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居心

    宁簌自然记得起那日,那位自称是宫中来的嬷嬷,一无恶语相向,二无仗势欺人,看着除了神色冷硬了些,态度比起几日前前来颁旨的公公来,简直是不要太过和善了。

    宁簌早先便存了疑虑。

    这嬷嬷大费周折来这么一趟,还因她晚起之故多等了好半天,不动怒也不苛责的,实在可疑。

    是以,即便今日秋葵未曾同她说起嬷嬷袖兜里的古怪之事,她也会从后来知晓自己中了很有可能来自宫中手笔的九机散之后,便更怀疑上这位嬷嬷了。

    其实,要猜测出这嬷嬷出自哪个宫中,宁簌不去细想也能猜得出来,如今皇宫内,除却因着女儿下嫁之故而对她颇有些微词,但却也迟迟没能有动作的乾元帝之外。

    便就是那位贵妃娘娘了。

    她是永嘉公主的生母,这辈子只得了这么个女儿,同乾元帝如珠似宝地疼爱着。

    如今瞧见,她宁簌一介商贾之女,却频频令她的女儿吃瘪,她如何能忍受。

    这便也解释得通了,能拿到九机散这种收入国库的宝贝,必然是位高者。

    虽然在此之前,宁簌还怀疑过卫姝玉和付妗妗两人,这两人的言行举止在她十多年的交友观念里,尚且还有些令她吃惊且怪异,很难不令她多想。

    但后来,卫姝玉却亲自送解药上门,她用的借口虽是“受人之托”,可一个人眼里的情绪不会作假,看到她中毒卧倒在床,她是真切的关心。

    卫姝玉嫌疑一消,那付妗妗的可能性自然降低。

    给她下毒要她悄然无声地死去的人,毫无疑问指向了德贵妃母女。

    思虑至此,宁簌整个人都是因心惊而微微颤栗着的,她攥着拳,眸光暗暗沉沉。

    同之前知晓自己的婚事,被永嘉公主横插一脚而不了了之的无力与崩溃感,又寸寸地蔓延上心头,扼窒得她快要喘不上气来。

    平头百姓就活该被皇室踩在脚下如蝼蚁般地碾压?无权无势就活该被公主强占了未婚夫婿还要隐忍不能吭声?如今她分明已然谨小慎微地不去理会那些人,可她们为何要如此的步步相逼?

    甚至,还是真的要让她去死。

    宁簌只觉得自己气得齿间都在轻轻发颤,她不过是想要一个平稳的生活罢了,陶钦平那般烂人她给永嘉公主便是,她压根就不曾再想过自己会同这些人再扯上什么纠葛。

    可是为什么?

    她所求的就这般地难?

    在镜前落座,宁簌对上镜中人姣美的面容上化不开的悲愁,她忽地顿了顿,那凝攒着的眉心染上了一抹深思。

    或许,她早便不该这般坐以待毙了。

    想着间,宁簌扬声唤了秋葵进来。

    …………

    宁簌抬眼看了会儿铜镜中眉眼已逐渐变得冷然的少女,她拿出帕子细细地将唇上的口脂擦掉,又亲自画了两弯柳叶眉,面颊上抹了厚重的腻粉。

    一番装点完毕,镜中的人面色惨白兮兮,眼一眨挤出些湿润来,眼尾微红,便显得越发弱柳扶风,大病初愈的病态明显。

    虽说她这般确有些故意妆点的成分,但若有心人发觉她这面色的“异样”,问道起来,宁簌自也求之不得,能借机说出自己中毒之事。

    见她如此,秋葵当即便了然,挑了两只素色的玉梅簪子斜斜入髻。

    上好的玉色将少女的面容衬得越发柔白温顺,既不颜色过浓同病态不配,也不会显得小家子气。

    宁簌重重吐出一口气来,她看着镜中掩饰完美的人,对秋葵道:“去吩咐钟叔,我要进宫觐见。”

    闻言秋葵愣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领命而去。

    待管家钟叔命车夫准备妥当时,宁簌已拿上了先前的那道圣旨。坐在马车中,听着车轱辘在街上的青石板上滚动的声响,宁簌无疑是有些忐忑的。

    她方才便前思后虑过了,若要替自己洗清这些莫须有的揣测与骂名,且还要力证自己从未戕害公主。

    无非两种法子,第一种,自裁以证清白;另一种,就只有入宫面见乾元帝,能比永嘉公主还有权威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宁簌自然选第二种。

    若能令乾元帝信服自己的清白,非但能化解掉这圣旨上所书的贬责之意,更是对德贵妃母女有力的反击。

    …………

    没错,乾元帝的那道旨意要求宁簌入宫觐见。

    可令宁簌不解的是,她当日因中毒之故,并未来得及着妆奉旨入宫求见,可为何迟迟不见宫里头派遣人过来?

    即便她这事出有因,可皇帝哪里会理会你有没有隐情与苦衷,所以,她这……算得上是抗旨了罢?

    思来想去的,宁簌还是决心进宫。

    “姑娘,这般……会不会太过莽撞了些?”

    秋葵看着宁簌平宁的眉眼间,还是微微流露出来的难安神色,她犹豫着,还是低声劝了一句。

    当日未能入宫觐见,已是罪过,可这几日都未见宫中有人再来,说不准,宫里头心思难测的那位,又不知不觉间改了要见姑娘的主意呢?

    本以为宁簌会同样迟疑,哪知她却丝毫未曾犹豫地摇摇头。

    “恐怕,陛下正在这儿等着我呢。”

    宁簌抬手,摁了摁马车上被风吹拂起来的窗帘子,她声音清浅:“这几日之所以陛下未追究,不是我幸运,而是很可能有人替我求了情。”

    至于是谁,她暂且没有思绪。

    但能肯定的是,能在乾元帝身边说得上话的,且还能令这位帝王勉强听从的人,必然地位不低。

    而且。

    宁簌忽然想到,替她求情的人,既然能为她开口,会不会便是知晓了她中毒之事,这般推理下去。

    那么……昨日令卫姝玉送来解药,还让她隐瞒实情莫要告知自己的人,便极有可能,也是这位替她在圣前求宽限的人。

    “秋葵。”

    想到这儿,宁簌立即握了握身旁秋葵的手,郑重嘱咐道:“待今日回去后,去替我查查。”

    “卫姝玉近来同何人有过交道。”

    她要知道,到底是谁这般襄助于她,还默默无闻,到底是对方故意隐在暗侧图谋不轨别有居心,还是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