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诊脉

    说是茶室,其实也与一间雅致的书阁也差不多了。

    王颂麒在进门之前,似乎遥遥望见不远处庭院中守着的侍从。那侍从看起来面色极冷,却是一副周正样貌,身上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气势。他似乎在叔父那里见过,像是叔父的客人身边的,他也记不清了。

    随即往茶室走去。

    赵明宜早知晓母亲让他过来,便先让人泡了一壶茶,是杭州府狮峰山采的雨前龙井。她给他倒了一杯:“三少爷怎么过来了,这几日总是下雨,路上不好走。”

    “我是骑马来的。”王颂麒纠正她,说道:“我虽常年读书,却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我也会骑马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

    赵明宜看着他,总觉得他对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王颂麒见她捧着一杯热茶,轻轻吹着,感觉那杯盏中的热气似乎都吹在了他的脸上,掌心冒汗:“妹妹身体好些没有?那日实在是我莽撞了,忘了六妹妹不太舒服,不知这些时日可有好些?母亲让我来看看你……”

    说罢从袖中拿出一件什么东西,一层层剥开给他:“娘让我带了些茸参来,她说你得补补身子,不过我觉着你这些日子一定在喝药,或许会想吃些甜的,便在来的路上买了点东西。”

    “……是三原蓼花糖,我跑了两条巷子,我的侍从说这个最好吃。”他打开来,放在桌案上,看着她很温和:“店家是陕西三原县人,说用荷叶包的糖会有清淡的香味,妹妹你尝尝……”

    赵明宜是见过这个糖的!

    六兄承宣给她买过。

    她扑哧一声笑了,轻轻地问他:“你花多少银子买的?”

    王颂麒被她看得耳热,却依然保持着端方的姿态,说道:“二百文钱。”

    “那家铺子其实不是专门做糖食的。”她微微地笑了起来,捻起一块尝了尝,告诉他:“之前六兄给我买过,他被骗了,这个只是用甘蔗碾出的汁水提出的糖液,然后和了糯米和豆粉做的。没有真的蓼花糖那样的味道。”

    王颂麒愣了愣,终于想明白了。

    六妹妹说他买到假的了。

    这便是王三少爷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了,他甚少有需要自己置办的东西,便也不懂那么多。

    他有些尴尬,坐得笔直。

    “我今日得闲,教六妹妹写字吧。”王颂麒决定不再说糖的事情。这个他实在一窍不通,写字最好了,他最擅长这个。

    为什么忽然又要教她写字了?

    “我……我每天都练的,今日已经写过了。”为什么知晓她字写得不好的人,总是很有兴味地要来教她。就像她的父亲,一边引她走笔,一边说她不如晗音,等教过一阵后便把她扔下了,说她孺子不可教。

    还有孟蹊,他说她的字写得不如陈婉十几岁时写的。

    说完后又要来教她……明明不喜欢她,却在教她写字这件事上十分执着,能在休沐日拘着她写一天。

    真的很奇怪。

    王颂麒练的是赵孟頫的楷书。他写了一行小诗,字迹行云流水,显然是下过功夫的。她并没有提笔写,只在一旁观摩,只是看见这一笔字,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三少爷若是明年春下场,那跟孟蹊岂不是同一科的进士。

    只是她在那年并没有听到王颂麒的名字。

    前世这次春闱的前三甲她记得很清楚,一位来自南直隶苏州府,是考了很多年的举人了,功底深厚。五哥承翎也不遑多让,叔父十分看重,年少时便送去书院,再加上那年长兄封侯,家族威望日重,圣上钦点了探花郎。

    王颂麒应与六兄承宣也是不差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会有一位来自江西的解元。

    他实在很耀眼。五兄承翎跟六兄承宣是在赵家众多子弟中搏出来的,还有祖父指点,兄长的威望……王颂麒就更不用说了,王家老爷的独子,还有一位在刑部当政的叔父,是王家精心培养的少爷。

