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洗白(二)

    采莲正愣愣地看着穆晏清深思又自言自语的模样,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问:“主子……主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穆晏清心想,不,我正要更不舒服,“好丫头,你转个身过去。”

    采莲一脸疑惑地遵命,刚转过身去,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两声响亮的耳光,整个人一惊,回头一看,立马抓住穆晏清的手说:“主子你疯啦?自己打自己做什么?好好的脸,这都……这都挨了多少巴掌了……”

    穆晏清看她呜咽着快要哭了,正合心意,说:“对,就是要这样,待会也要继续哭哭啼啼的,惨一点的同时又要假装坚强的模样,知道没?”

    采莲一下子就没有了哭的心思,很快就明白穆晏清的用意,接着又立马后退了两步,自己又抽了自己两巴掌。穆晏清被她突如其来的领悟能力惊到,接而竖起了大拇指。

    “主子,这姿势什么意思?”采莲甚至还觉得好玩。

    “就是夸你很聪明的意思,这算咱俩的暗号了。”

    皇后忐忑不安地坐在正殿等了好一会儿,杨贵人和当时在场的宫人都不敢吱声,丝毫不敢先提起一字半句。秦佩英已经赶了过来,路上听了林贵人的宫女所说,知道穆晏清没有大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可每每想到,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沈莲竟敢联手一个妃嫔出手谋害穆晏清,就气不打一处,荣姑姑劝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加上沈莲人在景仁宫,秦佩英也先平静下来,没有直接进去揪人出来算账。

    两位太医都一一回禀过,除了受惊和受凉,没有大碍,开些调理身子的方子服用就是,这才唯唯诺诺地忙离开了。

    皇后按了按鬓边,说:“带穆答应和沈姑娘上来。”

    底下的人一听皇后的口气,纷纷揣测,她称呼沈莲为姑娘,这么公正严谨,难不成今日要偏向穆晏清了?

    采莲稍稍扶着穆晏清,一登场,在座纷纷被主仆二人脸上的巴掌痕而震惊到,连皇后都顿时僵着身子坐直了,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沈莲。

    穆晏清继续维持弱不禁风的人设,给在座的“姐姐”们请了安,秦佩英头一个坐不住,猛地站起身道:“岂有此理!偌大的后宫怎会有人如此目无王法?如此当众虐打一个妃嫔?”

    皇后问:“穆答应,你先来说,今日是怎么一回事?你不必害怕,本宫定会秉公处理此事,绝不使一人冤屈。”

    穆晏清心中早就想好了一长串台词,皇后的话也在她的剧情预料中,明面上表明自己会秉公处理,但同时也在提醒她,不要添油加醋。她开始酝酿着委屈和悲愤交加的情绪,先如实交代了偶遇杨贵人以及无端被为难的开端,感觉到眼泪在打转了,穆晏清便稍稍抬起头,佯装坚强与无辜,说:“臣妾也不知是哪里做得不好,何时见罪于杨贵人和沈姑娘,二位竟非要给嫔妾安这些从未有的罪过。”

    “臣妾虽出身卑贱,但同在宫中受皇上和皇后的恩泽,从不自轻自贱,怎能如此任人欺辱?沈姑娘的人出手掌掴了臣妾的宫女,因此要挟臣妾,还招来侍卫扣押了臣妾进行打骂。嫔妾求助于杨贵人,贵人也曾试着劝说一二,谁知沈姑娘竟直接遣走了侍卫要与臣妾对峙,大概是一时激动站不稳,便将臣妾推入了水中。请皇后娘娘做主。“

    穆晏清说得泪流满面,但自认台词还算公允,且践行了危机公关的第一步——混淆视听,分散注意力。她省去了顾甯川曾经暗中出手的剧情,也简要带过了最扯不清的落水情节,将杨贵人挪到亦正亦邪的位置上。如此一来,杨贵人但凡还有求生欲,都会牢牢握住这个当口让自己脱身,即使不会明明白白站到沈莲的对立面上,起码不会再给沈莲什么帮助,自然就没有人注意到顾甯川使过诡计。

    同时,脸上的巴掌才是沈莲最洗不了的证据,那就把这个放大,也给皇后留一丝余地。毕竟,谋害妃嫔的罪名不轻,事情惊动了皇帝,若真的严肃追究起来,沈莲只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穆晏清再无辜,以后也难在皇后跟前得脸。

