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婴儿-废弃

    案二婴儿

    六废弃

    恣肆叫嚣的冷锋寒潮强势过境,盛安三两天之内猝不及防地被兜头泼了几盆骤雨,夜间温度屡跌不止,积水未干的坑洼之上已经松散地蒙了一层薄冰。

    然而月色分外朗明。

    西北风盛行,墨色的天空没挂几朵云,就是半拉身子已经挤进了初冬,夜里着实冻得人流鼻涕。

    邵桀排位遭演连跪五局,换了两把乱斗模式也无济于事,战绩“红毯”铺了遍地,烦得他欲哭无泪自我唾弃。

    休赛期还没过半,训练室里这会儿都没什么正经事。李泽川满怀盛情地拖着离家一年思乡情切的姜赫宇出去吃韩式料理;温夕程梓两位小朋友跟风兴起地玩了一会儿“分手厨房”,没出半个小时,互相嫌弃的战火就已经从线上烧到了线下,掐作一团又双双赌气——程梓线下单挑大获全胜,开心愉悦地晃悠出训练室,温夕抱着胳膊气成河豚,没一会儿又撸起袖子追了出去,嘴里气势嚣张地嚷嚷着“v大战”再来一局。

    邵桀两眼放空地拎着手机翻来甩去,悄无声息地窝在电竞椅里当了会儿咸鱼,然后慢悠悠地收回快伸展到大洋彼岸的四肢,扑腾了一个“咸鱼打挺”,一磕一绊地趿拉着兔耳朵挪蹭到训练室的露台上面,倚仗着地理位置优势,眼巴巴地望了一眼园区外的马路对面。

    刑警忙起来是真的见不到人。

    邵桀这两天时不时地钻到露台上把自己冻成一只鹌鹑,哆哆嗦嗦地试图寻找江警官出入对面小区的行踪未遂,实践出真知似的得到了这么个没什么鸟用的结论。

    江陌那辆存在感十足的大吉普已经两天没出现在对面小区的停车位上面——也不知道那个脏出一张世界地图的引擎盖有没有被这几场骤雨冲刷干净。

    邵桀这几天总是翻来覆去地惦记着他对江警官的那点儿亏欠,锲而不舍又有时有晌地问询着江陌是否有出来吃个饭的空闲时间,后来又无意间在火锅店附近擦肩,邵桀犹豫再三,还是一时头脑发热地发出了忙碌与否的关切。

    “江警官,我在立兴西街这儿好像看见你的车停在路边,有交警在贴条,你要是这会儿不忙,可以过来看看。”

    邵桀本来没报太大希望,却不料这条投石问路的消息到了当晚九点居然有了点儿回音。

    “贴就贴吧,没事儿,比较忙,有空闲时间再回复你,在新单位认真工作,注意身体。”

    江陌这套予以关怀的说辞老气又泛泛,一丝不苟的标点符号感觉像是跟邵桀隔了一道时代的鸿沟出来。但邵桀还挺受用,端着手机莫名其妙地美了半天,没等琢磨出一条长篇大论的回复,江陌又补充了一条消息,算是有意提醒。

    “最近没事儿少去红楼附近,尤其晚上。”

    邵桀那点儿笑意还没散尽,意料之外的疑虑却先爬上了眉间。

    他对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提醒另有忖度,但没什么表现,只是单纯懵懂地回复了一个满脸问号的表情包,试图从江警官口中捕捉到点儿有关警方内部消息隐晦的指引——可惜没得逞,江陌掉线掉得突然,他们俩的对话也就这么停在了两天前。

    邵桀端着手机无念无想的瞎看。他这两天快把江警官的朋友圈翻得火花灿烂。江陌没设置什么三天或者半年可见,朋友圈里除了内勤要求转发的各类警务宣传、防诈文案,连有关她自身生活的日常分享都少得可怜,一翻到底就只有一张警校毕业时拍的一张照片——就这么一张集体大合影还糊得令人啧啧称奇,看样子是直接举着手机翻拍装裱在玻璃相框里的合照,反光反得白花花一片。

    邵桀特意放大了图片仔细找了一圈,觉得江陌可能正好被结结实实地遮挡在那一团白光里面。

    邵桀撇了下嘴,将将把回忆飘远的思绪不慌不忙地扯回来。

    这时,一辆黑色别克碾压着路面的积水薄冰,深夜幻影似的稳稳驰来。邵桀看这黑车有点儿眼熟,稍稍探着身子,目光追随着车顶一路开进园区,随后缓慢地停在了靠近基地大门的位置。

