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是福是祸

    晋封的旨意传到永寿宫的时候,穆晏清原以为宣旨这种事情,一如既往和她无关,便关上房门没出去。谁知亲自传旨的卫凌却对满眼期待的秦佩英点了名字,指定让穆晏清接旨。

    卫凌毫无感情地念完台词,低头恭敬道:“恭喜穆常在。”

    穆晏清以为自己听错,还掐了自己一把,迟迟没有接旨。

    “穆常在,该接旨了。”卫凌虽不耐烦,却不得不点头哈腰提醒穆晏清。

    秦佩英提起手肘推了推她,“晏清,你在干什么呢?接旨啊。”

    “我……我……那个……”穆晏清确信这是真的,来不及去推演里面的剧情,想了半晌,说:“我能不能不接?”

    卫凌迅速侧头去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一句“这怕是身上有毛病”,却瞥见不远处的角落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修长身影,站在树下把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盯得他浑身发凉,细一看才认出那是顾甯川,才急忙回过头恢复灿烂的笑意,说:“穆常在以后可别开这样的玩笑了,这可说不得的。”

    “不是……那……送人东西也得看人要不要吧?”穆晏清摸不清头脑,只想赶紧拜托这个可恨的走狗,忍着不打他都算客气了,“我的意思是,德不配位必有灾祸,我什么都没做还一天天闹得鸡犬不宁的,晋封我干什么?公公,你要不回去让皇上再冷静冷静?”

    卫凌求饶似的看向秦佩英,皇帝身边还多的是功夫要做,也不知道怎么的,晋封个小小答应这种事情,非要他一个御前首领太监亲自过来。卫凌一路走来可浑身不知滋味,方才看到那位顾家二郎,心里更是说不上的复杂,只盼着穆晏清这个神神叨叨的赶紧接旨,好让他离开永寿宫。

    秦佩英可不管这么多礼数,直接起身接旨,就算替穆晏清接过了,说:“永寿宫谢皇上恩典,辛苦卫公公走一趟了。”

    卫凌得了李煜玄的示意,客套道:“皇上知道二位小主都很识礼数,托奴才给二位小主带话,不必过去谢恩了。为着这一喜事,敬贵妃娘娘和晔妃娘娘可也花了心思呢,穆常在如今可是深得各位娘娘的欢心呢,若得空可以跟二位娘娘叙叙话,毕竟也是同庆同贺之事。”

    岳兰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卫凌都不需要掂量就心里有数,千恩万谢地走了。

    穆晏清这才不可思议地猛然站起身,说:“好啊!原来是敬贵妃干的好事情。”

    秦佩英递过圣旨,神色平淡,说不上高兴还是苦闷,说:“你啊是越来越放肆了,皇上送到面前的圣旨,岂有让人拿回去的道理?”

    穆晏清冷静下来才察觉刚才一时串场,忘了剧本背景,“秦姐姐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完全没想到,一时迷糊了,没想着害永寿宫抗旨。”

    “你是迷糊了还是喜出望外?”秦佩英将圣旨往她怀里一塞,说:“此事虽是由敬贵妃和晔妃而起,可最终是皇上下的旨意,还是卫凌亲自过来的,可见皇上也是真心想弥补你。”

    穆晏清有苦难言,秦佩英不知道当初的辛者库那档子破事,也不知道晔妃实际上的悲情人设,当然觉得皇帝是真心办好事。弥补个屁的弥补!她才不想走到公众视野中,就这么做个娘娘圈里的小流量就够了。

    “卫凌刚才说,晔妃也花了心思?”穆晏清思来想去,李煜玄这个渣男,就这么给易桂华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没看出人家是个正儿八经的反派,该说他蠢还是该说易桂华手段高,“她居然会支持皇上晋封我?”