    对于穆晏清的陈词,和皇后提前听到的大同小异,皇后点头道:“你先起来坐下吧,别跪着了。沈姑娘,你来说说事情的经过,本宫还是那句话,定会公正处理,不使一人冤屈。”

    “表……皇后娘娘,我冤枉,我没有推她下水,真的没有!”沈莲从水中被救上来后一直魂不守舍,一说话就开始更咽,“娘娘您素来知道的,我……我哪里敢作出此等要挟性命的事情。”

    皇后甚至开始替沈莲着急,穆晏清只字不提她推人下水,沈莲却自己开始含糊不清,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只好帮着将罪责的方向掰回来,说:“那扣押和掌嘴,又是如何一回事?”

    沈莲张了张嘴巴,忽而看向杨贵人。

    “沈姑娘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没有碰过穆答应,是你要出手教训,我……我还劝你来着……”杨贵人跪下,向皇后跟前挪了挪,说:“皇后娘娘明察,穆答应……穆答应说的是真的,臣妾没有打她,还想劝住沈姑娘。”

    沈莲心虚地低下头,说:“那也是你先和她在那里争吵的。”

    杨贵人决定先把自己那一份认了,如此才能从后续沈莲的事情中脱身,至少可以变成一个没有作为的嫔妃,而不是一个有份谋害的同伙,“皇后娘娘,是臣妾有罪,不满穆答应平日的伶牙俐齿,对臣妾不敬,今日遇上了才想给她几句忠告。沈姑娘一过来就要将人掌嘴,也是臣妾有错,没有及时制止,请娘娘责罚。”

    一个已经认栽了,余下的另一个却还在恍惚着,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沈莲想,若是今天被定下了无端掌掴嫔妃的罪名,别说是皇上,只怕宫里宫外都容不下她。难道一辈子就要这样毁了?我错了吗?难道只能认了今天的错,日后再无任何指望?

    可我听的都是敬贵妃的主意,是敬贵妃说的,只要给穆晏清一个教训,她出了这口气,就会帮自己重得皇上的喜爱,还有飞上枝头的日子。是啊,皇上……皇上今天也看见这么狼狈不堪的自己,那个披头散发的浑身湿透的沈莲,他还听到了今天的笑话,怎么还会再喜欢我呢?

    沈莲想了一连串,忽然哭得泪流满面,一边哭还一边自嘲地笑着。

    皇后顾不得别人的眼光,焦急地看了一眼魏姑姑,魏姑姑便快步走到沈莲的面前,扶着沈莲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哪儿伤着了?”

    “是我……是我错了吗……”沈莲失神地看着魏姑姑,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穆晏清心中一凉,老天爷,要不是知道沈莲的为人,知道这不是演的,我都差点要敬佩她这临场发挥的演技了。现下看来,沈莲估计是经不住这样的连串变故,人都没法正常说话了。

    就在皇后正为难时,有人进来通报:“启禀皇后娘娘,敬贵妃求见。”

    穆晏清霎时警惕起来,意料之中又不可轻视的变故果然来了。

    敬贵妃让一干人等免礼,忧心忡忡地说:“皇后娘娘,臣妾听闻妹妹们闹了些不愉快,还落水遇险,没有及时赶来替娘娘分忧,是臣妾的不是。”

    皇后也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愁一些,说:“坐下说话吧。”

    穆晏清心里冷笑着,易桂华这阵仗,分明是等着戏台子都搭好了才登场,难为皇后,不知道面前的表妹和妃子都是易桂华阵营的,自然是见了她来也没警惕什么。

    “敢问娘娘,此事可有定夺了?”易桂华一坐下,省去了那些连篇的虚伪问候,直奔结果去问。

    皇后看着仍有些语无伦次的沈莲,又见穆晏清仍是面色苍白,脸上的掌印仍然夺目,叹息着说:“事情的前因后果,她们几个也都交代过了,杨贵人挑起争端在先,沈家姑娘无故打骂在后,此事本宫会秉公处理,不会委屈了穆答应。”

    穆晏清起身道:“谢皇后娘娘体恤,今日之事也有臣妾的不对,平日应对各位姐姐尊敬有加才是,臣妾不愿宫中众姐妹再有误解,所以臣妾斗胆恳请皇后娘娘,不要过于苛责杨贵人和沈姑娘。”