    邵桀正纳闷儿的空当,徐沐扬踩着一双高跟鞋从副驾驶钻了出来,没等走出几步,驾驶位上的男人就追下了车,递了串钥匙过去,指尖却又依依不舍勾住她,缱绻又深情地拉拉扯扯。

    邵桀也没料到能扒在露台上瞧见这点儿稍显**的热闹,他眨了眨眼睛,一脸非礼勿视地挪开视线,转身又瞧见掐架掐了两轮就重归于好的两个小朋友隔着露台的落地窗喊了邵桀一嗓子,像是怕裹在西北风里的邵桀听不清,连说带比划地对他发送了邀请:“待会儿外卖到了一起吃夜宵。”

    邵桀从善如流地应声,哆嗦着满身的寒气从露台钻进来,屁股刚沾到电竞椅就被突然炸响的新闻联播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八成是上次吃饭的时候,韩律趁着邵桀不注意摸了他的手机,给他自己鼓捣了个别具匠心的出场bgm。

    “上分儿呢给你发微信没回啊……”韩律大概这会儿也是在城郊的大风天里瑟瑟发抖,吸了吸鼻涕才继续:“就我跟你说的活动,校花带了几个朋友过来,我这一时喝了点儿酒上头,说跟你认识,校花那几个朋友就说是你粉丝……你要不过来”韩律其实劝了两句也心虚,毕竟兄弟不是他显摆的筹码,“休赛期找手感——你这也不至于成天泡在基地吧但你忙你的,乐不乐意来……看你。别来了遭罪……”

    邵桀哼声笑了笑,没拆穿韩律这后知后觉的多此一举,“把你那点儿当媒婆的歪脑筋收一收,这热闹我就不凑了。”

    邵桀再三推拒,韩律这点儿关心则乱的胡乱撺掇也就没什么坚持的必要,哼哈着应下来就算就地翻篇,举着手机先跟身边儿满心期盼跃跃欲试的同学知会了一句就走到旁边,转头又涌了点儿醉意上来,意味深长地跟邵桀“诶哟”了好长一声:“是不是那个江警官——”

    邵桀没搭茬儿,挂电话挂得那叫一个不留情面。

    ————

    韩律被这小子欲语还休的单纯劲儿逗得打了个酒嗝,揣起手机深一脚浅一脚地溜达到废弃卫生所的二层小楼后边,扯开裤腰带正要放水,迷迷瞪瞪地放眼一望,影影绰绰地瞧见远处像是闪烁着一小团萤火。

    这场一天一夜的探险活动选址,是同行的学生中另一位家住盛安市区的大二女生给出的意见参谋——虽说冠冕堂皇地顶着个“试胆探险”的主题,但本质上充其量就算是一次增添了点儿额外趣味的联谊活动,选址选题无非是想增加点儿促进交流的噱头。

    韩律不在主办人员之列,咂么出这点儿醉翁之意,但也没说什么。

    这所谓荒村的位置几乎沿着云山西路走到头,过了国道就是城郊和临县的交界处。荒村没有闹过什么灾祸,举村搬迁不过是因为云山景区划分的时候在村子附近发现了几棵古树,为了妥善保护以及景区外围修筑,村建被统一规划搬迁,几乎平移到了两亩地开外处。而那些传得鬼火晃动鬼影出没的诡事传说,也不过是起源于荒村没有再开发的部分未拆除房屋和卫生所的二层废弃建筑。

    韩律挤着眼睛盯着那团闪烁起伏的荧绿色看了半天,整个人一哆嗦,适才那点儿尿意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朝着身后围靠在篝火旁边喝得五迷三道的一众俊男靓女吆喝了一声,鬼使神差地循着那点儿忽明忽暗的“鬼火”就追了过去,一直快步走到几乎近在咫尺的位置,那点儿光亮却像恶作剧似的,转眼间玩儿了个原地消失,怎么也寻不到痕迹影踪。

    校花和朋友手挽手地站在韩律身后不远处,怯怯又兴奋地问了一句:“看见‘鬼火’了该不会真的像那讲鬼故事的帖子上说的,以前有人死在这儿吧”

    韩律自诩稳重地摆了摆手,那点儿渣男散发魅力的花花肠子下意识地占领高地,抬头挺胸就差背个手,“那都是胡扯,估计有什么野猫野狗的死在这儿,星星点点的冒过鬼火让人看见啊——诶哟……!”

