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神亦·十园之战》/第一章 祈咏的反思

    碌逐人间世,不知明镜里。曾经沧海东礁屹,抟做楼船历历。莫谈千年传奇,南陵下,石虎成泥。

    且摹星庐处心机,一念灵台意起,修书上须弥。月下拂衣,不问器法东西,只佩玉短笛,吹罢一曲神亦。

    ——《南陵下塑虎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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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祈咏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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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过去了,祈咏一直守在末世荒原上,凝望着西殷岛的方向,盘算着十族战队的行程,盘算着什么时候去向十氏下那封做为回应的挑战书最为合适。和祈咏一起守在那里的还有械生王蚩尤。蚩尤的机体已经恢复了。现在,蚩尤最为关心也最为遗憾的是,守护十族和火树盟军最终没有同意他的请求,没有同意械生军随十族一起进入十园作战,甚至都没有同意蚩尤只身参战的请求。祈咏告诉蚩尤,守护十族这么做正是体现了他们的高尚和正气,他们不愿意不屑于用非对称的方式去取得胜利,即使他们已然被十氏非对称地对待了,他们仍然要坚持自己眼中的对称。蚩尤由此真正认识到了,守护十族身上的高尚和正义确实卓尔不凡,是由他们的内心之中生发出来的,而不是从外境习染所得的。认识到这些,蚩尤沉下了心思,决意带领械生军,协助祈咏,守护好眼前这片阵地。

    在雪眉山谷里,在雪眉冰峰之间的谛熊巢穴里,龙择使者的身份被揭晓了,他就是央火。虽然龙择危机还没有急迫到超过十氏危机的程度,但显然有些先觉者已经在开始布局这场更加基础更加高宏的危机,比如香谷四友和晶鸿们。在这个此宇危机迭起的时候,央火领受了一件几无匹敌的强大武器——神亦,一件以众多特殊武器为兵引并吸收了诸多神秘力量而铸成的旷世神兵。谁也说不清楚,这件旷世神兵通过那些纤密的光丝从爻渊的深处,从海角之中,吸取了多少不为所知的神秘力量。这种种非凡的力量都被贯注到了那件旷世神兵之中,等待着它的持有者央火在往后的机缘之下去发现去启动。然而,刚刚领受这件无与伦比的武器,央火就深深地领会到一点,领会到一种无奈,一种吊诡,甚至于是一种讽刺,那就是,央火恐怕没有多少机会真正地施展这件神兵的威力。因为,这件神兵太过强大了,强大到根本就不允许轻易施展威力。所以说,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央火还是只能将它当作一件普通的武器来使用。不过好在,神亦所具备的幻形能力已经足以帮助央火应对绝大多数的常规战斗。

    自从向火树盟军下了挑战书之后,十氏一直在西殷岛上盘算着如何将守护十族诱进十园。十氏自忖,只要守护十族都进入了十园,十氏就完全有把握击败他们。只要守护十族被击败了,火树盟军就会不攻自溃,十大神器的守护权也将重归十氏。到那时,十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扫除抵抗势力,实现既定的战略目标,重铸亿兆融魂,掌控十大神器,掌控此宇。

    从之前金御的泄密行动中,十氏军团的最高指挥官螂焱判断出,守护十族已经上了十氏的当。螂焱告诉十氏精英们,说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认定守护十族的精英们会离开火树盟军的驻防区,进入若耶谷地,为十园之战做准备。这三天以来,螂焱依然严令十氏军团,不允许任何侦察或是接触火树盟军的行为。螂焱生怕十氏军团的细小动作惊醒了守护十族,令他们改变了态度。虽然螂焱确实对守护十族必然踏进他设下的阳谋之中十分有把握,但他还是十分谨慎,不允许任何节外生枝的可能性。毕竟,这一次真的是到了决定十氏命运的关键时刻。在这样的命令下,十氏精英们当然只能是窝在西殷岛上盘算引诱守护十族进入十园,然后在十园之中击败甚至是消灭守护十族精英战队的事情。

    然而,事情也并不一定如螂焱规划的那般严丝合缝。虽然身份一般的十氏精英成员不敢违背螂焱的命令,但几位心痒难耐的十氏首领却敢于私底下违背螂焱的命令。在公开的场合,这些十氏首领们都奉螂焱为军团最高指挥官,但是在私底下,他们未必服气,未必有令必遵。