    “穆答应宽宏大度,本宫都为之钦佩,宫中有妹妹这样的人真是难得,”易桂华高高在上地夸赞了几句,随即诚心诚意地对皇后说:“不过,皇后娘娘,穆答应虽是位分不高,终究是众姐妹一同伺候皇上皇后的妃嫔,今日如此羞辱若是草草了事,臣妾觉得不妥,只怕日后妃嫔之间的恶意相争难以平息,也替晏清妹妹觉得委屈。”

    穆晏清只觉得易桂华又不知演的哪出了,如此一来,分明是她穆晏清自己唱了红脸,易桂华当了丑角,一下子得罪包括皇后在内的几个人,这肯定不对劲的。

    皇后左右为难,同时也在纳闷着易桂华的戏码。

    林贵人说:“皇后娘娘,臣妾以为,穆答应既然愿意息事宁人以求后宫安宁,此事不如还是大事化小。与其严加责罚引起姐妹们的生疏,还是略施薄惩,以后也能和平相处的更好。”

    秦佩英也带着几分不情愿站在了穆晏清的立场上说了几句。她们都愿意宽容沈莲一次,大事化小,皇后私心自然是宽慰欣赏的。

    事情都在按着穆晏清的预想剧情在发展,皇后会感激她饶了沈莲一次,自己还能成功卖惨,洗白了拖沈莲下水以示,还能在杨贵人那里挣了一份人情。

    就在皇后露出了颇为感激的笑容时,易桂华诧异道:“我倒觉得奇怪了。皇后娘娘,穆答应得几位妹妹的欢心不假,可她锋芒毕露绝不屈就的性子,娘娘与臣妾都是见过的,今日这是怎么了?平白挨了掌嘴,还骤然落水遇险,却一直与骁嫔和林贵人一起为始作俑者求情。莫非,晏清妹妹急着结束此次争端,是想掩盖什么?”

    这是易桂华进门来第二次提到落水,穆晏清脸色一变,抬起微红的眼睛看向她,只见易桂华神色从容的脸上,有一刹那寒意乍起,挑起眼角向穆晏清投来几分得意。

    她接着对皇后疑惑道:“臣妾看,沈家姑娘受惊如此大,几近开始说胡话了,是否落水之时受惊过度所致?若是如此,只怕二人骤然落水一事还有待细查。”

    穆晏清毫不客气,回以厌恶的神情。易桂华这哪是匆匆赶来,连沈莲开始说疯话了都知道,分明是做足了功课才来,就等着一刻推翻事情的结果。论随机应变的头脑,穆晏清甚至还有点佩服这个大反派。

    “此事已经明了,”皇后尚没有意识到易桂华是何用意,说:“是沈姑娘意外失足,晏清伸手拉一把,才导致一并落水了。论起来,本宫还要替沈家妹妹谢谢穆答应的大义之举。”

    易桂华说:“娘娘,只怕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落水之处不深,若是寻常失足,又立刻被救起,她们二人为何会一个头脑清醒地请求宽恕,另一个却神思恍惚呢?依臣妾愚见,只怕落水并非是失足所致,是有人故意为之。”

    照易桂华这么有理有据的一番说明,箭头明摆着指向穆晏清了。

    对皇后来说,被指证掌掴嫔妃和推人下水,肯定不能一概而论,就是沈莲跋扈,可是害人性命这样的事情绝不能不了了之,她严肃起来,问:“杨贵人,你可有看清了落水时的情景?”

    事情发生得突然,杨贵人当时还在对立场摇摆不定,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往水里去了,根本没看到,就在她正犹豫着的时候,只听易桂华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杨贵人可要想清楚当时的情形,若两人均是意外落水,怎会事后如此含混不清?妹妹若如实回答,想必皇后娘娘与本宫都会让妹妹将功折罪。”

    杨贵人和易桂华来往多,自然听得明白话里的意思:即使她把今天的事情办砸了,也没有指证得了穆晏清什么,可如果现在能顺水推舟指证穆晏清,那当下的错失,易桂华足可以保住她。

    穆晏清发现杨贵人在新的转机面前又开始犹豫了,心中开始担忧,若是杨贵人真的畏惧于易桂华的强势站出来指证,前面的洗白可就白费心思了。好一个敬贵妃!

    今天这洗白之路,穆晏清是铁了心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