    韩律嘚瑟劲儿上头没顾脚下,话说半路只觉得猛一晃悠,也不知道一没留神踩翻了哪儿的哪块板子,整个人瞬时间失了重,“咕咚”一声就坠进了一团黑暗之中,摔得屁股生疼两眼冒星。

    韩律先是猜测自己掉进了下水道,焦糊的臭气直冲天灵盖——他抬头看了一眼,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喊叫救命,低头借着缝隙间透进来的月光看了一眼抓了满手粘腻的掌心,犹豫了片刻才撑着起伏不平的身下一瘸一拐地站起来,从裤兜里抠出尚且幸存的手机,打算打开手电筒照一照身边脚底,找一处好下脚的位置。

    “我没事儿!”韩律稍微屏息,声音喊出来有点儿瓮声瓮气,开了手电筒四下扫视:“这底下估计是下水——卧槽他大爷这什么玩意儿!”

    韩律举着手机,模糊地像是照到了什么影子,说话间凑近了些,却霎时间被眼前的东西吓得头皮炸开,“咕咚”一声腿软得跌坐在地。

    洞口上方的一众同学被韩律几乎嘶吼的叫声吓得骤然寂静,隔了半晌,才有人抖着声音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句:“怎……怎么了”

    韩律寸劲儿摔了一跤,胳膊都抬不起来,手电筒的冷光从下颏斜着打到脸上,显衬得他整张脸都是毫无血色的铁青。

    “这下面……好多尸体。”

    ————

    云山西路到头就是国道,四野空旷没有住户,晚上几乎不怎么走车,就连马路上方等距安置的灯光照明都显得极其柔和安详,匀速稳定且催眠似的扫过江陌的头顶。

    “富贵五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眼前骨肉亦非真,恩爱翻成仇恨。莫把金枷套颈,休将玉锁缠身……”

    江陌单手撑着方向盘,关掉蒸得她犯困的暖风,顺便把放着评书的收音机音量调到能提神的动静,扫了眼导航提示的路口,打了把方向盘就拐下去——方向盘回正的空当,肖乐天的电话就接到了江陌正讲评书的车载外放,接通瞬间先听他愉快又黏糊地喊了声“师姐”,随后才稍显正色地告知:“祝师叔说结果出来了,在失踪孕妇家里提取到的样本经核验比对,跟山上的弃婴没有血缘关系。这手续可够麻烦的,折腾两天,白搭。”

    肖乐天颇觉不甘地叹了口气,“师姐你还在景区翻监控吗我这边儿忙完过去帮你。”

    “这都几点了,还不趁着老顾不在下班回家睡觉去”

    江陌对于比对结果略感遗憾,但并不意外,苦笑一声也就作罢,“我现在没在景区。刚跟保安室的老几位闲聊,听有位老哥说西区往北有一片山区基本上没有监控。好像是之前埋设的线路被山耗子啃漏电起过小型的山火,后来光秃秃的就剩几棵树,景区也就不开放游览,只有山后有一处管理员维护的小门,但常年不开,情况不清楚。过了那道门就得找区分局协查了,我这就琢磨着先开车绕到那个小门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的或者可调阅的监控,方便后续沟通……结果——”江陌哭笑不得地长叹了一声,“这倒霉的导航瞎指路,我这绕了半天都快开到城郊外头,还不能挑头,我这正找辙绕回去呢,待会儿我直接就开家去……”

    江陌沿着坑坑洼洼的窄道开了半天,没等寻见出处,先被几台车堵住了去路。江陌挂了肖乐天的电话,扒着车窗放眼望去,正瞧见一栋二层小楼旁边火光闪烁人影晃动——估计是有闲有钱出来找乐的青年活跃分子。

    但江陌这会儿只想回家睡觉。她把车停稳,晃到前面几台车旁想找一找联系方式帮忙挪个位置,谁成想举起新换的手机刚拨通电话,就听见人影晃动的方向骤然间喧哗尖叫声冲破天际。

    江陌手一抖,差点儿又把这新手机摔进路边的坑沟里。

    尖叫声持续起伏了半晌不见消停,江陌静默地观望了两秒形势,眨眼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几乎没时间思虑她是不是曾经一度错怪了那个行走的“乌鸦成精”,拔腿就朝着人群的方向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