    实际上,氘氚、金御、幽酌、香触他们几个都通过自己的秘密渠道关注着末世荒原上的一举一动,关注着火树盟军,尤其是守护十族的精英们。氘氚的渠道是,通过自己与能量之间的联结,关注末世荒原上的能量流,从不同形式的能量流波动之中判断火树盟军的能源调度和运输情况。金御的渠道是,通过自己对金属的感知和掌控,关注末世荒原上的金属物流,从金属物体的动静行止之中判断火树盟军的武器装备调度集结情况。幽酌的渠道是,借助梦力对梦境的渗透,在夜晚的时候悄悄感知火树盟军的精神面貌和思维取向,推测火树盟军的战略意图。香触的渠道是,结交那些末世花散发出的香氛,让这些混杂在火树盟军防区内的味素体去帮助他刺探情报。细究起来,其实不止他们四个十氏首领有获取消息的秘密渠道,几乎所有的十氏首领都有自己独特的获取消息的秘密渠道。因为,十氏和构建世界的十龙之力以及众多基础元素之间都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他们天然地就有独特的感知世界的法门。只不过,在末世荒原和西殷岛的环境中,这四位个十氏首领的感知方式更加有效。

    休会期间,金御、氘氚、香触、幽酌,他们四个聚到了焱模的视窗边,望着窗外的陌生海域,准备叙谈一番,趁机交换彼此取得的情报。当然,这些事不能当着螂焱的面说,否则大家就都尴尬了。

    氘氚说道:“海洋。我记得我们上次离开园囿星的时候,还没有这座海岛,以及这片陌生的海域。”

    幽酌说道:“那个时候,园囿星上的海陆分布并不是现在这样的。那时候,海洋的面积还很小。”

    香触说道:“那么久远的时光过去了,恐怕园囿星上的海陆环境都已经历经数度变迁了。”

    金御说道:“和这些起伏变灭的凡俗事物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那些趋近于永恒的东西,比如十园。”

    氘氚说道:“我们很快就能回到十园了。只要守护十族按照螂焱计划的那样上了我们的当,我们就可以开启十园,让他们自投罗网。然后,我们也可以回到十园,收割久违的胜利。”

    金御说道:“没错。落幕之战的失败是我们十氏大军回归此宇之后的第一场大失败。我们急需一场胜利来抹去这个很不光彩的阴影。虽然螂焱对自己的计划很有把握,但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你们几个都探到了不少消息吧咱们来通通气。”

    经过一番低声细语的交谈和信息综合分析,金御他们四名十氏首领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守护十族的精英战队已经离开了火树盟军的驻防区,甚至早已经进入了若耶谷地。氘氚据此推断,守护十族很可能是想着先于十氏一步进入十园,了解十园之中的情况,好为自己积累优势。对于守护十族的这个意图,金御他们根本不感到担心。因为他们明白,十园的入口只有十氏的集体之力才能开启,即使是咏圣长祈咏也无法独自开启。另外,氘氚还有另一个情报,那就是,祈咏并没有跟随守护十族进入若耶谷地,也就是说,祈咏很有可能不参加十园之战。对于这个情报,金御他们有点怀疑。

    香触说道:“如果说祈咏不打算参加十园之战,这倒确实令我感到意外。祈咏早就认定我们十氏是不赦罪徒,尤其是熠咏他们捣鼓出来的弑裂邪谋,更是令祈咏怒不可遏。按理说,祈咏早就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应该巴不得进入十园消灭我们这些罪犯啊。”

    幽酌说道:“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的。但如果氘氚的情报可靠的话,这里面就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有可能是祈咏不愿意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杀伐相向。也有可能是祈咏对守护十族十分自信,觉得不需要他亲自出手。但是从之前的战况来看,祈咏哪来的这份自信呢”

    氘氚说道:“我的情报肯定没问题。我能感知到祈咏身上独特的能量团。那种能量团现在一直都在末世荒原上,静止在一个地方。此刻都还在。我能感知到。或许,祈咏的立场跟咏圣一族的光园的特性有关系。如果我们想要搞清楚的话,恐怕只能询问一下熠咏了。”

    金御说道:“别拿这样的事情去刺激熠咏。这不利于他们修复和祈咏之间的关系。我们都十分敬佩祈咏,都希望祈咏最终能够理解我们的行为。在没有取得最终的成功之前,我们还是让祈咏跟熠咏他们维持现状,相安无事吧。既然祈咏不会参加十园之战,那么,按照祈咏的脾性,他一定会来西殷岛上教诫我们一番。噢,我明白了。他是被火树盟军留下来了,留下来专门向我们下挑战书的。而十族精英们则可以趁机先行进入若耶谷地。难道祈咏没有跟那些杂草们说起过十园的面纱一事吗难道那些蠢货们真的以为他们能开启十园吗”

    氘氚说道:“不清楚。不过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应该旁敲侧击,催促一下螂焱,让他赶快改变策略,进行下一步计划啊”

    金御思忖了一下,说道:“嗯,也好。是该有点什么动静了。我可不想听祈咏的长篇大论。祈咏的说教令我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于是,金御他们四个结束了私下交谈,朝着螂焱他们几个走去。