    秦佩英说:“别想这么多了,不论敬贵妃是什么用意,起码晔妃是没有害你的心思。敬贵妃既然把好事送到面前,你就高高兴兴接了先,她有什么后招,咱们再应付也不迟,说不定,她真的就纯粹为了给自己找个开脱的机会呢,只是随口一提皇上就答应了。看来,皇上对你印象还是不错的。”

    穆晏清突然听出几分羡慕的语气,“秦姐姐,皇上能对我有个什么印象,最近的一次印象可不就是从水中被救上来时那个蓬头垢面的疯样子?我能有今日,还不都是沾了你的光。我看啊,皇上是在意你,想抬举永寿宫,才一并顺了敬贵妃的意思。”

    秦佩英这才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拍了拍她手,说:“旨意下来了,各宫应该都会有贺礼送过来,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自己吧,可别丢了我永寿宫的面子。”

    穆晏清实在高兴不起来,也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当日接了各宫的贺礼,都是热情地接过,淡淡地抛在一边。毕竟,易桂华给到的抬举,她可不想要。忙了一日下来,各宫的贺礼都到了,就缺了姚既云的,穆晏清就知道该抓紧时间过去一趟了。

    顾甯川默默跟在一旁,“这都过了一日了,别人晋封都是欢天喜地,怎么主子高兴不起来?”

    “这是什么好事,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小川你还不知道吗?敬贵妃不过是推我出来挡枪的。”原来买别家热搜挡枪的公关手段,易桂华也玩得溜,这下可好,注意力都往区区一个常在身上去了,易桂华还在渣男面前挣了一个好名声。

    顾甯川又一次抓住了穆晏清话里的新词汇,认真地问:“挡枪?什么枪?宫里除了骁嫔,还有谁敢在你面前舞刀弄枪?”

    穆晏清撇着嘴回头给了他一个不耐烦的脸色,顾甯川低头笑了笑,说:“想逗你开心罢了。那日从景仁宫回来,你总是闷着。”

    “大概……是劫后余生的那点后怕吧。”穆晏清不知道怎么和顾甯川说清楚这种心态,她看到沈莲费尽心思甚至出卖了皇后,看到姚既云这样高傲,会因为一个还不成气候的沈莲而着急,看到秦佩英这样飒爽的人也为了一个答应的晋封而羡慕,看到杨贵人这样左摇右摆也仅仅是为了立足求存……她们美得各有千秋,如百花齐放一样绚烂,但全都为了一个李煜玄而卑微。

    李煜玄就像大花小花们齐齐争抢的一块大饼,可他是至高无上的人,不会成为专属于任何一个人的大饼。路易从前听多了大花们争资源的瓜,可一对照如今的处境,突然觉得大花们正资源的方法都算和谐的了,至少不会一出手就要命。

    才到储秀宫门口,穆晏清和顾甯川远远就看见了流水似的一队人进出,都是往里面送东西的。

    “看来晔妃如今也多了心眼,你只绕着皇上分析了几句,她就能超常发挥。”穆晏清一看便知,皇上近来可在乎姚既云了。

    虽说那一回并非只为她穆晏清而来,但既然姚既云既然肯过去,还愿意在晋封的事情上添了几句,穆晏清就觉得这又是个靠拢的大好机会。

    “晔妃虽然高傲,可人还不坏,从前这么恨我都从没有给我泼过脏水,趁现在多讨好她,还是大有好处的。”穆晏清想,最起码,日后万一再有遇上李煜玄变态的时候,能多个人出来保他们一命。

    顾甯川说:“主子想好了就行,晔妃对皇上一往情深,凭主子的机智,能投其所好可以,只要是对皇上没心思的,她应该一概不排斥。”

    想来也是,难怪姚既云和秦佩英总是彼此不冷不热的,明明是同样的出身高贵,刚好一文一武,一刚一柔,如今也还是对彼此提不起好感。说白了就是一个情深,一个还在热恋期,就算在如今一夫n妻的后宫,两个真心在意皇上的人,怎么能真心接纳讨好彼此呢?

    穆晏清认可顾甯川的人设分析,说:“两个主子都是何等骄傲的人,干脆连表面功夫都省了。”

    “穆常在人逢喜事,在说些什么这么热闹呢?”

    穆晏清抬头一望,弦凝已经站在储秀宫的门前了,“我们主子料到小主今日会过来,掐着时辰就让奴婢在这里候着。”

    “你们娘娘可真是料事如神,”穆晏清正经道,“不知可会叨扰了晔妃娘娘?”