    却都没比得过那个出身寒微的年轻人。

    笔墨在宣纸上发出很轻很轻的沙沙声,王颂麒落下最后一笔,拿给她看:“六妹妹,你看我写得如何。”他读书多年,对自己写的东西显然十分自信。

    赵明宜笑着接过来,像模像样地看了看,点点头笑着说了句:“自然是很好的。”

    其实她不懂书法,只能凭主观来看。

    “那我来教你走笔吧!”王颂麒忽然来了兴致,拿过湖笔来给她,而后又给她铺了宣纸。

    她只能坐下来。

    王颂麒只在一旁看着,不时给她写个样,更多时候都不说话。他实在不会跟女孩儿聊天,因着常年在书院,跟家里的妹妹在一起的时间也少,而身边的丫头也是捧着他居多,更不用他开口了。

    有些冷场。

    他也察觉出来了。有心想挑起话头,却又觉着他都已经主动来看她了,为何六妹妹却没什么反应,只低头写字。

    便又不想开口了。

    上午很快过去。

    王颂麒离开,林氏过来给看她,又让人去寺里的厨房煮了红糖水,盯着她喝了。随后与她说起昨日祭祖的事情来。

    “……黑压压的侍卫,带着刀进了祠堂。”林氏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幸好那日你不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明湘吓得回去发起了烧,听说眼下还未退热呢。”

    赵明宜却是心里一惊。

    “所以哥哥已经把伯母的牌位移走了?”这才知晓昨日兄长为何看起来十分低沉。

    林氏叹道:“他们父子的恩怨,恐怕也难善了了。”

    窗外不时传来鸟鸣声,她没有午睡,坐在临窗的画几旁想着事情,梨月却在这时候进来,低声告诉她:“大爷过来了,周侍卫让我过来请您去祈年殿。”

    周述真过来请她。

    梨月伺候她换了一身衣裳。

    赵枢站在祈年殿的石阶上,远远瞧见她提着裙摆过了半月门。杏色的小袄,清淡水红的绫棉裙,头发梳了髻,戴着绿玉的簪子并着海棠宫花,一开始还没看见他,走得慢慢的。

    等过了月门,视野开阔起来,才遥遥地望见他。

    赵枢招手。

    她脸上忽然就扬起盈盈的笑,高兴地小跑着过来:“哥哥。”

    而后带她往祈年殿后山的禅房去。

    原来是带她来见慧觉师父的。

    这位师父曾经云游过许多地方,后来留在了大音寺,修习佛法经书,曾经简平郡王是寺里的常客,就是为了见这位师父。

    只是少有人知道,这位方丈还懂医理。

    赵明宜挑了一个蒲团跪坐下,兄长就站在她身后,和声道:“舍妹身体不好,今日带她过来,便是希望方丈替她看一看,该如何调理才是。”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她身后。

    或许是因为靠着山脚,常年见不到阳光,禅房很荫凉,隐隐有些冷。

    她瑟缩了一下,靠着兄长近了一些,随即伸出手。

    慧觉师父给她诊了脉。

    “……檀越脉息虚弱,面色淡白,想必脾胃寒甚,平日里饮食也不足以弥补。”他顿了顿,再观了观她的面像,又问她月信如何。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可是大哥站在她身后,赵明宜忽然就有些紧张,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也不怎么规律,时长时短,十分地疼,没有力气。母亲也找嬷嬷为我调理过,只是用处不大。”

    “除却这次……已经很长时间未曾来过了。”

    有小和尚端来茶水,她觉着耳后根已经热了起来,忙借着喝水的功夫掩了掩发烫的脸。

    赵枢察觉到她的尴尬,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出去了。门外周述真走了过来,低声道:“爷,王大人来了,在另一边禅房等您。”

    王嗣年也未曾想到会如此巧。

    他正要见他,没想到在此处碰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