要的是,这个叫三奎的年轻人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那张白净的像是读书人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简单的,精准的,杀人。那些训练有素也自认为杀人如麻的刀客怕了,他们成群结队浩浩荡荡而来,进村的时候还在说着看谁杀的多些,杀的最少的那个要请喝酒。他们逃的时候还是成群结队但散乱的像是被狼追赶的羊,他们忘了手里的刀也能杀人,就如同羊忘了头顶的角也能殊死一搏。有人慌不择路跑进一条小路上,迎面过来一个拿着镰刀的村民,穿着补丁套补丁的衣服,裤腿已经挽到了膝盖处,小腿上满是泥巴,光着脚走路而来。下一息,这个刀客就被那把镰刀割掉头颅,拎着头颅的农夫就和拎着一把猪草一样,朴素的像是本该见血就晕的老实人。更多的刀客逃到了村口,他们是从村西进来的,来之前特意看了看那个泥塑的像,还有人朝泥像啐了口吐沫。村口就在眼前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那只是入口,不是出口。七八个村民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镰刀,还有拿着粪叉的,高高矮矮各不相同,如果非要找相似,那就是衣服全都有很多补丁。无事村的人朴素是传统,叶阿爷说过糟蹋任何东西都可能会被山神惩治。但朴素从来都不是无事村唯一的传统,甚至不是无事村最大的传统。无事村最大的传统是......无事。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三奎和许多朴素的村民一样,在满地的尸体之中低着头仔细的检查,查看谁还舍不得离开无事村。送客,要送的周全彻底。一个刀客仰躺着,嘴里还在溢血,可他却不得不大口大口急促的吸气,因为他觉得唯有这样才能活下去。那个抱着吴阿奶回院的黑壮小子在这刀客身边蹲下来,伸手扶合了刀客的眼睛,像刚才安慰吴阿奶那样安慰:“不怕不怕。”然后用手里的捣药锤一下一下敲击在刀客的额头上,直到刀客的额头上多了一个和捣药锤特别契合的坑。等到确定所有刀客都死了之后,这些朴素的村民拎着脚踝把尸体一具一具的拖到村子外边去。三奎来回几趟拖着尸体到河边,大奎爹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已经在河边挖出来好大一个坑。大奎娘也在,怀里搂着七奎,手捂着七奎的眼睛不让他看,七奎就从指间缝隙里看。三奎把尸体随手扔进坑里:“爹,娘,我得出村一趟,去一下那个叫长安的大村,大奎二奎应该是没争气,姜头怕是被欺负了。”奎爹奎娘同时点了点头,奎娘说:“去吧,看看姜头和阿爷,你大哥二哥没争气,替我抽他们。”奎爹说:“如果姜头在外边受委屈,问他要不要回来,要回来你就一起回,他不回你也别回。”..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