    在火树盟军的驻地,祈咏望着偏西的褚阳,对身边的蚩尤说道:“械生王,你和械生军的立场转变令我感到很意外,也很惭愧。你们械生族是金蚩们一手创造出来的物种。你们的机体和品性都是模仿金蚩族来塑造的。按理说,你们械生族应该类似于金蚩族的亚型版。但是,你们在正义与是非善恶面前的表现令我很意外,当然也很振奋。你们的创生之主堕落到了黑暗和邪恶的深渊之中,而你们却站在了光明和正义的净土之上。这是一个讽刺,是对金蚩族和金御的一个讽刺,也是对咏圣一族和我祈咏的一个讽刺。”

    蚩尤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多么希望堕落的是我们械生族,而坚守光明和正义的是御金之主和十氏。然而,现实却是事与愿违。我有一种不成熟的理解。或许这一切跟责任和担当有关。我们没有像金蚩族那样,像十氏那样,承载太多的太重的责任,担负太大的太久的义务,没有守护十大神器守护真理与正义的誓言,所以,我们械生族才能像懵懂的孩童那样,随事而乐,小错不断,大错不犯。而十氏则不同,他们坚守得太多太重太大太久了,最后一朝不慎,崩溃了,陷入了深渊之中。”

    听了蚩尤的这些说词,祈咏若有所思,说道:“或许,你这也算得上是一种侧面的同情吧。”

    蚩尤说道:“说真的,我,我们械生族,确实同情十氏,尤其是同情御金之主。曾经,御金之主是我们械生族的品质标杆和理想之模,我们所有的械生都以成为御金之主那样的战士为毕生的奋斗方向。可是,当我们失去了御金之主的消息之后,当我从沉睡之中复生之后,一切都变了。御金之主不再如昔日那般高尚伟大,械生族也不像昔日那般骄傲自豪。曾经的徒从竟然同情起昔日的授主。说真的,我心里一开始转不过这个弯来,是人类和小氪金让我们械生族转变了。现在,我们站到火树盟军的立场上,就是想阻止十氏,救拔身陷深渊的十氏,救拔御金之主,为我们械生族找回昔日的理想之模,找回昔日的骄傲和自豪。”

    祈咏叹息了一声,说道:“械生王,感谢你!你将我从暴怒的执念之中释放出来了。自从得知了熠咏他们的罪行,得知了他们的弑裂邪谋之后,我满脑子都是要将这些不肖子弟全部销档的想法。现在,你的话令我意识到,我对熠咏他们的极端罪行回以极端惩罚的想法是不合理的,是不合乎正义和高尚的原则的。我重新回忆起了那些朴素的真理,善之所以区别于恶,就在于善它不恶,善在恶面前显露出的高尚就在于,善对待恶的惩戒并不同于镜之反照力之反推,而是一种看似软弱实则阳刚劲进的方式——濡化。”

    蚩尤说道:“濡化。我听到过这个词语。我从氪金的口中听到过,从夜鳞大萨满的口中听到过,从人类的口中也听到过。甚至,我不止一次从御金之主的口中听到过这个词语。御金之主会在独处的时候轻声地念叨类似这样的词语,比如,仁。氪金告诉我,这些都是人类推崇的价值观念。”

    祈咏望向远方,思忖道:“仁,濡化。金御也时常念叨这些词语。那这么说来,金御,还有我的那些不肖同胞们,都还有被挽救的可能,都还有资格得到仁善的宽待了如此看来,我应该借着这次向十氏下挑战书的机会,前往西殷岛,对十氏进行一番教诫。虽然我知道十氏并不会因为我的几句言语而回心转意,但这是我必须尽到的义务,也是我必须尽到的情意。作为熠咏他们的长兄,我有责任教育他们,有责任挽救他们。实际上,几乎所有的十氏成员都视我祈咏为长兄,我对他们同样有这些义务和责任。”

    蚩尤说道:“咏圣长,你真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好长兄。如果十氏都像你这样有情有义,恐怕现在的世界早已是另一番面貌了。”

    祈咏再次叹息了一声,说道:“或许真的是十氏身上曾经担负的责任太过重大了,使得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机会享受情义的美好,只能在是非对错面前非此即彼。难道说,这些就是十大神器抛弃十氏,转而承认守护十族的原因吗”

    蚩尤说道:“不清楚。我们械生族跟神器没有什么瓜葛,我也乐得不去思考这些烦扰。”

    祈咏说道:“械生王,你倒是很善于自我释放啊。这样吧。我现在就要去西殷岛向十氏下挑战书,顺便向他们说教一番。这里的防卫工作就暂时交给你来主持了。想来,现在十氏也无暇进攻这里。”

    蚩尤说道:“咏圣长放心去吧。现在,十园之战才是双方的主题。”

    祈咏说道:“不错。对了,械生王,作为挑战使节,我需要一位随从,不知道能不能借走你最喜欢的小氪金呢”

    蚩尤说道:“当然可以。正好让小氪金代我向御金之主致谢,感谢他亲自治好了我的伤,还赐给我们械生族自由之身。”

    于是,祈咏将火树盟军的军情枢纽交给了蚩尤,让氪金带上紫翑他们五位盟军指挥官联署的挑战书,朝着西殷岛的方向飞去了。