    弦凝低低地一挥手,说:“常在也看见了,皇上常惦记我们主子,人来人往的,主子也不敢懈怠,一直忙着迎接和谢恩呢。”

    话虽有熟悉的姚式凡尔赛,可穆晏清也知道,照现在这个阵仗看来,姚既云确实会迫不及待亲自接下每一样赏赐。

    穆晏清觉着弦凝今日似乎比以往更热情些,说:“难为姑娘在这里等了,若早知娘娘如此厚爱,惦记着我,我就早些来了。”

    弦凝回头回话时迅速扫了一眼后面的顾甯川,说:“我们主子贺常在的晋封大喜,已经备下了贺礼,正等着小主进去挑选呢。”

    穆晏清一看便知道,她带着个大帅哥在身旁,难怪让人热情接待。

    顾甯川跟到正殿门口就停下来,说:“我进去只怕不便,就在这儿等着主子吧。”

    穆晏清点了点头,弦凝有所预料,说:“偏殿备好了茶水和糕点让公公享用,烦请公公随我来。”

    顾甯川突然在想,这不会是弦凝自己的安排吧?

    弦凝说:“这是主子命人备下的,公公不必忧虑。”

    看来,姚既云今日诚意十足,就等穆晏清上门做客了。

    穆晏清第一次来储秀宫,才跨进门就被殿中的字画而惊艳,不论是山水轩榭还是梅兰菊竹,皆是和姚既云如出一辙的秀气,随意又高贵。

    姚既云挑起帘子走出来,见她全神贯注地,说:“你若是喜欢这些,本宫可不舍得割爱。”

    穆晏清行过礼,说:“嫔妾怎敢让娘娘割爱,只是突然见到如此精妙的作品,为之惊艳和钦佩。”

    姚既云言语间透着骄傲,说:“皇上只喜欢和本宫一起赏画习字,本宫自然不能懈怠的。你若喜欢,本宫还有些更为金贵的名家之作,一会儿让弦凝带你去书房挑选吧。”

    穆晏清微微一怔,姚既云这随意答应的可不只是一幅画,而是一间大平层房子!

    “方才听弦凝姑娘说,娘娘料事如神,知道嫔妾会前来拜访,已经花心思备下了贺礼。晏清已是亏欠娘娘许多,怎能再如此不知轻重去挑娘娘的珍藏呢?”

    姚既云让人摆好茶点就出去,说:“还算你懂事,知道过来道谢,也不枉本宫抬举你一次了。若说料事如神,本宫自知比不上你和你身边的人。”

    穆晏清隐约觉得,姚既云会不会介意顾甯川利用她的情意,“请娘娘恕罪,当时事发突然,小川一时心急才会如此冒犯娘娘。若非娘娘仗义出手,那日还不知道要乱到什么地步。”

    姚既云气定神闲,说:“你不必再揣测了,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那日被困住的若不是你穆晏清,我不一定会过去。你的人的确和你一样,能言善道,知道说什么能让我动摇,可我也不至于如此盲目,就为了一个沈莲就过去费一番口舌。”

    她语气一下子少了一开始的高傲,穆晏清反而半信半疑,毕竟无功不受禄,她既然这么做,心里肯定也是另有所盼的。

    “你和从前那个事事周到的穆晏清不一样了,如今可是大有本事,可以让敬贵妃咬住不放当成对手的人,宫里可没几个。既然这样,我何不像娴嫔和骁嫔那样,与你交好。”姚既云往穆晏清面前倒了茶,接着说:“你不用这么拘谨,敬贵妃那一套没半点真情实意的功夫,我姚既云做不来。”

    后头那一句,穆晏清倒是丝毫不怀疑,困在心头这么久的死结如今总算是解开了,她也松口气,说:“可算盼到娘娘这句话了。您愿意以诚相待,而且救我于危难中,我不敢说能为娘娘赴汤蹈火,但定会倾力相助,不让娘娘落入险境。”

    又一位大花加入站队,穆晏清觉得往后的日子更安稳,就不信这么多人组团,抗不过一个易桂华。

    姚既云的语气轻松一些,说:“说回来,若不是顾甯川告诉我如何说如何做,我今日也未必有这样的风光好时候,论起来只当你我二人之间扯平了,你不用惦记着谢什么。若不是有这一回,我也学不会顺水推舟。敬贵妃有意赏你什么,我可不能只让她做了好人。但是晋封你,是皇上的意思,和本宫无关,你若真要谢,就去跟皇上谢恩吧。”

    什么?

    穆晏清一抬头便对上那双水光潋滟般的眼睛,李煜玄这么一通骚操作是为什么,她一时想不透,但姚既云的眼中既有好意的鼓动,更有藏不住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