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士论

    千年心机,终究不是完美无缺。

    因为那个没有被克服的心魔,也随着他一起生活了千年。

    侍奉两国国主的文通天,在保持沉默的朱萧索面前,却如毫无城府的新雏一般,竹筒倒豆子把自己所有的往事都说了出来。

    与余慕文相识相交,后来却因为眼红他的诗文,将其毒杀。

    文通天做贼心虚。

    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这些事情。

    朱萧索听后,直觉惋惜。

    如果让余慕文活到善终,将所有的诗文公布于天下。

    千年之后的今天,自己或可以看到更加璀璨的文章。

    没有文家,也就没有了七七八八的麻烦。

    马保莹和陈朴南,或许还可以与自己对酒当歌。

    朱萧索幽幽一叹。

    既然文通天把自己错认为余慕文。

    那便将计就计吧。

    “文通天,我的东西,你可还待着?”

    文通天失落地闭上了眼,缓缓点头。

    从怀中取出了一本斑驳发黄的书籍。

    朱萧索一眼看出,这书籍是用仙门特质的纸张订成,所以千年之后仍旧没有破损。

    文通天将这本书高举过头顶:“这就是余先生当初所着的《士论》。”

    朱萧索伸手一招,将这本书取到手中。

    书籍很厚,应该有上千张纸。

    封页上写着“士论”两个大字。

    旁边则写着“余慕文 编”四字蝇头小楷。

    朱萧索翻看这本《士论》。

    第一页。

    只是前两行,就让朱萧索认识清了余慕文和文通天的差距。

    “《登鹳雀楼》

    王之涣 作。”

    朱萧索继续往后翻。

    所有的诗文,余慕文全都标注了前世诗人的姓名。

    毫无疑问,余慕文和自己一样,也是个重生者。

    或许连他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

    余慕文,一个羡慕文豪之人。

    虽然好文,但是余慕文坚持不将这些异世璀璨明珠据为己有。

    在自己最喜爱的事情上,拒绝了最大的诱惑。

    如此守心,竟然有一股圣人之风。

    朱萧索十分佩服。

    就在自己翻阅之时,瞥了眼神色如同枯槁的文通天。

    “你是不是已经出圣境大圆满,却没有公开?”

    “是。本来布局《滕王阁序》数百年,就是为了入神做准备,被你给拦截了。”

    朱萧索又问道:“文通天,这《士论》中的诗文,你可仔细看过?”

    “余先生《士论》之中的诗文,每一篇我都翻阅过千百遍,倒背如流。”

    “倒背如流,那为何还带在身上?”

    文通天哑然失笑:“我……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冥冥之中,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每篇诗文,都有这诗文的作者。你却都冠上了自己的姓名。”

    “我仔细查找过,这些做出千古名篇的诗人全都没有打探到。所以我想应当是余先生在某处遗迹之中找到了上古之前的文章,便据为己有了。”

    “我承认,我有罪。”

    朱萧索拿起书本,说道:

    “你可愿在死前,将此世昭告天下,撇清自己与这些诗文的干系?当然,我也会一同与那《滕王子安序》还有《杨慎赋》撇清关系。”

    文通天听后,咧嘴一笑:“就算与这些诗文撇清关系,我也逃不过一死?”

    “我杀你,是因为马保莹和陈朴南。杀人偿命,没什么好争辩的。至于让这些诗文物归原主,则是你应有之义。”

    “应有之义?”

    文通天听后失声而笑。

    “这么说来,在你眼中,我抄袭文章的罪过,完全可以通过澄清的方式洗脱。”

    “没错。”

    文通天更是失魂落魄。

    “所以,我不过是教训了一个尊古境的小小刑司,和一个人尽可夫的戏子,就要人头落地?”

    “也没错。”

    文通天点头:“好,好好。朱教授的判罪方式,文某无话可说。”

    “那文通天,你可愿与我一同撇清自己与诗文的干系?”

    文通天迟疑许久,随后长长一叹:“人之将死,我也不想再背负这种罪名离开。”

    “既然朱萧索你执意要伸张文骨,那我答应你便是。”

    朱萧索听后,点点头表示认可:“好,你这般好说话,我倒也省了不少事。”

    文通天想了想,又问道:“朱萧索,你的那篇《杨慎赋》,是从哪里得来的?”

    朱萧索漫不经心地回答:“《士论》分为上下两部。你偷走的那本是上部,主要是诗文。下部则主要是词文。”

    “原来如此。怪不得文风精妙绝伦,我却从未听说过。”

    至此,文通天更加相信朱萧索就是余慕文转世,过来找自己寻仇之人了。

    朱萧索看着《士论》,不觉着迷。

    其中有许多自己从未听说过的诗篇,但是读起来朗朗上口,意味隽永。

    他心中暗叹。

    果然,前世华夏文明的几次劫难,还是让许多名篇散佚在浩瀚历史之中了。

    多亏了余慕文,他才能得见这些惊世骇俗之文。

    不知不觉,朱萧索翻到了最后一页。

    《士论》的最后一页,不是其他人的名篇,而是余慕文自己的诗。

    整部《士论》,都没有余慕文的作品。

    他就像是一个编纂合集之人,未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

    出于对余慕文此人的好奇,朱萧索立刻品读起这一篇五言绝句,《示后人》。

    《示后人》

    余慕文

    天地蜉蝣客,愚驽两世休。

    我名同士论,或可照千秋。

    读完最后一篇,朱萧索再次陷入沉思。

    眼前仿佛浮现了一个才学庸碌的老书生形象。

    想要出人头地,没有真才实干。

    两世为人,仍旧没有奇迹出现。

    在第二世行将就木之时,他终于遗憾地承认,靠着自己的能力,是不可能光照千秋。

    但是寄希望于写下这本《士论》,能让自己的名字随着这些前世的名篇一起,万古流芳。

    朱萧索心中滋味百般。

    短短四句诗,就刻画出了他对于自己不得志的无奈。

    余慕文,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神。

    他也想扬名,也想出人头地,也想受万人敬仰。

    同时,他也知道,只要自己抄用了前世其他人的诗文,就能做到这一步。

    或许他也曾动摇过。

    但是。

    他终究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

    余慕文还是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并写下了《士论》这部先唐的诗文总集。

    自己只是挂了个编辑之名。

    倘若易地而处,朱萧索自认为做不到这一步。

    君子论迹不论心。

    朱萧索心中对着这名素未谋面的穿越者顶礼膜拜。

    余慕文,是个读懂圣贤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